卷五 淮城詭譎_第419章 山雨欲來
“浮舟,那邊有猜燈謎的,想不想同去看看?”
對上安潛農溫暖的笑意,謝夫人心底又是歡喜又是埋怨,自沈洛晴婚禮之後,她又有好久沒見到他了,今天雖是偶遇,但這個沒良心的總算識趣,還知道邀請她。
正巧,她也很想問問安潛農,此前他信誓旦旦說的婚事,為什麽沒有下文了,他可有去信給遠在海外的父母,邀請他們出席兩人的婚禮。
千言萬語,自然不好當著兒媳婦的麵說,謝夫人把跟著她們的四個護兵,撥了三人保護溪草,又交待她一旦找到孩子的父母,就回茶樓去找謝洛白,安排了一番,這才和安潛農一道走了。
溪草目送兩人沒入人群,這才拉起那孩子的手,道。
“走吧,帶我去找你的家裏人。”
那孩童懵懵懂懂地點點頭,牽著溪草的手朝前走,街麵上突然出現一支雜耍的隊伍,領頭的一個白褂漢子噴火,中間兩三個紮紅綢的少女或是踩高蹺,或是頂缸,最後是個耍猴的青年,熱鬧有趣,像一塊磁石,瞬間就把路人吸引住了。
於是人群突然洶湧起來,等溪草回頭,鄭金花和那三個護兵,已經被擠得老遠,一時難以過來。
來了!
溪草瞳孔微縮,麵色一變。
腳下那孩童拉了拉她的裙擺,溪草定了定心神,跟著他往河邊那座長長的聯拱石橋走去,橋上的人不算多,溪草走到橋拱高處,望見對岸河邊,停靠著一隻烏篷船,沒有點燈籠,黑漆漆地隱在樹蔭之中,像是一隻蟄伏的野獸。
“姨姨,我們去找姆媽坐船船!”
看見那隻船,男童突然興奮起來,而溪草卻頓住腳步,任孩童怎麽拉她也不再往前。
真狡猾啊!等她上了船,他們再往河心裏劃,水中央可不比陸地,船行得慢,等營救的人驅船趕來,對方早就殺死她了,到時候再棄船跳進水中逃走,一切做得幹幹淨淨。
到最後,她可能連那個幕後之人是誰都沒摸清楚,就魂歸黃泉了。
鄭金花沒有告訴過她保皇黨的具體部署,不知道有沒有漏掉水路這一塊。
溪草的目光在來回巡遊了一轉,今夜的花燈大部分都掛在街麵上,水中隻稀稀疏疏布置了幾盞河燈,因此河麵上賞燈的船幾乎沒有,不遠處,隻有一艘仿古的畫舫緩緩前行,裏頭隱隱傳來婉轉的戲腔,看起來像是哪家達官顯貴特地包下玩樂的,保皇黨會這麽高調嗎?
溪草不確定地想。
就在她躊躇不前的時候,船上的氈簾被揭開一角,兩個黑褂男人扭著一個女人鑽出來,他們一個提起汽燈,往女人臉上晃了一圈,另一個抽出短刀,抵在女人脖子上,一縷血珠瞬間就溢了出來。
借著燈光,橋上的溪草就看清楚了,那女人是薑萱。
曾經一同聊天的時候,溪草得知,薑萱是會遊泳的,隻要她肯上船,薑萱得了自由,往河裏一跳,遊到岸上就安全了。
事到如今,也沒有退路了,她不向前走,對方說不定就會當場殺了薑萱。
但願鄭金花行事可靠吧,溪草深吸一口氣,牽著孩童朝前走去。
望月樓乃是花燈街最好的茶樓,二樓臨窗的包廂裏,謝洛白側首支頤,杵在窗棱上,一雙清明的眼睛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
說是兵分兩路,可謝洛白依舊堅持一同出發。然而剛到花燈街,沈溪草就說要和謝夫人去買點女人用的東西,不方便叫謝洛白跟著,把他和自己單獨支到茶樓裏坐著。
既然是女人用的東西,卻不叫她跟著,董憐知道,這是沈溪草給她和謝洛白留的機會,她先示弱果然是沒錯的,對方倒也是個大度之人。
橫豎沈溪草都是宣容格格的侄女,保皇黨將來的第二把交椅,她願意示好,董憐便知足了,不再想著怎麽和溪草爭寵,隻願在屬於自己的時間裏盡力討好謝洛白。
“這翡翠燒賣,是蘇杭一道特色點心,難得在淮城的菜單上見到,我就點了。這望月樓的翡翠燒賣,又做得格外不同,是拿青菜和著茶沫揉的皮,有股子茶香,清淡爽口不甜蜜,司令嚐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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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董憐用象牙筷子給謝洛白夾了一個在白瓷碟中,不僅是茶酒,她對各地的名點小吃也頗有研究,謝洛白在風雪樓住的這些日子,她把他的口味摸得很清楚,料定他會喜歡這種清淡的點心。
謝洛白嗯了一聲,漫不經心地夾起來放進嘴裏吃了,如同嚼草一般,目光卻依舊沒有離開窗外。
直到那名叫小四的司機急匆匆跑進來,滿臉驚慌。
“二爺,我帶著兄弟們暗中跟著少夫人,中途突然出現一隊雜耍班子,故意把少夫人和護兵擠散了,那群人必然有詐,果然交起手來,個個都在懷裏揣了刀槍,對付他們費了些時間,我們隻遠遠地看見少夫人上了拱橋,等追過去,卻不見了人影。”
謝洛白麵色劇變,噌一聲立起來。
“你再說一遍!”
