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淮城詭譎_第460章 劫後重逢
銀亮的湖麵盛著漫天星鬥,風湧過,層層疊疊的蘆葦塘,飄出魚湯的香味。
龍硯平先盛了一碗給溪草,她隨便吹了吹,就開始大口喝湯吃肉。
龍硯平擔心地看著,忍不住提醒。
“小心魚刺。”
溪草朝他一笑,沒有放鹽的魚湯,有點腥氣,不過對餓極了的人來說,真是異常鮮美。
看她吃得香甜,龍硯平這才安心,自己盛了一碗。
兩人吃飽肚子,手腳剛恢複了些力氣,就聽到外頭嘈雜起來,水聲伴隨著悉悉索索的蘆葦葉聲。
龍硯平溫軟的麵容一瞬緊繃起來,迅速起身去查看,溪草也連忙跟了出去,風聲將遠處汪文潔的咒罵斷斷續續送了過來,蘆葦間隙中,依稀可見馬燈的亮光。
“糟了,他們弄到船,追過來了。”
估計是有漁民從鎮上趕回來了,看那光亮的方向,汪文潔包的船還不止一艘,看樣子,他是誓死要進蘆葦蕩裏搜捕溪草。
“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龍硯平把自己的手槍遞給溪草。
“聽洛白說,你槍法還不錯,如果他們追上來,你就開槍。”
說畢,他走到船頭拾起長篙,用力一撐船身,擦著蘆葦葉駛離了原地。
“他們一定以為你會逃往淮城,所以我們得往反方向走。”
溪草很讚同龍硯平的話,她知道他的反偵察能力很強,並且對他已經是完全信任了,她爬到船尾,手中握著那支手槍,警惕地盯著身後的動靜。
好在湖麵很廣,蘆葦叢很大,他們沒有點亮馬燈,汪文潔那兩艘船,要在暗夜的蘆葦蕩裏搜尋他們,並不容易。
轉了半天沒有抓到人,汪文潔在船上氣得發瘋,這斯文敗類,頭一次露出了失控的狂態,他開始命令手下對著四方的蘆葦蕩掃射發泄。
“趴下!”
槍聲一響,龍硯平耳尖聳動,丟開槳飛撲過來將溪草按在自己身下,小船失去了掌舵人,就自行在水中慢慢地漂。
疾雨般的槍聲持續響了七八分鍾,終於消停下去,溪草知道,對方的子彈打完了,心中大石墜地。
她剛想叫龍硯平放開她,卻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濕熱的液體隨之滴在她臉龐上。
溪草心中一驚,轉過身來,龍硯平已經捂著肩膀坐了起來。
龍硯平不太走運,撲過來保護溪草的時候,被流彈擊中左肩,借著月光,溪草看見他的襯衫被血浸透了一片。
“你受傷了,必須把子彈取出來。”
溪草開始翻找船上有沒有可用的工具,龍硯平卻搖頭,撐著膝蓋起身出去劃船。
“一點小傷,先離開這裏再說。”
溪草沉吟了一下,還是決定尊重他的意見,畢竟汪文潔若是緊追不放,他們都活不了。
龍硯平重新握住長篙,左肩的刺痛卻讓他不禁蹙眉,隨即一隻雪白的手將他的左手拉開,堅定地握在原本的位置上。
“我來當你的左手,我們快走!”
龍硯平愣了愣,終究沒說什麽,隻是背過身專心劃船,他和她,手握同一支長篙,一處使勁,他手中的篙似乎有了脈搏,跳動著她掌心傳來的溫暖。
落在水中的星輝,一點點被船槳劃開,撥碎,當紅日從天邊探出半個頭,金光慢慢在湖麵鋪開,不知是汪文潔放棄了追捕,還是龍硯平的反其道行之生了效,他們身後已是風平浪靜。
水鳥展翅掠過,蘆花漾起清香,小船在靜謐的湖麵悠然緩行,兩個累得精疲力竭的人倒在甲板上。
稍作休息之後,溪草馬上開始研究怎麽幫龍硯平處理傷口。
他襯衫上的血跡已經幹涸,凝固成了深褐色,溪草拿匕首將發硬的布料挑開,連粘著龍硯平的血肉一同被撕下來一大塊,她看著都覺得鑽心地疼,連忙抬頭,抱歉地看了龍硯平一眼,卻沒想到對方也正望著她。
深邃幽黑的眼眸,蘊著水光,柔情似乎快要溢出來。
這眼神,和謝洛白注視她的目光一般無二,讓溪草驀然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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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很快便覺得這念頭荒唐至極。
龍硯平拚死救她,全然是出於對謝洛白的兄弟情誼,她怎麽會生出這種奇怪的聯想?
