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三)
回行路上,太陽已經開始夕墜。
胡逸之說道:“郡主,自古以來,田畝之事沒有誰能夠掰扯清楚。就是前明的張居正,最後也是栽在田稅的律法上,不得善終。所以……”
陳柯聽了,也說道:“這團爛帳,要解決起來的確不易。總之,還是先把稻種和肥料普及了吧。”
李鄉紳他們這些地主,並非什麽十惡不赦的人。
祖上也是普通農民,勤扒苦做累積下家業,又助官府剿盜鋤匪。現在的財產屬於正當合法的收入。
工業化以前,原始積累非常緩慢。
聽了陳柯的話,胡逸之卻又說道:“但是郡主,這其中還有一個問題,老臣不得不提醒。”
“什麽?”陳柯回了一下頭。
胡逸之說道:“要普及稻種和肥料,必須要依靠這些鄉紳才行。隻有他們田多地廣,身邊都是宗族勞力,還有佃戶,做到言出即行。而那些地少的自耕農戶,老臣和八名僧眾就是挨家挨戶去講,怕也得好些年。而且他們未必肯聽。”
陳柯說道:“那就先讓這些鄉紳推廣。他們也算知書達禮,能明白種子和肥料的好處,組織能力也強。等他們的地裏豐收了,那些自耕農必然也會學。畢竟這種事情隻能引導,不能強迫。人看到了好處才會去做。”
但胡逸之又說道:“不過這些鄉紳,大多門戶是免稅的。到了秋收,他們的地裏豐收了,卻不用納糧,他們的佃戶也不用納糧。真正納糧的還是那些自耕農。郡主忙了一年,沒有政績不說,也沒什麽富餘。”
陳柯笑了笑,說道:“我何嚐不想賺快錢,但賺快錢就意味著殺雞取卵。這些鄉紳為什麽會聽話,明事理是一方麵,最主要的還是能得到好處。我先引導他們,他們再引導下麵的農民,這也是聖人說的因勢利導,教化百姓嘛。”
胡逸之聽了,微微點了下頭。
賺快錢是愚蠢的行為,這種人最後都被錢給賺了。
眼看陳柯神色和悅,那位官員便忍不住說道:“郡主,奴才陡膽問一句……農具的事情可有示下?”
“嗯?你是西選的官?”
陳柯也聽出了什麽。
官員連忙說道:“奴才盧一峰,原本是看管牢城的小吏。多蒙平西王提拔,做了果敢縣令。”
“果敢?”
陳柯這回是真的意外了:“果敢也是我騰越所轄地界?”
盧一峰拱手道:“正是。騰越廳以西是邁麗開河套,那裏有兩座縣城,一處是奴才所轄的果敢,另一處是北邊的拉薩,屬於土司自治縣。”
“拉薩?”
“不是青藏的那個拉薩。確切來講,那個縣是土司禪邦,也叫瓦幫。”
盧一峰連忙解釋了一句。
陳柯停下腳步,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似乎記起在康熙時代,這裏的確是屬於大清的領土。
於是問道:“果敢應該是南明的遺民吧,會不會有什麽危險,比如發生暴亂?”
盧一峰連忙說道:“不會,決計不會!這些人隻是明末戰亂,逃到邊陲避難的。郡主想,普通百姓無非是想活下來混口飯吃,誰有事沒事造返?”
胡逸之也說道:“郡主,老臣以前尋找稻種,到那裏去過。那些人就是普通百姓而已。隻是河套地區多為沼澤,土地稀少,他們生活很是困苦。”
陳柯歎了口氣,原來自己所管轄的地方還有貧困縣。
眼看盧一峰巴巴的望著自己,陳柯也不免心中感慨。
這個盧一峰身材矮胖,麵相狡猾,走起路來腿腳也有些蹶。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壞人”。
但陳柯現在卻有了另一種感覺。
他是貪官也好,酷吏也罷。能駐守在國家西陲小縣,還關心春耕和百姓疾苦。
這種人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至少比那些隻會搞事,不從事生產的江湖大俠強多了。
或許真不該以貌取人。
終於,陳柯忍不住問道:“盧大人,看您腿腳有些不方便。是生來如此,還是有什麽傷病?”
這一問,當真讓盧一峰有些難堪。
他望了同行的胡逸之和李西華一眼,賠著笑說道:“郡主請不要見怪,這是奴才年輕時犯了錯。”
原來,盧一峰在數年前,隨吳應熊進京朝賀。結果因為年少輕狂,得罪了一位姓徐的老頭。
不想這老頭是韋小寶的部下。韋小寶在朝庭權勢熏天,吳應熊不敢得罪,於是打斷了盧一峰的腿,還不讓醫治,算是給韋小寶賠了不是。
於是,盧一峰最後落下了殘疾。
說完這些,盧一峰忍不住用袖子遮了遮臉:“……這都是過去的醜事,丟人!丟人了啊……”
但李西華卻說道:“盧大人不必自責。人年輕的時候,都會犯錯,我當初也丟過人。”
陳柯也說道:“是啊,要說丟人,我當初丟人的事更多。既然盧大人的腿不是先天殘疾,我倒是可以幫您正一下骨。”
盧一峰聽了一愣,卻是有些不信:“正骨?郡主,您在笑話奴才了,這腿都過這麽些年,想正也正不回來了……”
陳柯卻是正起顏色,絲毫沒有嘲笑他的意思:“老盧,我以後有很多事情要辦,你可得盡快好起來!你告訴我,腿腳到底是哪裏不方便?”
