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二)
離開鐵器鋪後,陳柯走到“芒町”這片壩子口。見胡逸之,李西華等人已經帶著人在這裏迎候。
按照規劃,陳柯下午要查訪農務。
“郡主,您身體受得了嗎?”
旁邊那位姓盧的官員看著陳柯風塵仆仆的樣子,有些擔憂的問了一句。
畢竟陳柯的外表太柔弱了,一般人看不出他的底細。
他隻笑道:“放心,忙完這一陣,就能輕鬆一些了。諸位也要辛苦一點,不要埋怨我才是。”
“奴才不敢。”官員連忙應了一句。
很快,大家出了壩子,重新又走進了羊腸小道。
陳柯,胡逸之和李西華都身負上乘武功,就算是爬山越嶺也是如履平地。
但這個官員就不行了,他的身材矮胖,腿腳還有些不靈光,邊走邊重重的喘氣。
反而跟在後麵的那些地主,豪紳,倒是走得輕快。顯示出不錯的體力。
“果然是種地的人,哪怕沒有修行過武功,筋骨也挺結實。”陳柯暗暗讚歎了一句。
古代地主並非不勞動。
相反,他們比普通農民更能吃苦。開荒墾地,節衣縮食,幾代人才能積攢下一點家業。
這些人還有個稱號,叫做“田秀才”,相當於官坊裏的郎官。官府依靠這些內行人管理農民,不然根本忙不過來。
這一次的路程更是遠了許多,足足走了四十餘裏地,方才來到一片壩子。
陳柯看時,這個壩比剛才的芒町要大一些,大概有十數裏方圓,也規整許多。放眼望去,已經有農民在這裏翻地。
顯然,這裏的土質適合農耕。
雲南地質複雜。滇東地區是晚二疊紀地質,滇中是晚三疊記地質,滇西則是晚第三紀盆地。
所以騰越這地方,斷層很多。可能前一個壩子下麵是煤,旁邊的壩子下麵卻是土,也有可能是溶洞。
不多時,陳柯一行人已經走到了壩子裏。腳下已經是一條不寬的田梗。
這裏就沒有芒町那麽熱鬧了,隻是在農田外零星的有些房舍。除了房舍之外有一些隱約的細小土路,能夠行走在壩子間的就是田梗。
為了能多種些地,壩子旁邊的平坡上也開墾了不少梯田。這也是西南常見的風景。
陳柯他們也自覺的走在田梗上,不會踏壞土地。在農業時代,踩踏田畝可是重罪。
邊穿過農田,陳柯邊打量著在田間勞作的農民。
除了耕土翻地之外,也有人挖了坑,在用磚石水泥修造沼氣池了。
胡逸之也指和一處民房邊,那裏有正在修築的小石拱。
說道:“郡主,老臣已經教他們修建沼氣池,發酵肥料。加上雲南氣候溫暖,再過不久就能開始春耕。”
陳柯說道:“現在天氣還沒有轉暖。如果沼氣發酵慢,可以在旁邊用火灶加熱,但一定要注意安全。胡伯伯應該知道,這種東西很容易爆炸的。”
胡逸之點了點頭:“老臣明白。”
陳柯又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地貌,叮囑道:“雖然雲貴耕地稀少,但開辟梯田也需要注意。坡度過陡的山,以後盡量不要開辟。不然發生危險,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胡逸之說道:“這個不難。隻要糧食能夠增產,對土地的開墾就能逐步放緩。”
對於農務,陳柯肯定不如在場的人內行。有胡逸之在,他隻用根據實際需要,調整一些科學的理念就行。
比如不適宜開辟田地的山坡,可以種植番薯,土豆,花生這樣的雜糧。或者種茶,玉米,蓖麻等農副產品。
在明末,辣椒已經傳進了中國。
它能掩蓋肉食中的腥味,從而讓許多下水都能變成可口的美味。增加副食的攝取種類。
為了發展農務,這裏以後肯定也要興修水庫,開渠灌田。不過要等到孫興成他們有了足夠的經驗,再調人過來了。
一直走到這片壩子的盡頭,眾人便來到一處小莊院前。胡逸之介紹道:“郡主,這就是李鄉紳的府上了。”
“哦,好雅致的莊子。”
陳柯抬頭看了這片莊院一眼。見它依山傍水,門庭錯落,主房是一座帶花亭的五進四合院。
這的確有幾分鄉下土財主的氣勢。
旁邊的一名中年男子連忙拱手道:“讓郡主見笑。”
