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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蓉城日曦_第503章 夾埋引子

  謝令文居住在虞園東邊一個叫做沁風園的小院,他少時嫌園名太過女氣,便私自把名字改成了和園,卻被謝信周全盤否定,父子二人還此鬧過一陣子別扭。


  隨著年歲漸長,謝令文再不糾結這些細節,才任它去了。


  夫婦二人來到沁風園門口時,發現裏裏外外已經被護兵圍住,而謝信周身邊的劉副官守在園外,見到溪草,他正要婉轉提點她回避,卻見一個護兵闊步走過來。


  “大帥說了,如果少夫人來了,還請她一同進來。”


  這是溪草第一次進入沁風園,它外表和虞園整個建築呈現的中式傳統園林風格一般無二,可內裏卻別有洞天,不大的一間會客廳,從上到下都是清一色的西式家具,洋畫紅酒這些更是隨處可見,據說此處還是虞園中率先安裝上熱水汀的。


  謝洛白外表看著洋派,實則很是傳統保守,而他這位令文表弟,才是徹徹腦腦的新式年輕人。


  隻是匆匆一瞥,溪草便收起打量的目光。


  會客廳中氣氛壓抑,謝信周端坐上首,而謝令文僵著身子站在他身側,兩個人臉色都不大好。見到謝洛白夫婦,謝信周開門見山就拋出了心中的疑問。


  “洛白,你昨晚連夜秘密布置了蓉城四周的安防,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


  自舅甥二人生出的間隙,在經曆了諸多事後,彼此間說是被迫也好,說是無奈也罷,總算達成了一個平衡。


  本來舅甥關係已恢複良好,謝信周也致力修複之前造成的疏離,可近來卻發現,自從謝洛白夫婦搬回虞園,不僅不用虞園的傭仆,便是平素的私自行動也多了。


  前一個還好理解,因為雙生子前番被保皇黨綁架,夫婦生出警惕;而後一個,起初謝信周理所當然理解為謝洛白的特立獨行,畢竟他這個外甥一向能幹,隻要不是吃裏扒外虞園就行。


  可伴隨今早交付謝令文的機密文件不翼而飛,那種被自己人防備蒙蔽的感覺,讓謝信周心中又生出了不好的猜測。


  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決定還是和外甥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如今溪草也在,自是再好不過。


  謝洛白抿著嘴唇,他了解舅舅的脾性,這關係到謝明苒的聲譽,知道事情原委,謝明苒定然少不了責罰;至於事件背後的亞曆克斯,不說亞曆克斯背景複雜,他還是和溪草有著血緣關係的至親。


  家宴那日他試探過溪草,讓亞曆克斯消失,得到否定的答案後,謝洛白就知道小妻子尚且對那親情有著留戀。經曆了潤沁一事,他不想讓溪草再次受到傷害。


  如果由他來處理,尚且能把握好分寸,可把一切告知謝信周,自然便是兵戎相見。


  可如今亞曆克斯的野心和手段已經遠超控製,夫婦二人都清楚,想要低調處置,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顯然已經不行了。


  溪草握了握謝洛白的手,道。


  “洛白,現下虞園內外都要用人,你和令文表弟先去忙吧。至於這其中的彎繞,我和舅舅說。”


  溪草表情太過理智平靜,早在她要跟來沁風園時,謝洛白就明白她想坦白一切。


  說真的,讓溪草獨自麵對謝信周,謝洛白還是有些不放心,可對上溪草越發堅定的視線,謝洛白終是點了點頭。


  “有問題讓黃珍妮叫我。”


  夫婦二人的互動,讓謝信周眸中的神色越發暗沉,見會客廳的大門重新閉合,謝信周重新轉了一下手中杵著的拐杖。


  “溪草,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和洛白定然還在隱瞞著什麽。讓我猜一猜,莫非這和漠城的小皇帝還有關聯?”


  謝令文丟失的文件,裏麵的內容涉及蓉城謝氏在淮城內部、雍州方麵乃至華夏其他軍閥,以及日本軍方中的諜探人員。


  雖然某些要緊人物,諸如漠城的魏疇勝等機要人員未被提起,可隻要按照這一份不完整名單照單鏟除,也足以讓蓉城謝氏血氣大傷。


  謝洛白今日因為找尋謝明苒,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蓉城內外,在根本上忽略了虞園本身的安防;縱然在溪草夫婦再次搬回虞園時,已然加深了對虞園的盯梢,可家賊難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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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曆克斯還是利用了溪草夫婦的注意力轉移,漂亮地打了一個翻身戰。


  在得知文件遺失時,謝信周已經吩咐傭人關閉虞園各處,加緊搜查;而牽扯第一現場出入沁風園的人,也被集中關押問審,可縱然如此,還是未能保證這份撼動謝氏的文件,還留在園內。


  謝洛白和謝令文都心中敞亮,即便封鎖城門,防止人員出入,找到泄密文件,也無濟於事。誰能保證其中名單已經被人通過電報、電話或者其他方式流傳出去?