清俊的眉眼透出幾分猙獰,他緊捏的拳頭擂在桌上,滿桌杯碟發出一陣震響。董憐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知所措地抬頭望著突然暴怒的謝洛白。
“司令?這是……”
謝洛白咻地回頭,那張充滿煞氣的側臉叫人膽寒,這樣的謝洛白很陌生很可怕,董憐的話嚇得噎在喉間,筷子上的點心啪地落到桌麵上。
隨行的護兵連大氣都不敢出,整個包廂如同天凝地閉一般,謝洛白陰沉的表情微動。
“她在水上,立刻去備船!遲了一刻,我把你們通通丟到河裏去喂魚!”
話音未落,人已闊步邁出包廂,珠簾被他撞得劈啪作響。
湖邊的大榕樹下,溪草停住腳步,不遠處的烏篷船裏,一個少婦被人推了出來,那孩童見了她,掙開溪草的手,跑過去撲到少婦懷中。
“姆媽!”
那少婦抱著孩童哭了幾聲,隨即反應過來兒子的任務已經完成,再留下去,恐怕母子兩都就活不成了。
她抱起男童,越過溪草,飛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看見溪草靠近,薑萱急得在船尾拚命搖頭。
“溪草,你快逃,他們會殺了你的!”
將溪草引到此處,她的任務也就完成了,那男人或許是嫌她聒噪,往她腰上踢了一腳,薑萱撲通一聲落入水中,她雙臂劃著水,似乎還想返回小船,來救溪草,卻被她冷漠的目光一瞪。
“你這沒用的東西,還想留下來繼續拖我的後腿嗎?還不快給我滾!”
薑萱一愣,似乎被她罵懵了,可隨即她就被溪草無情的質問砸醒了,她留下來,不僅幫不上溪草任何忙,卻隻會讓她的冒險打水漂。
意識到這點以後,薑萱嗚咽一聲,咬牙折頭,奮力往岸邊遊去。
她現在能做的,就是趕快逃跑,找到謝洛白,前來營救溪草。
“少夫人,您是自己上船?還是我們請您上來?”
船頭站的精瘦男子,右手反複把玩著手中的匕首,陰測測地問溪草。
這樣的人,船艙裏不知道還藏著多少。
她是個不會任何拳腳功夫的弱女子,還身懷六甲,她即便現在掉頭就跑,下一刻也會被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地逮住。
溪草冷哼一聲,緊了緊鬥篷,優雅而高傲地邁步踏上了船板,一個男人要來扶她,卻被她淩厲的眼風一掃,伸出的手不由一頓。
她在船艙中慢慢坐下,外頭的男人長漿一點,小船離了岸,往河道盡頭的出海口駛去。
溪草淡然地四下張望,而隱在鬥篷裏的手,卻慢慢摸向袖子裏的小手槍。
這是她最後的底牌,如果保皇黨沒有及時趕到,起碼她能靠這個博一些時間。
“主子說了,她身上習慣藏槍,先搜走,以免一會快活的時候,被這娘們暗算了。”
溪草麵色一變,沒想到這故人對她居然如此了解,不等她打開保險,一個男人已經扯開她的鬥篷,扣住了她握槍的手腕,哢擦一聲,利落地卸了溪草雙手的關節。
“他娘的,這丫頭果然藏了槍!快動手,萬一她還有後著!”
