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雪後河岸
從那年的冬雪一直到十三年後的今天，言語濃縮了一個很長的故事，在冬天沒暖氣的屋裏，在愛人炙熱的懷抱裏，絮絮地開始又消失。
“你看，外麵又下雪了。”周複淩在他耳邊輕聲道。
“嗯？”蘇顏南從他的懷裏探出頭來看向窗外。
雪花還是沒有方向地飄著，柳絮一樣細小，西北風在窗外把它們慢慢吹卷成鵝毛般大，它們飄著，滾著散落了天涯。
雪下的陣勢不小，一團團地落在不鏽鋼的窗欄上的花盆裏，掩埋了一株枯萎的植物。那朝南的方向，一家浴池的煙筒伸出了樓頂，冒出一條連續不斷的黑煙來，遠遠地掛在灰紫色的天邊。整個下雪的蒼穹像一幅被冷落的水墨畫懸在屋外。
“十二月了，今年也差不多要過完了。”
周複淩和他一起看著雪景，慢悠悠地用下巴摩挲著小蘇呆的頭頂，柔軟的發絲弄得他心裏也癢癢的。小蘇呆被捂熱後反過來給他帶來了熱氣，白色的睡衣薄薄地貼著皮膚，光線一暗，看著像讓人忍不住眷戀的灰絨色。
“過得好快，”蘇顏南摟著他結實的腰笑：“好像昨天我們才認識一樣。”
“昨天才認識你就鑽我懷裏？”
“誰鑽了！”蘇顏南臉上發紅，嘴裏不饒：“明明是你先抱我的！”
“少不承認，你還在我身上打了個洞，鑽裏麵就不出來。”
“胡扯！你才，才……”鑽洞……他想起和周複淩親熱的那些夜晚，羞.恥感讓他說不出口了。
周複淩壞笑著拉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窩上：“鑽我心裏了。不過我早把洞口封死了，你甭想再出來！”
他咬著牙說，故意露出跟狼一樣森白的牙齒，蘇顏南看著看著，突然受不了地對著他的唇咬了上去，他也要在這個人身上留下痕跡，不止是一輩子，比永遠還要久！
不要離開，我會好好地守住你。
*
高中的日子有時候不能按天算，可以按考試算，甚至按每一張模擬卷算。
“試卷，還是報紙？”
“可以不選嗎？”
“……不是讓你二選一！是先補哪一份！你最近厲害了哈，連數學作業都敢拖？被老師罰了吧哈哈哈……”
蘇顏南不想理會幸災樂禍的同桌，這都是什麽數學課代表，還不如薑軍好！但是老同桌有了“新人”，薑軍的新同桌——一文靜的長發女生。看他是早忘了舊人“哭”了吧。
真要開口問問同桌這作業最遲什麽時候查，丁之宇又和往常一樣，晃蕩晃蕩地從麵前飄過去了。
“等下，我跟你一塊。”
丁之宇站住了，他像早知道顏南會叫住他一樣，平淡地回眸一笑後等他。坐蘇顏南旁邊的課代表的小心髒一陣亂顫，果然要求和語文課代表坐一起是有福利的！
出去解決了生理問題，蘇顏南打了個哈欠，想起大休息後還有兩節數學連堂就煩，不如下去走走，看看雪景散心也好。
“呼~操場上沒多少雪啊。”從教學樓上往東邊看了看，操場上的雪大多都化了，煤渣鋪的跑道裏看起來都是積水。
“去樓下未名河走走吧，那邊積雪沒人掃。”蘇顏南失望的表情讓丁之宇想起了他們小時候一起在小學操場打雪仗的事，不由得拋卻了煩躁與抑鬱，笑彎了嘴角。
屬於兩個人的東西，唯有記憶不會被別人剝奪。不管是夢是真，蘇顏南在他心裏是最在意的存在，即使在那些不堪的日子裏，想到這出現在生命中的光，他就能挺下去，隻求再見到他。
疼痛會被身體忘記，傷疤卻是他忘不了的，因為隻要夏揚不放過他，就會不停地出現。丁之宇按住還有餘痛的手腕，和蘇顏南到樓下去。
“啊！果然水邊的空氣好，雪也都在。”他們在離河邊有個十幾米的老榆樹下坐著看河中央的小洲。
這棵老榆樹很老了，老得一小半樹枝都一年四季是枯的，其餘的則繼續在該生長的季節茂然，儼然歲月也奪不走它的整個生命。由於頑強的生命力，它伴著清阜一中不知過了幾十個年頭。
蘇顏南抬頭即可見高高的樹梢上幾個沒有鳥鳴了的鳥巢。
“哎，看那個，我爺爺以前跟我講他被下放勞動的村口也有棵老榆錢，上麵住的都是白鷺，方言叫“長腿wà子”。那些鳥天天在上麵“pia唧pia唧”地撇樹枝搭窩，然後一到夏天整個村都能聞到魚臭味，你猜怎麽著？”
“怎麽回事？”丁之宇沒去過真正的農村，他哪裏知道。
“是那些‘長腿’幹的好事，它們從河裏捉了魚喂雛鳥，吃不完的就屯窩裏，天一熱當然會臭。”
冷風緊，麵前晶瑩的白雪在太陽底下原地打旋，丁之宇和蘇顏南靠一起坐著倒也不太冷，何況天上還有太陽呢。蘇顏南喜歡講故事，而他隻喜歡聽他講的。
好像回到小學和他是同桌的時候，那時他很不喜歡搭理人，蘇顏南就各種磨他講話。
我叫蘇顏南，你呢？丁之宇？哪個zhi啊？好特別的名字。
……
我能叫你之宇嗎？你幹嘛老是不理人？
……
我給你講個故事，要是好的話，你也要講一個給我！
……
之宇……我心裏難過得慌，你不安慰我說句話都不行？
……
下雪啦！放學我們去玩雪啊！……嘿嘿，總算磨得你能正常講話了，不然讓人以為你是啞巴呢……
……
後來也許是他長大了，更可能是很疼他的蘇爺爺去世了的原因，蘇顏南沒那麽絮叨了，他反而會懷念顏南在他耳邊不停地說話的時候，不過安靜斯文的顏南讓他更是喜歡到了沒挽回餘地的地步。小學時的作文說：我的理想是——。他忍耐了好幾次，才沒荒唐地寫上“永遠和蘇顏南一起”。
“顏南……”故而，回想了太多後，他一開口就無比艱澀。
“嗯？”
“我下學期會回老家上學。”
蘇顏南張著嘴，沒有反應過來。丁之宇的老家就是省會，他曾經還問過他為什麽不在大城市上學，偏到這個小地方上。
“回……回去幹什麽？”
“我成績不如你，市裏有所很好的中學，我哥已經開始準備幫我轉學的事了。”
“那下學期轉過去你能適應嗎？”蘇顏南心裏難過，太突然了，他都來不及知道為什麽自己難受得慌。
“能的，我會和你一起上省師大。”丁之宇堅定了語氣。
蘇顏南像地上的雪一樣沉默了。
省師大。至今杳無音訊的老師畢業的大學，蘇顏南心儀了很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