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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蓉城日曦_第478章 厚此薄彼

  寶林街三十二號的回春堂,已是關門打烊時間。夥計們正把早間拆下的門板,一扇一扇地重新安回去,門外突然闖來一隊全副武裝的護兵,一個招呼都不打,就把裏裏外外的人全部控住。


  夥計們不明所以,被押解至門廳時,便見回春堂的掌櫃常老板分外狼狽被人用槍抵在額頭上,當先一個似頭領的人物冷生呼喝。


  “你看看,回春堂裏的人是不是都在這裏了?”


  常老板戰戰兢兢地在人群中掃了一眼,盡管陪著笑臉,可麵部皮肉控製不住地微顫,還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情緒。


  “稟林副官,今日病患少,回春堂關門時間也對應早一些。除了坐堂聽診的三位大夫,還有抓配藥的幾位師傅,其餘人都在這裏了!”


  他觀察著林副官的神色,哈著臉湊上前飛快給他塞了一張鈔票。


  “不知回春堂犯了什麽事,還請林副官給個提示,咱也好有個改正的方向。”


  林副官把鈔票扔在他的臉上,冷笑。


  “犯了什麽事?你們是惹了不該惹的人!這點錢就留著,好好去陰曹地府打點閻王爺吧!”


  常老板祖上販藥起家,在其祖父那一輩,已是蓉城藥商的大戶。本著行善為民的原則,常家開了回春堂,聘了大夫開堂坐診。因藥價便宜,且每月都有義診,回春堂口碑向來不錯,在蓉城藥堂中頗有聲望,便是達官貴人也會給足顏麵。


  如今,林副官幾乎毫無轉圜餘地的斷語,不禁讓常老板摸不著頭腦。


  林副官乃是虞園謝大帥身邊的人,近來聽說謝大帥是病了,可替他問診的喬大夫和回春堂八竿子扯不上關係;而虞園用藥謹慎,據說給謝大帥煎的藥,都是從蓉城各家藥店混合采買搭配,避免旁人在藥中動手腳。


  涉及回春堂的部分,都是常老板親力親為,決計不會有疏漏。


  尤在思考,便見護兵提著一屜藥格過來,待看清內裏的物事,常老板忍不住出聲。


  “虞園從未向回春堂采買過肉蓯蓉。林副官,我這邊有往來賬本為證,是不是哪裏錯了?”


  林副官沒有理他,隻讓手下隨意取了一個肉蓯蓉,一一剖開。常老板不明因果,便見護兵粗暴地剖了十幾隻肉蓯蓉後,其中一支赫然藏了一味烏頭。


  常老板目瞪口呆,尚來不及反應,便見有護兵闊步走過來。


  “林副官,回春堂坐診大夫和抓藥師傅已經押過來了。隻一位叫王榮的藥師不知去向,家中也空無一人,問鄰居說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他們了!”


  聞言,常老板失聲大罵。


  “這個沒良心的!前幾天回春堂中幾支千年老參不見了,緊接著王榮也不告而別,我便懷疑是不是他偷了人參,還去警察署報了案。現在看來,王榮定是察覺不好,卷了東西跑了……”


  “別以為人不見了就萬事大吉!”


  林副官不耐煩地打斷常老板的話。


  “全部押走!”


  回春堂情況,很快傳回了虞園。彼時,溪草並喬大夫、亞曆克斯、三姨太、丁香嫂以及謝明苒依舊被溫氏母子扣在點翠軒。


  聽了林副官的稟報,溪草笑了一笑。


  “雖說人不見了並不代表線索斷了,可以常家回春堂的聲名,這件事恐怕就要不了了之了。”


  這幅雲淡風輕的臉孔,在一眾凝重壓抑的表情中分外突兀,謝旌文覺得刺眼極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藥是丁香嫂從回春堂中配來的,阿爸中了毒,回春堂和常家都脫不了幹係!”


  義憤填膺的態度,非但沒有讓溪草笑容收斂,反而還引得她頗為興味的反問。


  “那旌文表弟是打算怎麽讓回春堂和常家為這件事負責呢?”


  溪草的態度,讓謝旌文蔓出一種被其輕視的憤然,他五指握拳,幾乎從座上彈跳起來,聲調都比先前高了不少。


  “當然是殺一儆百!蓉城是父帥的地盤,這回春堂惹上了這件事,自然就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如此輕率的打殺之語,不止是三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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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明苒等幾個聽得一震,便是謝旌文的親生母親溫夫人也難掩驚異。


  謝旌文卻似沒有發現周遭人的異樣,麵上戾氣橫生。


  “而且不止常家,軍中也應該整治整治了!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父帥病重,更要讓那些蠢蠢欲動的人知曉,蓉城到底是誰做主!”


