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蓉城日曦_第492章 流言四起
謝信周要個交待,所以總得有人為這件事負責,鄭金花於是把自己的命填進去,成全了對舊主和新主的忠誠。
溪草捂住嘴,愣愣看著鄭金花腦袋底下蔓延出一攤血跡來,熱淚在眼眶裏滾動,還來不及落下,謝洛白便大步搶上來,右手攬住她的腦袋按在自己懷中,擋住了她全部的視線。
“別看。”
溪草卻在他懷中掙紮起來,企圖到鄭金花身邊去,可她受傷的身體卻不聽使喚,終究是綿軟無力地靠在謝洛白身上,放肆地哭出聲來。
“蠢貨!為什麽這麽做?活著,我總能想到自證清白的辦法,何須她把這條命搭進去,這蠢貨!蠢貨!”
溪草很久沒有如此失態地痛哭過了,謝洛白心中如同針刺,隻是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扭頭吩咐護兵先把屍體抬下去。
由於鄭金花乃宮廷禦醫,虞園的女眷有個小病小痛,也常愛煩她給把脈問診,溫夫人也吃過她幾副藥,把宮寒的老毛病調理好了,眼下這人活生生死在麵前,她也是心有戚戚焉,不由埋怨謝信周。
“你這老頑固,大姐都沒說什麽,洛白自己也認下兩個孩子了,偏你一個不相幹的舅舅在這裏咄咄逼人,現在好了,活活逼死一條命,再追究下去,難道要鬧得謝家分崩離析你才高興嗎?”
謝信周緊皺眉頭,他也沒料到,鄭金花性子如此剛烈,竟會以死謝罪,一時啞然無言。
這幾日他在溫夫人勸說下,吃了鄭金花的藥方,痛風已經好了七八成,下地走路已無大礙,其實心中還是很感激她的,本來還備了一份厚禮,要不是突然出了這檔子事,早就送到鄭金花手中了。
鄭金花的血,澆在謝信周的怒火上,隻剩錯愕。
謝洛白把溪草從輪椅上抱起來,掃了一眼滿屋子的人。
“溪草永遠是我的妻子,長纓和長安也永遠是我的兒女,不需要任何人的認可。”
他把溪草抱回小洋樓,連日的奔勞折磨,她早已體力透支,加上鄭金花的死,更是火上澆油,還沒到家,便支撐不住昏睡過去。
謝洛白又請包醫生過來,給溪草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大礙,這才替她掖好被角,關上臥室的門,他抬眼見黃珍妮站在門口,心頭火起。
“誰讓你帶她去虞園的?自己給我滾去關禁閉!”
謝洛白出門時交待過她,讓她看住溪草,在他回來之前,都不許由著她到處折騰。
可黃珍妮顯然把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黃珍妮微怔,這並不是謝洛白第一次責罰她,從前她在戰場上爭勇鬥狠,出現錯漏和失誤,被他責罰,她都甘之如飴,關在幽暗的禁閉室裏,甚至還暗自欣賞謝洛白這種一視同仁,並不因為她是女人而放水,這是對她的尊重。
可這一次,他對她的懲罰,是因為她沒有照看好另外一個女人。
黃珍妮心中溢著酸澀,臉上的表情卻依舊如常,她扣靴答是而去,轉身的時候,眼眶卻微微發紅。
出了小洋樓,她快步邁下樓梯,朝自己停在路邊的軍用摩托車走去,卻聽見後頭有人叫她的名字。
黃珍妮轉身,隻見何湛朝她跑過來,微微著喘氣,謝洛白接到消息,便日夜兼程往回趕,這一路大家都很狼狽,一向注重儀表的何湛,頭發來不及修剪,唇邊也有些烏青的胡渣,不是平時斯文整齊的模樣。
何湛有點不好意思,握著唇咳嗽了一下。
“剛回來司令就交待我去查些事情,還沒來得及和你說話,怎麽就要走?”
黃珍妮口吻帶著怒氣。
“我沒守好少夫人,司令罰我關禁閉,可不得走快點麽?”
何湛微愣,還沒來得及說話,黃珍妮已經越過他跨上摩托車,剛發動引擎,何湛又忙攔在她車前。
“幹什麽?小白臉,不知道車子不長眼?撞死我不管賠!”
