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三)
這段日子,陳柯和康熙做的都是同一件事。一方麵準備撤藩,另一方麵積極備戰。
周培公派了人去廣西拜訪金光祖,陳柯也了派人去了。
金光祖的表現也非常曖昧。一方麵答應了周培公,另一方麵也答應了黃梨洲。
這讓王夫之他們都有些納悶:“他到底幫誰?”
陳柯倒是想明白了:“誰贏他幫誰。”
大約十餘天後,周培公攜著聖旨,從貴州隘口一路出發抵達昆明。準備下達撤藩旨意。
但一路下來,他的心裏多少有些意外。因為從湖南到貴州,兩個相鄰的鄉村之間,都開始表現出截然不同的生活。
現在是春耕時分,湖南邊境的鄉村大多還在用人力耕地。而且農夫骨瘦如柴,衣著破舊。
但貴州的農夫卻身強力壯,氣色飽滿。而且他們耕作的是大片農田,畜力充足,彼此分工協作,勞動效率極高。
不僅如此。在一所州府下塌之後,周培公也驚異這所城市之繁華。要知道貴州曆來是最窮困的省份之一。
但這座州府也有數萬人口。集市上熱鬧非凡,大多數人都穿戴得清爽體麵,精神麵貌為之一新。
寬闊平整的街道,高大墩實的建築,井然有序的人民,各種千奇百怪的商品。讓周培公以為自己還沒有睡醒。
晚上到了行轅驛站,他更是看到了明亮的電燈,毫無惡臭的廁所,一擰開就能用的自來水。
“雲貴這個地方,當真是古怪!哼,奇技吟巧,敗壞倫常,難怪皇上要撤藩。”
幾天的行程,讓周培公感到驚訝,愕然,最後從心底產生了一股憤怒。
因為他發現街上有不少人沒有剃發,甚至還有人剪了辮子。這簡直就是要造返。
“你,為什麽剪了辮子?”
騎在高頭大馬上,周培公喝問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看了他一眼,說道:“回大人的話。小民是土人,不留辮子的。”
他的話,引來了一片哄笑。
周培公正要發飆,旁邊的親隨騎馬上前,低聲道:“欽差大人,這次咱們主要是先前往昆明,撤了吳珂的藩!有道是擒賊擒王,隻要滅了賊首,何必與這些小民一般見識?”
周培公點了點頭,強壓了心頭怒火。對著那個年輕人“哼”了一聲,策馬前行。
等周培公的隊伍走遠後,不少人望著他們的背影,都忍不住議論起來。
“這孫子誰啊?”
“聽說是朝庭派來的欽差,叫周什麽公。”
“周公?他會解夢啊?……”
“不是,聽說他是來撤藩的!”
“撤藩?撤誰的藩?”
“這還用問,當然是撤平西王的藩了。”
“平西王不是死了嗎?”
“你這人怎麽聽不懂話,平西王死了不是還有郡主嗎!”
“管他撤誰的藩呢,我明天照常上班。”
“得了吧,撤了藩就沒工廠了!你還上班。”
“啥?沒班上了,憑什麽呀?……”
周培公一路招搖過市。越接近昆明州府也越繁華,當然老百姓的閑言碎語也越來越多。
“朝庭不會真要撤藩吧?”
“撤了藩,是不是又得當差役了?”
“火耗銀子還能免嗎?我爺爺就是被火耗逼死的……”
“合作社還辦不辦了?咱們的養雞場剛剛開始賺錢……”
“工廠還能開嗎?我今年又提了一級,不容易啊!……”
“咱鄉紳還能有席位議政嗎?我剛交了三萬圓,這議會還沒開幾回呢……”
“我明年就要上中學了,要是撤了藩我到哪兒讀書啊……”
“我曹它麻,過得好好的,撤什麽藩!”
“我看這老滿,就是欠!最好像打老窩那樣揍他一頓!”
“這未必喲!朝庭比那些小國厲害多了……”
“那怎麽辦,難道要抄了我家不成?”
“何止抄家,還要學原來那樣剃頭留辮子呢。你不剃頭,就喀嚓!”
“放屁!老子跟他們拚了……”
群眾中不乏有帶節奏的人。一方麵是陳柯思想政製工作做得好,當然也不排除是安插在人群中的小粉柯。
雲貴的老百姓,管滿清朝庭叫“老滿”。
這倒不是陳柯編出來的。而是果趕,瓦邦以前被偭甸管轄的時候,當地人叫東籲“老緬”。
南方人叫大城為“老撾”,安南叫“老越”。於是邊叫邊傳,整個雲貴都稱朝庭“老滿”。
老百姓開始對老滿有意見了,首先是對周培公一行的素質不滿。
驛站的服務人員說他們上廁所不衝馬桶,用了自來水不關水龍頭,天亮了不關燈浪費電。
然後,因為朝庭欽差的道德素質低下,引起了老百姓對自身生活的擔憂。
人原本是不懂得擁有的。但擁有之後再被剝奪就不一樣了,擔憂進而變成了對滿清朝庭的怨恨。
滿清入關後,各族人民對朝庭是有怨恨的。隻不過陳柯把這種怨恨擴大化了。
周培公一路上也隱約察覺到了當地人對他的不滿。
不過他不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朝庭下了聖旨,這是天經地義,派兵剿滅是順理成章。
終於在二月下旬,周培公來到了昆明。
遠遠望去,陳柯已經率領一眾雲貴官員,穿著整齊的朝服在城門外候旨接駕。禮儀上倒是極盡規範。
“奴才吳珂,恭迎欽差大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柯一行人麵對騎馬招搖的周培公,當即在長街之上跪下叩拜。周培公也流出一副笑臉。
“郡主不必多禮。請起!”
