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清塵
“你……你是……”顏月呆愣原地,目不轉睛的盯著前方的青衣男子,將他與記憶裏的一個影子慢慢地合二為一。
青衣男子轉過身,顏月的目光黯了黯……是她妄想了……怎麽會是他……
男子踏著滿地的枯葉緩緩走過來,被踩踏的樹葉發出哢哢的碎裂聲,顏月掙紮著站起來,青衣男子與她擦肩而過,伸手扶起了地上的小狸貓,單手捏訣在小狸貓的麵前劃過,一道白光晃過,顏月心中已明曉這男子已經為小狸貓解了毒咒。能輕易地解了妖道的毒咒,這人應當也是修道之人,且修為高深,假以時日,定能白日飛升。
小狸貓氣若遊絲道:“多謝……多謝道長。”
“唔,養好傷,便回山中修煉,你資曆尚淺,再出來隻會再被加害。”青衣男子鬆開扶著她的手,將目光放到顏月身上,顏月隻是撇了撇身旁的男子,沉默的扶起地上的玄雲,緩緩道:“道長道法高深,慈悲為懷,既然如此,何不送佛送到西,將小狸貓送回山中,以免她半途再遭毒手?”
顏月話音剛落,小狸貓卻以紅著臉擺手:“萬萬不可,道長您救小妖一命,小妖感激不盡,他日小妖定當湧泉相報,小妖萬不敢再勞煩道長。”
青衣男子的唇角竟浮起一絲笑意,淡淡道:“無妨。”
顏月的目光又黯了黯。是了,換做是他,隻怕沒有這等閑情逸致,不像……也不是……
“如此,顏月先行告辭。”話畢,便扶著蘇宣離開。
蘇宣十分懊惱,甚至十分的懊悔。他為何會暈血,為何會有這樣丟臉的死穴!帶著這份懊悔,蘇宣自醒來以後便十分頹然的躲在了房裏不出來,顏月在房門外第一次吃了閉門羹,有些哭笑不得。末了,她招來小二,在蘇宣的房門外擺了酒菜,便自己出了客棧。
熱鬧看完了,蘇宣這個拖油瓶也十分安分的蹲在客棧不用讓她操心,這回,是該做正事了。
崆峒印的的確確是個神器,法力無邊,所布下的結界無人能破,可顏月如今才發覺,若是為自己布下結界,最終還是要取決於使用者本身的修為,借助崆峒印的神力,她尚且能以結界之力抵擋下來,可若真是天雷天火,隻怕結界會與她的元神一並給劈個粉碎;若她以結界替別人擋下攻擊,那些法力最終會反噬到她的身上。
換了師父,便是天雷天火也不在話下,那是因為師父是天命所歸的神器主人,人器合一,崆峒印的神力便是她的。可她不行,這件事,除開師父,別人並不知曉。
師父說,上古有十二大神器,每一樣皆是四海八荒爭相搶奪的寶物,幾十萬年來,多少人想而不得,原因隻是因為,他們並非神器所定的主人。可就在一百年前,師父抱著試一試的心情讓她用咒語借助崆峒印的神力,驚訝地發現她能夠使用,神器之間是有靈性的,如此,便說明了顏月亦是上古神器在這一世選定的主人,按照袁瑤上神的話來說,如今她借助崆峒印的神力,除開天劫意外的災難皆是小打小鬧,若能在最後的兩百年內找到屬於她的神器,那便渡劫有望!可若沒有尋到,應不了天劫,原本選定她的神器亦會自發的尋找下一個主人。
可惜,即便是師父,也並不能給出一個尋找神器的方法,師父說,她的崆峒印,是魔君親手交給她的。可師父還說,一旦得到神器,無論三界六道哪一處,一旦遇上心術不正之人,必定會滋生大麻煩,唯一能安然無恙的可能,便是這些神器流落在人間,埋與塵土之中,除開心術不正的修道之人,凡人得而無用。
更可惜的是,她尋了一百年了,什麽都沒有尋到。
“真是想不到啊,堂堂袁瑤上神的嫡傳小弟子顏月姑娘,竟留戀這樣的凡塵俗世。”與顏月正對麵的,是一枚衣冠楚楚的俊美男子,一柄折扇在手,極好的容顏,比女子還要媚眼如絲三分,一派風流模樣。顏月見著他,略略拿了拿麵子,行禮道:“見過三皇子殿下。”
男子挑眉,唇角微揚,笑道:“你說,這莫不是有緣千裏來相會?顏月,我上回與你說的事情,你考慮的怎麽樣了?”