在何湛麵前,黃珍妮可沒有對著謝洛白那麽好的脾氣,講話都如吞了槍子一般衝,何湛從前並未見過這樣潑辣的女人,一直有些忌憚她,後來卻不知為何,就習慣了她的盛氣淩人,再看那些溫婉如水的姑娘,總覺得缺了些味道。
他從褲兜裏摸出半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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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頭大的小盒子,微笑著遞到黃珍妮麵前。
“趙正勳那混賬,私藏了不少稀奇玩意,我帶人清點倉庫的時候,看見這個,知道你肯定喜歡,就留下了。”
說著,他打開盒子,裏頭的絨布上,躺著一枚銀色的戒指,黃珍妮微愣,抬眸看著何湛,眼前的畫麵似曾相識,多少年前,她跟謝洛白上戰場,打敗了東南邊的軍閥,清點戰利品的時候,謝洛白發現一隻極好的玉鐲,隨手拿起來扔給她。
“給你了,戰場上,你是軍人,但不打戰的時候,還是個女人,多少也需要拾掇拾掇自己,總用得上。”
不過是一時興起,隨手扔給她的,甚至都算不上禮物,他或許早已忘了,她卻一直視如珍寶。
黃珍妮神情有些恍惚,目光漸柔,何湛以為她很喜歡,便按下機關,戒身上瞬間啪嗒彈出三柄利刃。
“這是戒指刀,戴在手上不顯眼,近身格鬥的時候,正好可以當暗器使。”
黃珍妮臉上的柔情一瞬凍結,她毫不猶豫地發動引擎。
“不要,你喜歡就自己留著。”
何湛還來不及說話,摩托車已經風一般撞出去,他踉蹌後退,手中的小盒子猝不及防飛脫,戒指滾落在地。
溪草醒來的時候,情緒已經平複了下來,謝洛白命人做好藥粥端過來,她也沒有拒絕,用小勺子慢慢舀著吃,口中苦味彌漫。
雖然不理解鄭金花的做法,可她不得不接受她已經死亡的現實。
謝洛白用冷毛巾替她敷著臉上的腫塊。
“她的身後事,我會著專人料理,事事都會安排妥當,你無需操心。”
溪草點了點頭,歎氣道。
“說起來,她跟我這麽久,我卻連她有沒有家人都不清楚,早知道該問一問,把她的遺骸送回家鄉去安葬。”
謝洛白知她心裏仍是難過,沉默半晌,轉移話題道。
“咱們暫時不回虞園,在外麵更自在些,姆媽本也想搬過來,我勸阻了她。”
溪草仍舊是點點頭。
“你做的對,如果姆媽也搬出來,別人會覺得謝家鬧了內訌,或許有機可乘,畢竟蓉城還有施家的黨羽,保皇黨就是靠他們,才能帶著我和孩子們順利混出城去。”
說起這個來,謝洛白似才想起什麽,唇邊牽出個冷笑。
“放心,是誰我已經查到了,我會解決。”
謝洛白說到做到,溪草毫不懷疑,便也不再過問。
她揉揉眼睛,覺得自己的視線還是很模糊,就抬手捧著謝洛白的臉打量,可他清俊的輪廓,映在她瞳孔裏,居然有重幾道影,心中不由一陣煩躁。
視力的模糊又算什麽,鄭金花活著的時候,從提供情報到實施計劃,與溪草可謂合作無間,她是溪草的眼睛、耳朵,甚至手腳。
“鄭大夫一死,保皇黨不會再聽我的調遣,他們全都回到了姑姑手中,而我弄得如此狼狽,成了個廢人。這一局,是亞曆克斯贏了。”
她從來不是個安於內宅的普通女人,被斬斷臂膀的無力感,會讓她躁鬱不安,謝洛白想了想。
“可以讓黃珍妮代替鄭大夫留在你身邊,隻是她這莽夫性子,你需要打磨才行。”
溪草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不行!”
謝洛白表示不解。
“為什麽不行?你覺得她桀驁不馴,難以差遣?”
溪草突然抬眼盯著謝洛白,目光有些複雜,她突然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黃少校有一隻很寶貝的手鐲,你知道嗎?”
謝洛白並不關心。
“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我怎麽會知道。”
看黃珍妮的樣子,那手鐲多半是謝洛白送她的,但謝洛白本人卻毫無印象,多半並不是一件正式的禮物,甚至不是禮物。
他絲毫沒察覺黃珍妮對他的感情。
溪草就不再言語了。
她對謝洛白很放心,如果她告訴了謝洛白,以他的性子,以後定會遠著黃珍妮,那麽她就會知道,謝洛白已經察覺了她的心思。
像黃珍妮這樣驕傲的女人,她能接受謝洛白不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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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能讓這段無愛的感情暴露在人前。
她不會對謝洛白挑明這件事,是對黃珍妮尊嚴的保護。
“我正想借這個機會,歇兩天養一養眼睛,你這麽急著給我安排人,是見我閑著心裏不舒服麽?”