  蓉城地處江南,因長江水隔,形成了天然的地理防禦,加之謝洛白強硬的手腕,謝氏一族實力雄厚,幾方造成它和雍州的不同之處。


  即便沒有歸順中央政府,卻沒有淮城方麵派遣市政府駐紮。這裏謝氏一家獨大,與其說是蓉城的軍政府,不若更像蓉城土皇帝。


  可即便如此,謝家家風文明,謝信周治理蓉城,從不削如西南小軍閥土司們走封建暴政那一套;謝洛白讀過軍校,更漂洋過海在歐洲接受過新式教育,自也提倡民主革新。


  沒想到舅甥二代人堅持的執政理念,竟在謝旌文這裏顛了個覆。


  而且不僅溪草對謝洛白這位外表看起來文質彬彬,表現甚至有些庸碌的表弟多了新的認識;便是溫夫人、三姨太、謝明苒這些與其朝夕共處的親人,顯然也消化不了。


  “舅母,看來這個肉蓯蓉事件,不止是要讓舅舅和洛白離心,更重要的是要讓蓉城翻天啊!”


  溪草喟歎。


  溫夫人也是聰明之人,又跟著謝信周同舟共濟這麽多年,溪草想到的,自也想到了。


  她雙眼落在依舊情緒高漲的長子身上,眼神很是冰冷。


  “今夜問審完回春堂和常家人,和大帥中毒無關的人員,明日一律釋放!”


  謝旌文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急切地道。


  “姆媽,您可要想清楚,父帥中毒不是偶然,若不就此殺雞儆猴,隻怕下次迎接父帥的就不僅僅是中毒了!”


  這話雖是對溫氏說的,可內容中含沙射影,任何人都聽得出來。


  溪草搖搖頭,有些好笑地道。


  “所以表弟的殺雞儆猴,就是視人命如草芥,以無辜的回春堂和常家人的性命,敲打其餘隱患,重振謝氏的威信?”


  麵對溪草的質問,謝旌文異常咄咄逼人。


  “回春堂和常家是否無辜,現在還尚不好說。表嫂這樣急著下定論,不會是知道什麽內情,想含混視聽吧?”


  他話鋒一轉,有些陰陽怪氣地道。


  “否則,怎麽姆媽和我才從醫院回來,表嫂就查清真相了?除了手段通天,唯一的解釋就隻有賊喊捉賊了!”


  溪草無語至極。若說因為情感蒙蔽了頭緒,一時會做出欠妥的判斷,那能理解。可看謝旌文這番攀咬姿態,顯然對謝洛白的私人意見已經發酵致深,都已經盲目到無視大局的地步。


  “謝旌文,沒想到現在,你還沒有放棄把矛頭指向我們一家子。既如此,舅母和你隨意。不過我多嘴一句,現在舅舅身子不好,尚不能主持大局;洛白和令文又帶兵去清理門戶,可以說蓉城已是群龍無首之狀。你拿回春堂和常家動刀子,屆時如果引出民眾情緒,被有心人利用,蓉城也生出一個趙正勳,隻希望你能應付得來。”


  一番犀利話語,讓溫夫人眉目漸沉;而謝明苒看向溪草的眼神也帶著欣賞和崇拜;唯有能力被溪草不留情麵質疑的謝旌文依舊搞不清狀況。


  “一派胡言!蓉城除了謝洛白是父帥的隱患,還有誰會對父帥不敬?”


  “他們自然尊敬舅舅,可換成是你,就不好說了!”


  “你!!!”


  眼看謝旌文說不過溪草,又要動手,亞曆克斯當仁不讓地擋在溪草麵前,而溫夫人也嗬斥依舊呆站在一旁的林副官。


  “回春堂和常家人就按我剛剛說的辦。至於大帥,醫院派遣重兵把守,一律拒人探病!”


  陡然淩厲的聲線,讓溫夫人的氣質一瞬變幻,引得軒廳中的空氣都凝固了幾分。


  林副官扣靴行禮,退將出去,溫夫人這才把視線一一滑向屋中的每一個人。


  “丁香被人蒙蔽,不予追究。可這件事到底是在點翠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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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說明三妹妹照顧大帥到底力不從心。等大帥出院後,我打算讓他回主宅,至於怎麽和大帥交代,三妹妹,不用我提點你吧?”