摒棄雜念,溪草重新低頭,專心地幫龍硯平取出子彈,用匕首撬開彈殼,將火藥抖在他傷口處,劃開火柴點燃,迅速用匕首壓住,這才從自己的衣擺上撕下布條替他包紮。
龍硯平靜靜地觀察著她的動作,顯然有點意外。
“燃燒的火藥可以殺菌,但一定要恰到好處,否則會灼傷皮肉。沒想到,你懂得這麽多。”
溪草笑道。
“謝洛白教的,說什麽他這輩子注定在槍林彈雨裏摸爬滾打,我學會了關鍵時刻好救命,真混賬,是不是?”
她嘴上抱怨,口吻分明卻是甜的,兩頰漾起淺淺的酒窩,龍硯平不置可否,心裏卻有點發酸,他努力壓下這種負麵情緒,轉移話題道。
“對了,兩個孩子的名字,取好了嗎?”
提起她的一雙兒女,溪草眼眸變得格外溫柔。
“男孩子叫長纓,謝長纓,洛白給起的。”
龍硯平一聽,就知道這名字出自當下時興的《青年從軍歌》。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係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一呼同誌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齊從軍,淨胡塵,誓掃倭奴不顧身!’
這名字,蘊含著謝洛白的家國情懷,以及對他自己子嗣寄予的厚望。
龍硯平不由笑了。
“的確是洛白的作風,女兒呢?女兒叫什麽?”
“洛白一直堅定地認為我會生個兒子,所以隻想了男孩的名字,至於女兒……我這些天反複想過,希望喚她長安。”
她沒有謝洛白那般貪心,隻想要自己的女兒這輩子平安喜樂。
兵連禍結,國無寧日,能在動蕩中求一世長安,已是最大福氣。
龍硯平讚同。
“這名字很好,你的女兒,定會一輩子平平安安的。”
他頓了頓,有點遲疑地問。
“我能做孩子的幹爹嗎?”
為了讓這提議聽起來不那麽突兀,他又笑著補充。
“我和洛白是一輩子的摯友,他的孩子,也同我自己的孩子是一樣的,我能有此殊榮嗎?”
溪草笑道。
“自然好,我看洛白本來就有這打算,隻是硯平你還沒成婚,我們不好開口,恐怕這聲幹爹把你叫老了,等你將來娶了夫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咱們還可以結兒女親家,那就更好了。”
提到娶妻生子的話題,龍硯平眼中的笑意便慢慢淡去,溪草似乎沒有發覺,替他係好胸前的繃帶,抬首朝岸上看去。
“有渡口,我們要在這兒下嗎?”
他們朝反向逃跑,隻是為了誤導汪文潔,對方一旦追不到溪草,也絕不會在她身上耽誤太多功夫,畢竟離開華夏才是他的當務之急。
所以他們用不著一直南下,找到一個臨近的渡口上岸,改走陸路折返淮城就行了,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計劃,溪草之所以發問,隻不過出於對龍硯平的尊重。
龍硯平在心底遺憾夜晚竟是如此短暫,他似乎已對這片湖泊和蘆葦蕩生出了留戀,他重新拾起長篙。
“好,我們靠岸。”
倆人上岸後,發現出了渡口就是個小集鎮,他們倆都需要吃些東西,換身衣裳,稍作休整,再找一輛馬車回淮城。
溪草想起什麽,問龍硯平。
“你身上有錢嗎?”
龍硯平這才想起來將手伸進褲袋,卻隻掏出幾張泡爛的紙幣,他昨天擰褲子的時候壓根沒有考慮這麽多,錢已經化作了稀爛的碎屑,溪草就抱怨。
“你們男人,個個粗枝大葉,都是吃糧不管事的老爺做派,這下豈不麻煩了?”