陳柯站起來後,親自迎到了周培公的馬前,拱手道:“聖上禦駕可安?”
周培公應了一句:“聖躬安!”
之後下了馬,向陳柯也拱手回了一禮:“周培公參見和碩公主!”
陳柯也連忙扶了一下他的胳膊:“周大人快別如此!您是欽差大臣,可別折了在下的草料。”
說著兩人都笑了起來。
之後,周培公請過聖旨,問陳柯道:“郡主,皇上的意思您恐怕已經聽說了吧?這聖旨是當堂宣讀,還是按禮製去王府焚香拜案再宣讀呢?”
陳柯說道:“當然是按朝庭禮製辦了。來人,迎欽差大人進城!”
很快,周培公隨陳柯一同上馬,之後攜隊擺仗進入昆明城。一路上彩旗飄揚,還有人夾道歡迎,倒也熱鬧。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到了王府正殿,陳柯早讓禮部官吏擺好香案。
周培公和一眾親隨登上銅階,陳柯便率眾臣重新在殿前跪倒。三呼萬歲,準備接旨。
周培公展開聖旨,神色威儀,開堂宣詔。
“詔曰:文能安邦,武能定國!金憑德政而有封疆,元用殺伐而征天下。事從順逆,人有賢愚。大清順天意民心,承中華道統,平四海而立江山,定九州而掌社稷。朕承祖宗之大業,開宇宙之光輝,普開率土,莫不臣服。近為吳藩之鎮,仗從龍微功,偏州據縣,擾亂國體。本欲征討平叛,又恐勞我生民,耗我國力。今派內閣大學士,兵部侍郎,撫遠大將軍周培公前來撤藩。聖旨到時,即將所據州縣,錢糧,軍馬悉數歸公,並率王府眾臣赴亰悔過,可保吳珂等官品爵位,頤養天年。倘或乃昧良知,不思悔改,屆時天兵一到,將盡行剿滅!欽此。”
念完之後,周培公托起聖旨,踱到了陳柯的麵前。威嚴地說道:“吳珂接旨!”
陳柯抬起頭,卻是一臉懵畢的表情:“啊?”
周培公眉毛一皺:“啊什麽啊?叫你接旨!”
結果他這一喊,陳柯卻慢慢站了起來。
他這一站,身後的一眾文武大臣也都跟著站了起來,讓周培公嚇了一跳!
他不自覺的退後了兩步,說道:“大膽……你們!你們要幹什麽?”
這讓周培公連忙將手中的聖旨托高了一點。
陳柯拍了拍膝蓋,說道:“周大人,這聖旨不對吧?”
周培公怒道:“這是大學士陳庭敬按皇上旨意所擬詔書,你敢抗旨不成?”
陳柯唉了一聲,說道:“周大人,這聖旨真的不對。我明明聽說,皇上見我治理地方有功,要加封我為郡王!怎麽你念出來,成了要撤藩呢?這不對,肯定不對。”
“是啊周大人,這一定是搞錯了吧?……”
一眾文武大臣也跟著附和起來。這讓周培公的呼吸越來越重,臉都快氣腫了。
“你們……你們太放肆了!抗旨是吧,旨意上的話你們可都聽到了。若是執意抗旨,本欽差就隻好奉皇上詔令,將爾等剿滅了,你們可不要後悔!”
陳柯笑道:“周大人,有話好說,何必動刀動槍的呢?”
周培公見陳柯賠笑,隻當他服了軟。
便說道:“免動刀兵可以,你即刻奉旨撤藩返亰!本欽差可在皇上麵前替你遮掩幾句。”
陳柯又哎呀了一聲,說道:“周大人,我沒有說不接旨。但這旨意不對,您這不是坑我嗎?”
旁邊的人也勸道:“是啊周大人,您把聖旨給拿錯了!郡主她治理雲貴這麽多年,百姓安康,邊防鞏固,那是勞苦功高啊!就算不晉爵,也不會弄到撤藩吧?……”
“我看啊,這旨意八成是給喀爾喀的……”
“不不不!我看是給青藏塔賴喇麻的……”
周培公看著這夥人,微微點頭。說道:“好,本欽差明白了!你們就是想要抗旨,不願意撤藩?如此一來,本欽差也沒什麽好留的了。哼!”
說完之後,他揮了一下手:“走!”
之後快步走到了王府大殿門口。
看著兩邊拿槍的警衛,他喝了一聲:“誰敢攔我?”
眾人無語:“沒人攔您。”
周培公冷笑道:“量你們也不敢!”
說完之後,帶著親隨拂袖而去。
陳柯也連忙率領眾臣一同跟了出來,禮儀官高聲唱道:“恭送欽差大人!”
重新陪周培公上了馬,陳柯率隊送他一路出了昆明城。街邊照例有“百姓”夾道歡送,十分熱鬧。
“歡送歡送!熱情歡送!……歡送歡送!熱情歡送!……”
但這讓周培公的臉色愈發難看。
直到送出城十餘裏,陳柯才拱手道:“周大人,我原本還預備了酒宴要招待您,然後陪您瀏覽雲貴風光。如今您急於回轅,在下也隻能表示遺憾了。”
周培公打量了他一眼,說道:“不敢不敢。郡主,您好自為之,本欽差去了!”
說完之後,帶著人策馬而走。
待他走遠,陳柯騎在馬上,低聲叫了一聲:“胖頭陀?”
“屬下在。”
胖頭陀如今同樣穿著朝服,是王府的內護衛大臣,駕前護衛統領。
陳柯說道:“讓白龍門身手好的弟兄,照預定計劃,把那道聖旨……”
“屬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