  溫氏治下嚴苛,平素把謝信周的後宅管理得服服帖帖,極少給人笑臉。這下竟對三姨太溫言以對,還沒有責罰,不過是剝奪了三姨太的侍疾權,三姨太不僅無話可說,而且還對溫夫人生出感激之情。


  “一切聽夫人吩咐。”


  溫夫人滿意的點點頭,又對喬大夫和亞曆克斯道。


  “今日多有得罪,旁人我信不過,今後大帥的病症還請兩位和鄭大夫多多操持。”


  不想她竟信任鄭金花,在在場人神情各異中,謝旌文失聲欲製止,哪想竟被溫氏厲聲打斷。


  “閉嘴,你還缺乏曆練,你父帥的事,在他未康複的這段時間,就不要參合了!還有你那未來嶽家,近來也少和他走動,我看養出施昆那樣的逆子,施家的品行和家教很有問題,那施瑩是否能入謝家的門,還是未知!”


  謝旌文不可置信地望著母親,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溫夫人後麵那句話,更給了他致命一擊。


  “好了,就這樣吧,其他人都散了吧,溪草陪我走走。”


  言下之意,自是有話和溪草說。什麽時候,溫夫人竟開始對敵對的外甥一家喲了改觀,而且對這個劣跡斑斑的女人起了信任之心?


  謝旌文簡直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溫夫人把手微微一抬,溪草便從善如流地走過去,畢恭畢敬地把她從椅子上扶起,直到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點翠軒月亮門之外,他還沒有回過神來。


  “旌文雖不成氣候,可從小性子溫馴,斷不敢起謀逆之心。他這些變化,全然是因為和施家定親,保不定是施維武那個狗東西在他耳邊說了什麽,才讓他這般妄自尊大,不可一世!”


  虞園小徑,溫夫人踩著雨後的落葉,聲音中說不出的疲憊。


  旁人母子吵吵鬧鬧,到底血緣親情,可外人插嘴,就變味了。溪草不好說什麽,逐沒有接話,隻聽她歎息一聲。


  “這傻小子,被人利用了,還傻乎乎替人數錢。從前你舅舅欣賞洛白,我還不服氣,現在看來,關鍵時候,別說撐住大局,就是眼觀八方,明晰是非的能力都沒有啊!”


  女人最了解女人,更何況兩人從某些方麵還有相似之處。


  溪草讀出了溫夫人的示好之意,於是也不再遮掩。


  “旌文本性自是不壞的,隻是並非將才,而舅舅手下的將領們哪一個是吃素的,將來要是旌文繼承了舅舅衣缽,隻怕也是舉步維艱,但令文則不同,洛白和我說他才兼文武,又頗有壯誌,隻要再多些曆練,添些軍功,就可以接舅舅的班。至於旌文,就算不給他實權,隻掛個虛銜,有令文坐鎮,也可以做得富貴閑人,逍遙度日。”


  她一麵說出謝洛白的意圖,一麵觀察溫夫人的表情,她垂眸沉默著,臉上不見對謝洛白插手自己事務的反感,但表情依然有些掙紮。


  兩個兒子都是她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溫夫人絕不會厚此薄彼,按她原本的想法,便是驅逐了謝洛白這側臥之塌的猛虎,再把謝信周治下的地盤,以南北劃分給兩個兒子。


  可是現在看來,正如溪草所說,謝旌文能力不足,耳根子又軟,這江山交給他,遲早也要被人謀奪了去。


  溫夫人歎了口氣。


  “你和洛白考慮得很是,可是你們這些孩子,又怎麽明白我做母親的心?如果是像你們長纓和長安那樣,由哥哥繼承家業,保護妹妹,自然是美滿不過的,可旌文是個男人,又是長子,讓他活在令文的羽翼之下,他心裏豈不覺得窩囊?這樣嶽家也會看不起他。”


  謝旌文若肯安享富貴,自然皆大歡喜,偏偏他能力不足,又有爭權之心,溫夫人一個內宅女子,又作為母親,比起家國大局,她更顧及兒子的感受,總想一碗水端平。


  出發點不同,很難以達成共識,再勸下去,恐還要引人反感,溪草於是不再說什麽,借口要去看謝夫人和孩子,告辭往鴛鴦廈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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