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雨夜夢境
今天這一天總算也過去了。周複淩躺在床上如釋負重。
他並沒有收拾莊亮一頓，果然隻是阿十手下一隻會叫的狗，沒幾下就屁滾尿流了。肮髒的無賴很多，這個不算什麽，隻要沒有人有動他的人的念頭，就沒事。
閉上眼睛，可以摸到枕邊的一本書，他露出愜意的笑容。小蘇呆晚上跑下來給他補語文了。
“杜甫的風格是沉鬱頓挫。當然，答題的時候你不能光講這四個字，要具體展開……”
“病句什麽的占的分值不高，我跟你講講基本的語法，下回就好做了……”
“作文呀，最好辦了！應試考試要的是八股文，你要記住分三段式，不跟英語作文差不多嘛……”
“喂喂，你真的是上高三的學長？我講的這些明明很基礎！”他急的時候喜歡拍桌子，但聲音不大，隻是象征性地提醒他注意，別走神。
“哎，你就這麽不喜歡語文嗎？怎麽講著講著你就…就這表情！”他學自己看他時的樣子，以為自己不專心。其實，他專心了，專到“老師”身上了。
這個小蘇呆啊，還真是天生當語文老師的料，麵相溫潤如玉，心裏裝的全是文學裏的激情與恬淡。他不是為現實而生的，隻適合存在藝術理想的世界裏。
“天空死了……”他不希望小蘇呆真的會這樣想，明明還活著，天沒塌。可蘇顏南說這樣的話時，他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想表達的無從與憤慨。
“詩人何為？”追尋神的蹤跡，對生存本質的尋找，在“正常的世界”裏就是柔弱文人蒼白的自娛自虐。但他口裏出來的，就不一樣，他竟也會看著他，感到一絲似曾相識的痛。
一顆詩人的心為了活著如烈火燃燒。蘇顏南，有時候就是這樣的。
竟不一樣……
不知道為什麽，一個小他好幾歲的男孩用最鄭重、最認真的心說出來的話，竟有分量到讓他能記住絲毫間的細節。從來沒有哪一天的晚上，他會把某幾個小時翻來覆去地溫習。
還沒吃到嘴就開始護食啦……他真的是在護食？
那天在牆角，抱著顏南的感覺又回來了，那手感有些軟的腰身，溫熱的氣息，不知是不是因為害怕而抓住他的手……
不耐地翻個身，他被其他東西硌了一下，並不痛。
身上燥熱起來，血液在身體裏翻滾。夏轉秋的天氣最難琢磨，這幾天都如此悶熱，心裏像有火似的，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地睡不著。
那天的溫度也是這般，更別提懷裏還緊緊護住一個人。
顏南……身上的襯衫因逃跑而被掙開了些，一低頭就能看見裏麵的肌膚……那裏的顏色淡淡的，蠻誘人。不知道要是……他會不會和第一次遇見時一樣，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要是再放肆點，會不會惹出讓人期待的聲音？
把手伸進被窩裏時，無意中另一張臉出現了。和那時一樣，他又聽見了風聲，帶著涼意的風打得窗戶啪啪作響，不至於心寒的聲音卻讓人輕易沉迷。
午夜，夏天末尾的秋老虎，正無聲無息地邁動巨大的腳掌穿過這個城鎮。他躺在房間裏的床上釋放後，感覺雨水快要來了。
“嘩嘩……嘩嘩……”
夢裏又是個雨天。夏季的雨說來就來，他在窗邊看著灰蒙蒙的天。身後開始有了動靜，也許是他從臥室裏出來了，也許是他也到窗邊來了，也許是他要說告別的話了。
他站在那裏聽著，他要走了，他舍不得，舍不得所有他在時的聲音。雨真的下下來了，風吹起了窗簾，如水洗的灰藍色把他包裹在裏麵。
“我要走啦，不會來教書了。以後，就沒人打你了，顏南。”
他聽不出老師語調裏的悲歡，隻是想撲過去讓他不要走，不要再有人突然地離開了，再也不回來地離開。
“老師！”
他緊緊抱住了自己，溫暖的身體殘存著雨天的涼意，他害怕那股涼意突然襲來，自己會脆弱到招架不住。生的孤寂為甚麽要他那麽早就遭遇……他想怨恨，卻不知該有何理由有何意義。
“別走……”
聽到欲變哽咽的聲音近在咫尺，蘇顏南睜開了眼睛。
嘩嘩……轟轟……窗外下雨了，秋老虎趁著夜色走了。
蘇顏南徹底清醒，下了床去窗邊。不鏽鋼的防盜窗欄被大雨打得啪啪作響，擾人睡覺。
雨劈頭蓋臉地掉在臉上，讓人有些愜意。蘇顏南停住關窗戶的動作，坐在書桌上，透過“囚籠的欄杆”看外麵。
天是灰紫色的，很快，雨就下得像洪水一樣自天庭滾滾而下。他隻穿著薄睡衣，莫名地貪上窗外的涼意，隻把身子半露出窗外，貼著有保護之用的窗欄。
雨毫不留情地澆濕了裸露在雨中的身體，睡衣貼粘在皮膚上了，蘇顏南卻像魚一般混不知覺地呼吸著溢滿水汽的涼風。
這夜的視野裏大都是黑色的，除了零星的幾處光亮。
他疑惑地低頭向下看，約是一樓的位置，在雨夜裏透出鵝黃的光影。
他每天睡覺的位置正好在你下方哦……
那是周複淩的房間？他怎麽不睡覺？蘇顏南好奇地站了起來扒住伸出去的窗欄，努力探頭看一樓的位置。
還真的是他那間屋子在亮著光。還沒睡？現在應該都淩晨一兩點了吧……難道在學習？
“哈哈……”
他忍不住跪在桌子上笑起來。今天去給周複淩補語文了，那家夥真是不懂很多啊，不過記得倒快理解力也挺強的。
雨珠順著頭發向下滴落，很快便無影無蹤，消失在黑暗裏。但這黑夜不是一黑到底的了，雨水下落的盡頭尚有光在。
“嘀嘀……”
他被手機的鈴聲嚇了一跳，摸索著拿起手機，眯起眼睛看信息。是丁之宇吧？隻有他睡得晚，而且自己的手機號並沒多少人知道。
“小蘇呆，外麵下大雨了，聽見雷聲了沒？你睡了吧？”
“……”
思索了一下，他止住回信息的念頭，就讓他當自己睡著了好了。
蘇顏南握住屏幕還在發光的手機，外麵的電閃雷鳴他早就不怕了，父母讓他獨睡是有練膽功效的。
隻是他坐在冰涼的書桌上，盡量把自己浸泡進雨夜裏時，忽然控製不住把手伸出防盜窗去接持續下落的雨水，然後握緊光滑的金屬柱，瘋癲一般癡笑了好久。
閃電照亮滿是水珠的臉龐，這黑夜終於不隻屬於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