雖然是被她罵了,可龍硯平心中卻溢滿暖意,仿佛這是一種親昵的表現。
他微笑著取下右腕的瑞士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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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什麽,把表當了不就有錢了?我先你去買身衣裳,吃頓飽飯,再慢慢上路。”
小鎮就一條街,唯一的一家當鋪就在鬧市中央,非常好找,掌櫃從龍硯平手中接過表,目光卻不斷往他和溪草身上瞟。
現下兩人都是一身狼狽,特別龍硯平胸口還有繃帶和血漬,更加可疑。
龍硯平隻得解釋。
“我們兄妹兩乘船探親,路上遇到了水匪劫船,身上隻剩了這一件值錢的東西。”
亂世之中土匪橫行,特別這些鄉下地方,更是三不五時就出來禍害百姓,本是合情合理的解釋,卻不知為何,那掌櫃本已點了頭,似準備收下表,抬頭時卻麵色劇變,飛快將手中的表丟還給龍硯平,見鬼似的將櫃台小窗上的木格板拉下來。
龍硯平蹙眉,正要伸手敲窗,隻聽身後響起整齊劃一的小跑聲,作為軍人,他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第一反應便是護住身邊的溪草。
可他伸出的手卻撈了個空,回頭時,他發現謝洛白正帶著一隊人馬站在當鋪門口,而原本站在他身後的溪草,早已飛奔向他張開的懷抱。
謝洛白手臂一收,將她整個抱了起來,倆人緊緊相擁。
一路吃了這麽多苦頭,從沒在龍硯平麵前掉過半滴眼淚的溪草,卻在見到謝洛白那瞬間,卸下所有的堅強,抱著他的脖子,哭得如此軟弱可憐。
“快讓我看看,汪文潔折磨你沒有?”
謝洛白摟著溪草,仔細檢查她身上有沒有哪裏受傷,特別緊張地撈起她的左手,見那蔥白的五指完好無損,這才鬆了口氣,低首與她額頭相抵,一遍遍替她揩拭滿臉的淚珠,他聲音低柔,像是怕驚著她一般。
“我真是混賬,讓太太受了這麽大的委屈,我發誓,這輩子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溪草哭了片刻,情緒平複下來,也覺得在這麽多人麵前向謝洛白撒嬌十分不好意思,忙抹著眼淚從他身上下來。
“是硯平救了我。”
從謝洛白和溪草夫妻團圓那一瞬起,龍硯平就一直站在原地,謝洛白先一步找到他們,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可他心中卻像被挖去一塊,空蕩蕩隻剩失落。
謝洛白向他走來的時候,龍硯平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揚起愉悅的笑臉。
謝洛白展臂,用力和龍硯平抱了一下,在他後背重重一拍。
“硯平,交友如你,是我謝洛白三生有幸。”
因為怕溪草受傷,謝洛白隨行還帶了包醫生,正好給龍硯平重新處理傷口,何湛陪著他們上了車,而謝洛白親自將溪草抱進另一輛汽車,讓溪草躺在他懷中。
彼此問了這些天的狀況,溪草這才知道,謝洛白收到那截斷指後,立刻點了精悍的人馬朝有渡口的方向一路窮追,在蘆葦蕩抓到汪文潔,偏偏遲了一步,溪草和龍硯平已經逃了。
汪文潔在水上謝洛白包圍,知道自己的活路斷了,絕望之下,吞槍自殺,死前他大聲說。
“謝洛白,你的女人早被我殺了,那具豔屍我玩了幾天,就丟進這湖裏給魚吃幹淨了,你這輩子都撈不到!”
謝洛白此刻回想起那番話來,都覺背脊發涼,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活閻王,卻因汪文潔的幾句話,頭一次感覺到涼透心肺的恐懼。
這些事他沒有告訴溪草,包括那截被他反複帶在身邊確認的斷指。
他熟悉溪草的身體,理智告訴他,溪草的手指更加白皙細膩,可焦躁始終縈繞著他,萬一……真的是她呢?
不安讓他無法丟棄那根手指,直到真的見到溪草,他才悄悄將它扔掉。
溪草發現謝洛白俊秀的臉上,多了一圈烏青的胡渣,那對清潤的眼眸,也添了血絲,她心中歎息,伸手撫摸他的臉,問道。
“我的婚戒被汪文潔奪走了,他砍下另外一個女人的手指,把它套在上麵送去恐嚇你,所以戒指現在你手上吧?你幫我重新戴上!”
謝洛白吻她的額頭,語氣不容置疑。
“不吉利,以後不許戴它,咱們重新打一對更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