  當務之急,不是找出泄密之人,而是要盡可能規避損失,讓名單上的人避險逃離。


  如今亞曆克斯和廢帝取得了聯係,新舊保皇黨重新整合,雖說壯大了力量,但對於急切需要武裝軍隊的亞曆克斯還遠遠不夠。


  即使他背靠軍火商父親,可招兵買馬訓練武裝對一個外國人來說難於登天,隻現成的勢力,和華夏軍閥的合作也微乎其微,畢竟謝洛白和溪草的態度,就否定了和雍州以及蓉城牽線的可能;而淮城方麵對保皇黨向來痛恨之至,安潛農先前的揭露,也讓淮城保皇黨一度損失慘重;至於胡炎釗尚且自顧不暇,潘代英在去淮城給假總統探病時,就被展錦榮扣在了淮城,目前都自身難保,其他軍閥更是成不了氣候;但若能以這份名單敲開日本人的大門,作為投名狀就不好說了。


  宣容保皇黨的目的,一直都是光複前朝,掌握華夏命脈。至於是以什麽方式謀奪天下,宣容身為土生土長的華夏人都不在乎,亞曆克斯一個紅發洋鬼子怎會在意這些形式?


  在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麵前,時間就是生命!

  當謝洛白飛快地把亞曆克斯的身份,以及內心的推斷和懷疑告訴謝令文時,謝令文明顯有些吃不消,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個看著不起眼的洋醫生竟有這般覆手遮天的本事。


  “表哥,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以為敵人隻是戰場上的對手,殊不知他們就蟄伏在周圍,在人放鬆警惕時便露出尖利的獠牙!”


  他和謝旌文被保護得太好,對世事保持著最根本的天真和執著,隻是隨著時間推移,謝令文越發謙虛謹慎,可謝旌文卻遺憾地變得偏執。


  兄弟二人商定好一切,便分頭行動。


  哪知兩人剛從沁風園中出來,就和溫夫人迎麵撞上,知道謝信周閉門不見任何人,溫夫人麵上難掩焦急。


  “今天是旌文去醫院做例行康複的日子,可虞園自中午就被大帥下了禁令,這可如何是好啊。”


  她不關心發生了什麽事,隻擔心愛子的病情受影響。


  自謝旌文癱瘓,溫夫人受刺激病了一場,病好之後少了先前的麻利和利索,謝旌文出院後,恨不得和長子寸步不離,對應的,對謝令文也明顯疏離起來。


  謝洛白眸光一凝。


  “旌文的身體要緊,我這就讓人送你們去醫院。”


  謝洛白叫了一聲小四,看著溫夫人頭也不回地離開,謝令文難掩失落。


  “大哥出車禍這件事查得沒頭沒尾,我知道姆媽雖然什麽都沒有說,卻在懷疑是我做的……”


  謝洛白拍拍他的肩膀。


  “打起精神來!現在可不是沮喪的時候。”


  菲力奧爾大教堂彌撒室後一扇裝飾著梵蒂岡玻璃的西洋畫屏風,穿著西裝的絡腮胡子男人舉著燭台先在屏風上的玫瑰圖案上曲指敲了三次,又移到畫麵上聖像裸@露的腳趾上扣擊了兩聲,而後往後退了兩步。


  不過幾秒,隻聽一聲沉重的挪移聲響,屏風在左側移出一個隻容單人進入的小口,穆騰旋身一閃,便進入其間,伴隨他進入,背後的屏風又重新閉合。


  “謝旌文從虞園中出來了,果然有一隊人馬在暗中跟蹤。”


  穆騰取下頭上的禮帽,這個房間是一間沒有窗戶的暗室,他眯眼停頓了幾秒,才適應了那刺眼的橘色燈光。


  “佐藤先生的人就在城外,你什麽時候把名單送過去?”


  “穆大人什麽時候和日本人關係這麽好了?”