雖然她很能幹,但整天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勞心傷神,謝洛白總是心疼的,他是心知勸不住她,才幹脆放手讓她隨性而為的,現在她居然喊累,要主動放手,謝洛白自然求之不得。
“瞎說!二爺巴不得你乖乖在家養花帶孩子,少出去鬧騰。既然不需要就算了,現在趙正勳和施維武兩個大患都除去了,暫時能得幾日清閑,我正想帶你在蓉城好好逛逛,過兩天舒服日子。”
鄭金花的死,讓溪草情緒十分低落,謝洛白就不是個喜歡玩樂的人,這麽做無非是想替她排解鬱悶,他的用心良苦,溪草怎麽會不知道,自然是會領情的。
在小洋樓養了七八天,她臉上的青腫都消退得差不多了,再撲上一層粉,完全看不出端倪,隻是視力還沒恢複,謝洛白安排了眼科專家給她檢查,果然是傷了視神經,好在情況比較輕微。
“少夫人這種情況還不必動手術,以擦藥按摩為主,如果能輔以針灸就更好了,我個人是比較推薦中醫治療。”
溪草就不說話了。
蓉城哪裏還有比鄭金花更好的中醫呢?可是,她已經死了,再也不能替她治病了。
“喬大夫醫術也很高明,我讓人去請他來給你治。”
謝洛白的安排,溪草含笑應下,她不希望自己的負麵情緒滲透出來,讓大家都不愉快。
“我饞大閘蟹了,不如我們回去的時候順便去荷風館吃吧!”
她對他甜甜一笑,謝洛白心中便有花徐徐綻放,他笑道。
“好,不過醫生說了螃蟹性涼,隻許你吃一隻。”
溪草在床上躺了幾天,很想活動活動手腳,謝洛白就讓汽車慢慢跟著後頭,自己牽著她的手,沿河慢慢地散步。
兩人難得這樣悠閑地逛街,溪草心情也好了幾分,她頗有興致地在路邊的各色鋪子裏閑逛,挑了一把兩塊藍印花布、一把雙麵繡的團扇。
“我從前就聽說過江南的雙麵繡是一絕,繡花能見花開,繡魚能見魚動,果然凹凸有致,極其逼真。”
謝洛白含笑看她撫摸著扇麵,臉上難得露出幾分真心的歡喜來,他也很高興,仔細挑了把白玉篦梳,別在溪草發髻間,然後低頭,在她頭發上吻了一下。
秋天真是螃蟹最肥美的時候,荷風館的大閘蟹最有名,還不到飯點,店裏卻早已賓客如雲,包廂沒有了,溪草也不介意,拉著謝洛白在水邊的座位坐下。
謝洛白點了一屜蟹黃湯包,一盤子大閘蟹,荷葉雞和桂花藕。
和螃蟹同時上桌的,還有純銀的蟹八件,溪草從沒用過,不知道怎麽下手,謝洛白就親自給溪草剝蟹肉,他手指靈巧,取出油亮金黃的蟹膏和雪白肥嫩的蟹肉,沾了薑醋,放在溪草碗中。
溪草吃得香甜,可是很快,她就感覺到幾道目光從各處朝她投來。
她放下筷子循著那些視線看過去,周遭那些神色各異的人紛紛低下頭,避如蛇蠍。
溪草收住笑,突然就沒了胃口。
“太太過分漂亮了,這些沒見過世麵的家夥不禁要多看幾眼,實在討厭,我讓人把他們都趕走。”
他剛要吩咐副官,溪草連忙攔住。
“沒關係的,我吃飽了,我們回家吧!”
兩人剛出荷風館,溪草又道。
“我累了,走不動,我們坐車回去吧!”
謝洛白欲言又止,最後到底沒說什麽,牽了她的手上了車。
溪草雖然視力模糊,可心如明鏡,謝洛白再誆她,她也能解讀出那些目光是什麽意思。
鄭金花雖然用自己的命,暫時堵住了謝家人的口,可外頭的悠悠眾口卻無法堵住,勁爆的謠言傳播很快,而真相往往因為無趣,很少被人們提起。
謝洛白替漠城廢帝養孩子的事,全蓉城都快傳遍了。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消滅謠言,比殺人難得多,即便是謝洛白也做不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