盧一峰見陳柯的確沒有取笑的意思,方才說道:“骨頭長好後,路是能走。就是走起來吧,這幾個地方總是鑽心的疼……”
說著,他用手指了指幾個舊傷的部位。
胡逸之見狀,一眼就看了出來:“骨刺!”
李西華也說道:“對,應該是骨刺!骨折之後沒有痊愈,就會留下這樣的後遺症。”
陳柯也點點頭,沉吟了一會兒。之後讓盧一峰卷起腿管,伸手在他的胖腿上輕撫了一下。
之後,他突然出手,手指以極快的速度晃動,在盧一峰的舊傷處連點。
盧一峰頓時疼得殺豬一樣的叫了起來!
“郡主,不要碰!……哎呀,疼死奴才了!……”
這讓胡逸之和李西華連忙按住他的肩膀。
同時他們望向陳柯,眼中也流露出驚詫的神色。
“化骨綿掌?”
陳柯吐了口氣,點頭道:“不錯,正是化骨綿掌!我把他脛骨上的骨刺化掉了,又用千葉手重新正了一下骨。想來休息幾天應該就能好轉。”
說完之後,盧一峰果然停止了哀嚎。
之後他滿是大汗的胖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又情不自禁的笑容!
化骨綿掌,是小擒拿手和大慈大悲千葉手修練到上乘境界,然後施展出的一路奇門武功。
這門武功源於佛門,最早就是正骨療傷,去病救人的手段。和凝血神爪是同一個性質的心法。
“今天,化骨綿掌也算是回歸正途,用在正道上了。”
陳柯站起身來,感覺很是欣慰。
胡逸之和李西華也是點頭微笑,因為他們和陳柯是一類人。
大家都能猜到,當初盧一峰得罪的人應該是徐天川。這徐老頭人稱八臂猿猴,獨門武功正是擒拿手。
而如今,陳柯用化骨綿掌又治好了盧一峰的腿。當真是因果循環,皆有命數!
盧一峰也終於醒過神。
雖然腿腳還有些疼痛。但這種疼痛,與之前的病痛有著天壤之別。
他也真切的體會到,陳柯幫他治好了多年的殘疾。
這讓盧一峰再次跪倒在陳柯麵前,涕淚交流:“多謝郡主!奴才窮盡一生之力,也不能報主子恩情之萬一啊!”
陳柯連忙將他扶了起來,說道:“老盧,快起來!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別把腿又跪壞了。待會兒叫頂轎子過來,你這些日子就坐轎乘馬,把身體養好再說!”
說著,他拍了拍盧一峰的肩膀,便再也不提治腿的事。
“放心,鐵器坊很快就能把農具打造好。況且西華兄從海外帶來了桉樹樹種,這是對付沼澤最好的樹了,今年把樹種播下去,隻要能存活,十年八載沼澤的水就抽幹了。”
胡逸之和盧一峰都有些不太相信。什麽樹這麽神奇,居然能把沼澤的水抽幹?
一邊的李西華卻說道:“郡主說得不錯,這種樹長在南澳,最大的能長到幾十丈高,丈餘粗壯。它長得極快,吃水也極多,若是種在沼澤,當真是找對了地方。”
陳柯連連點頭:“就是這樣。”
他引進桉樹,原本就是因為這樹長得快,好出木材。不想現在反而有了大用。
想到這裏,便對李西華說道:“西華兄,你閱曆豐富,能否先辛苦一趟,去河套考察一下情況?桉樹不像橡膠那樣嬌貴,在河套應該也能種成。”
李西華拱手道:“臣即刻準備,隨盧大人動身前往河套!”
陳柯也拱手道:“拜托了。當然也不用這麽急,等過幾天農具打造好後,你和胡伯伯,盧知縣一起去河套。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李西華點了點頭:“明白。”
農業是第一產業。
人隻有吃飽肚子,才能有多餘的飼料喂牲口。有酒有肉之後,才能發展經濟作物,獲取化工原料。
像陳柯需要的肥皂,酒精,碳酸鈣,都是需要糧食或水果,水產釀造的。這就是工業原料。
農業剩餘永遠是工業化的根本。
所以騰越這地方看似安逸,像世外桃源。實際上也僅限於不餓死而已,離陳柯的需求還相距甚遠。
不多時,一名隨從已經請來了滑竿,讓盧一峰乘坐。於是眾人一同向州府返回。
這片壩子比較大。大家逛出山道後,夕陽就已經落了山。
“對了,這樣的壩子,在騰越總共有多少?”
盧一峰回道:“奴才並不長駐府廳,所以不知具體數目。但粗略算來,怕是不少於四十個!有的壩子不比府城要小,隻是離此甚遠,難以抵達。”
眼見主子步行,自己坐轎子,盧一峰很不安。但陳柯並沒有在意這些事。
“四十多個大小鄉鎮,而且還有和府廳差不多的?如果能把交通串連起來,這可是很大的資源。”
陳柯有些感慨,原來自己所轄的土地如此廣闊。
清朝時期的騰越,包含了緬甸以北的江心坡,單論麵積幾乎相當於一個貴州省。
隻是這裏地理條件不好,都是高原丘陵,又有無數江河。較遠的壩子之間,恐怕一輩子都不會來往。
“先修路吧,至少要把和府廳鄰近的壩子連起來。反正我也不搞什麽返清複明的宏圖偉業,這輩子能把騰越治理好,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陳柯是個腳踏實地的人,習慣一步步做好眼前的事。
實現民族偉大複興固然是個振奮人心的口號,可成天掛在嘴上叨叨未免太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