  亞曆克斯麵前放著一副棋盤,這是一副象牙雕刻的西洋象棋,亞曆克斯執起其中一枚往前走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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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聲吃了對麵一子;又拿起另一枚,往自己這方廝殺過來。


  “我讓你送出去的信,送出去了嗎?”


  “已經放進虞園了!”


  穆騰胡亂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來,許是力氣大了,在地上傳出一聲尖利的摩擦聲響,讓亞曆克斯微不可察地皺了眉。


  “想來信沒有送到凝碧閣吧?否則你怎麽可能空手而歸,至少也要把我的好侄子,你的小主子抱回來吧。讓我猜猜,你把它放在哪裏了……謝令文藏機密文件的保險櫃中?”


  所有細節都被言中,穆騰背脊發涼。


  亞曆克斯寫那封信時沒有避諱他,內容便是以機密文件為要挾,讓謝洛白與保皇黨合作。信中沒有落款,可上麵龍紋印章又點名了其來源。


  “你明明知道謝洛白肯定不會理你,還故意以陛下的口吻寫信,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誰說我是自取其辱。”


  亞曆克斯微微一笑。


  “謝洛白軟硬不吃,不代表謝信周也不識抬舉,那封信本來就是給謝信周看的!”


  穆騰一愣,可一瞬間多少有些明白了亞曆克斯的決定。


  蓉城謝氏經謝洛白之手發揚光大,可在最近幾年,虞園內部卻開始出現了不和之聲。


  人對權欲的追求是無限的,沒有人肯輕易放棄,譬如從紫禁城趕出來的小皇帝,哪怕成為偽滿洲國的廢帝,也舍不得拋下那個龍椅。謝信周也不例外,在有更好的選擇出現時,也定然會野心膨脹。


  亞曆克斯以保皇黨的口吻,拿蓉城謝氏的把柄換取雙方的長遠合作。如果謝氏出兵,在保皇黨的幫助下謀奪得天下,等廢帝百年之後,皇位則會由溪草之子長纓繼承。而長纓生養在謝家,是謝信周一手教養長大,這與落入謝氏之手其實並無區別。


  前朝的西太後都能挾天子垂簾聽政,等到了那個位置,謝信周自當皇帝,或者自封總統完全隨他心意。


  亞曆克斯還沒有放棄拉謝氏同上賊船,與狡猾的東洋人比起來,還是尊孔守禮的華夏人更講信用。


  “如果謝信周不搭理你呢?

  “這個嘛……”


  亞曆克斯執起桌上已經冷了的咖啡,送到唇邊抿了一口,隨即拉了拉桌側的黃銅鈴鐺。


  “我自然還有新的選擇。”


  穆騰尚未反應過來,便見埃布爾神父從屏風後踱步近來。


  “尊貴的亞曆克斯爵士,請問您有什麽吩咐?”


  骨節分明的手指遞上了一個東西。


  “這是英國最先研發的藥物,你想辦法送到謝旌文做康複理療的醫院,至於該怎麽說,不用我提醒你了吧?”


  看著埃布爾神父退到門邊,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暗室之外,穆騰有些悚然地抬起眼。


  “你要殺了謝家上下,扶持謝旌文上位?”


  “有什麽問題嗎?”


  穆騰聲音不自覺高了起來。


  “你別忘了,赫舍裏潤齡和兩個孩子,都是陛下要的人!”


  “我當然沒有忘記!”


  亞曆克斯眼睛中噙著一絲笑,有些嘲諷地將穆騰望著。


  “穆大人,我發現每次提起我那個表妹你都有些反常,莫不是你對她有什麽非分之想吧?”


  “她是皇上的人,你少含血噴人!”


  “嗬,否定得這樣快。不過我這個表妹確實是招蜂引蝶的主,就是不聽話了些。”


  見穆騰表情越發難看,亞曆克斯笑著搖了搖頭。


  “既然你不喜歡聽,那我不說了。不過穆大人,你覺得謝家上下全部死絕了,謝旌文一個殘廢,能率領蓉城上下為我所用?”


  他拿起一枚棋子,視線膠在了對麵的國王身上。


  “你以為我幫謝信周治病的時候,就隻是專心替他診治嗎?謝信周不能死,所以投放在他身上的引子,也該出來發揮作用了!”


  說完這句話,他用力把棋子壓在棋格中,起身離開了暗室。


  看著那勢入破竹的壓倒性勝利,穆騰沉默地凝視了許久。忽地,他滅了頭上的燈光,緩緩點燃了一根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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