陳柯笑道:“既然來了,咱們就進去逛逛。不過現在不是飯點,喝杯茶就行,我們主要是察訪,不要打擾莊子裏的人。”
男子連忙說道:“郡主客氣了,請!諸位大人請!”說完之後親自上前推開門,親自迎接眾人進去。
陳柯果然隻吃了一口茶,表示禮貌。
之後讓其他人在客廳或庭院中休息,自己和這位李鄉紳一起,在莊內外慢慢參觀閑聊,了解當地的產業結構。
這所莊子挺大,占地有數十畝,房屋三十多間。比起府廳的公務衙門還要大。
因此,地主在建莊子選址時,都是在貧瘠的瘦地上修建。他們愛地如命,不會糟蹋自己的口糧。
和李鄉紳一樣,這種莊子裏住的,除了地主自己一家,還有一些親戚朋友。依據五服親疏聚居,相當於一個宗族。
在封建時代,家長在宗族內是掌管生殺大權的。隻要是家庭內部的事,官府一般都不會過問。
所以為了保護土地財產,維持家族秩序,地主會有自己的保安力量,叫做“團保”。通俗叫法就是豪奴。
“每個時代,家的概念都不一樣啊。”陳柯逛在這幽深的庭院內,都忍不住心生感慨。
不多時,他跟著李鄉紳逛到了偏廂房。
李鄉紳介紹道:“這是小人雇請佃戶的住所了。隻是現在春耕未至,有些人回老家過年,還沒有回來。”
陳柯點了點頭。
這間偏廂房打掃得挺幹淨。一張大床長溜在牆邊,床上鋪著褥子,上麵是一套套疊得整齊的棉被。
有棉被明顯被動過,那就證明人已經回來,正在下地幹活。
地主家很多人都幹活,忙不過來的地會把田租給佃戶。
為了吸引南來北往的人,他們大多會把房舍整理得舒適,讓佃戶和長工在這裏留得長久。
“東家雇了多少人?”
“佃農一般是二十人,長工五個。短工看農忙時的狀況。”李鄉紳微微思索,很快算出了一個大概。
“田稅是按什麽計算的?”
陳柯終於問了一個關鍵問題。
李鄉紳老老實實地說道:“交納皇糧國稅,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過小人前年協助廳判大人剿盜有功,大人額外開恩,免了小人三年的賦稅。”
“這是你的造化,也是你應得的功勞!這三年若是年景好,你的家業就能更興旺了。”
陳柯笑了笑。
李鄉紳也連忙拱了拱手:“借郡主吉言。”
之後,陳柯和李鄉紳重新逛回了大廳,與眾人分座下來。
在了解了一下鄉紳之後,他又進一步向眾人詢問了清朝的田畝和征納製度。
清朝的老百姓,一生都有三個沉重的壓力,一是田稅,二是徭役,三是人頭稅。
古代生產力低下,許多工程都要百姓向官府服徭役。不然基建就無法完成。
有功名的秀才不用服役,但還要納稅。隻有舉人不用納稅,稱為鄉紳。
嚴格來講,李鄉紳他們這些人並不是真正的鄉紳。
但實際操作中,朝庭偶爾會因為功績,減免某地錢糧。官府也會因為功績,減免某個人的錢糧,這本來是好事。
隻是根據黃宗羲定律,許多昏君貪官會把好事做成壞事。
比如某地主給地方官送錢,買個功勞,就可以避稅。某個家族給皇帝送個美女,也能避稅。
在這種情況下,許多自耕農也紛紛把田產劃分到士紳的名下,企圖避免。
這是上行。
上行不正,沒有攀上關係的百姓就隻能下效。
因為佃戶不服徭役,所以很多農民自甘賣地,當了佃戶。
比如張三本身也種地,卻是李四的佃戶。李四把地租出去,又去王五家裏當佃戶,自己又是佃戶又是地主。
這不光導致政府稅收減少,更使得許多田產契約複雜。
田骨是一個人,也就是所有權。田皮又是一個人,也就是耕種權。這些產權還能繼續轉賣,最後轉手許多次,人也經過許多代,成了一堆爛帳。
所謂的土地兼並,不僅僅是地主占有大量土地那麽簡單。
歸根結底,是農業社會生產力低下,社會製度不合理導致。這個源頭,就是徭役。
陳柯和大家聊了許久,終於對田稅的事情有了一些概括的了解。
眼看日頭已經偏西。
李鄉紳盛情難卻,於是陳柯他們在這裏蹭了頓飯,這才向諸位鄉紳告辭,帶人一路回轉府廳。
諸多鄉紳也保證,一定跟胡逸之好好學農,爭取今年有個更好的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