溪草疼得麵色泛白,身子下意識蜷縮了起來,護住自己的腹部,艱難地抬頭對他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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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正主,應該對我恨之入骨吧?難道他不打算出來見見我?敘敘舊嗎?”
她生得好似三月桃花,雨後海棠,白裏透紅,水汪汪的一雙眼睛清純又勾人,笑起來似春水蕩漾。
那幾個男人看得一愣,隻覺下腹發熱,往水裏淬了一口。
“難怪活閻王也開了葷,這真是個妖精,雖然大著個肚子,倒也是兄弟們一場好豔福!告訴你吧,少夫人,我們主子是不會來見你的,他隻想你死的越慘越好!不過我們下麵的功夫都還不錯,你要是運氣好,挨不住死在我們幾個身子下頭,也算是個喜喪,若是挨住了,那就別怪我們要活活把你開膛破肚了。”
男人們說著又下流又殘忍的髒話,一邊一個,抓住溪草的腳踝,強行把她兩條腿分開,後頭又有一人壓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倒在船艙裏。
那個看似頭目的男子咽了口口水,迫不及待地扯著褲腰帶,就要往溪草身上伏。
“該死的,鄭金花你的人都安排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這等危急時刻,溪草也顧不得什麽了,掙紮著放聲大喊起來,那男人當即就給了她一巴掌,往她胸前的衣裳抓過來。
溪草隻覺前襟一緊,隨即又鬆開來,她抬頭一看,隻見那男人眉心插著一支象牙筷子,圓睜著眼睛,直挺挺地朝她栽了下來。
製著她的那三個人也驚住了,一時鬆了手,溪草趁機一躲,男人的屍體便倒在她旁邊。
不知何時,剛才在橋上看見的畫舫,已經開到了近前,那支筷子,正是從上頭飛過來的。
好厲害的身手,剩下的三人顧不上溪草,暴跳起來掏槍拿刀,畫舫上,鑽出好幾個扛槍的護兵,雙方交起火來。
溪草以為是鄭金花的人來了,鬆了口氣,撐著身子挪到遠處躲好,以免被流彈誤傷。
餘下的三個人身手雖好,到底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在肩膀大腿多處中槍後,終於放棄溪草,對視一眼,一頭紮進水中逃走了。
見畫舫上的護兵沒有追擊的意思,溪草急了,挪過來朝他們怒吼。
“愣著幹什麽,還不追?要捉活口!”
護兵冷漠地看著她,讓開一條道路來,梅鳳官披著黑色繡金絲梅花的鬥篷走出來。
溪草瞬間就愣住了,眼睜睜看著畫舫上搭下一塊木梯,他如月下仙人般,緩緩走下來,在她身邊蹲下,撈起她脫臼的雙手,在手中輕輕搓揉。
“你一個堂堂的司令夫人,竟混得這樣狼狽,差點被幾個混混淩辱……”
他目光溫柔如三月春風,手中卻猛地用力,喀拉一聲,替溪草接上了手腕,疼得她一聲慘叫。
“謝謝你。”
她向他道謝,不自在地欲掙脫他,雙肩卻被梅鳳官長臂緊緊勒住。
“謝洛白呢?你懷著他的種,落到這種田地,他卻連你的死活都不管嗎?”
梅鳳官也是老江湖了,正要再說什麽,卻敏銳地捕捉到背後殺氣襲來,他下意識閃身避開,一顆子彈穿過他對麵的船蓬,留下個冒煙的黑洞。
他蹙眉看了看那槍眼,起身回望,一隻大船靠在畫舫和烏篷船中間,撞得這小船左右搖晃。
不等護兵鋪設木梯,謝洛白已飛身從大船上跳下來,彎腰抱起溪草,回首,目光像兩把冰刀,直直朝梅鳳官臉上刺來。
這危險的眼神,就像開戰的信號,兩隻大船上的護兵刷一下舉起長槍,指著對方。溪草連忙拽謝洛白的袖子。
“是他救了我。”
謝洛白當然知道,否則剛才那一槍,他就會直接打穿梅鳳官這顆漂亮的頭顱,他隻是看見梅鳳官抱著溪草不鬆手,無法遏製怒意罷了。
他冷冷地低頭,瞥了溪草一眼,沒有說一個字,轉身大步跨上船,薑萱裹著毛毯跑過來,哭得眼睛紅紅的。
“溪草,你沒受傷吧?都怪我,都怪我!”
溪草就明白,謝洛白什麽都知道了。
她感覺得到,因為自己尚做主張,以身涉險,謝洛白發怒了,很嚴重。
山雨欲來,她突然有點害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