顏月嫵媚一笑,梨渦輕陷,柔聲道:“你休想。”說完,轉身離開。
三皇子這下再不淡定,收了扇子幾步奔走上來,意圖攬住她的去路:“哎哎哎……你這人,忒不厚道了,左右我不過是想讓你護我一道結界,又不是要搶了你的崆峒印!你說要考慮,本皇子給你時間考慮,可現下,你這分明是從未放在心上的形容!”
他再不似方才的悠然,壞笑著湊近:“本皇子已經說了,無非是想上元洲取那五芝與蜜水!你曉得的,惠龍女等了青華帝君近萬年了,可也不知那帝君是何居心,大婚將近,還跑去什麽太清境清修,苦了她還要再等上不知多少年,咳咳,你曉得本皇子的,見不得姑娘傷情,再說,一個姑娘一輩子都耗在他的身上,那五芝服了便是長生不死,永葆青春,而玄澗的蜜水,飲了便能美容養顏,你看如何?”
顏月淡淡的瞟了一眼眼前的人,也學著他的模樣湊近幾分,挑眉道:“三皇子好雅興,隻是顏月要事在身,不便相助。”
九重天上,天君的三兒子,堂堂的三皇子莫邪,卻是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紈絝,此番,為博美人一笑,真真是使盡了招數,顏月走到哪裏,他便纏到哪裏,開口便是要她借崆峒印的結界。顏月亦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防得滴水不漏。最終,莫邪一咬牙,抬手將體內的一顆金丹逼了出來,顏月大驚,抓住他的手:“你瘋了麽!這可是龍珠,天君賜予你龍珠護體,你便這麽不曉得愛惜?”
莫邪拂開她的手,從容道:“顏月,是我考慮的不周全,你以結界護我,自己卻沒了防身,屆時有什麽不測,本皇子難辭其咎,這顆龍珠,算作我贈你的謝禮。”
顏月看著他的執著,忽然覺得十分可親可近,不由得苦笑:“你有龍珠護體,即便是去了元洲,那上麵的元華獸也是傷不了你的……”
莫邪急了,解釋道:“可五芝與玄澗皆是神物,靈氣最為純潔,拿取時若是遇到與之相衝的神力,便會枯萎、幹涸,你以為本皇子沒有試過?”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崆峒印同是神物,是聚天地靈氣匯集而成的神物!以它化結界,一來可以抵擋元華獸的襲擊,二來嘛……便可靠近五芝與玄澗,將它們取了來。七妹妹,本皇子曉得為他人布結界有反噬一說,這龍珠你拿去,我定是眼睛都不眨的!你放心,有了它,即便你受到什麽反噬,也定不會有大事!”
顏月看著眼前的莫邪,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她用了八百年跟著青華帝君上天下地,那時候,師父和顏蘇他們便是這番心情吧,說不聽,勸不了,從了吧,還要日日擔心。其實她與莫邪喝過幾回酒,幾番交往,覺著莫邪是那九重天上少有的幾個談得來的人,惠龍女對青華帝君一臉癡情,天上是無人不曉的,她不願意幫他,是因為反噬,他給了龍珠她亦不願意幫他,是不想見到他犯傻。
可天底下,有幾個犯傻的人覺著自己這是犯傻?他們想,這終歸還是有些意義的吧……
顏月不言,轉身就走。
莫邪瞪大了眼睛,氣呼呼的追上來,道:“好,從現在起,本皇子就跟著你,本皇子不強求你,可是在你答應以前,本皇子哪裏也不去,就跟著你!”
顏月頓了頓步子,莫邪也跟著停下來,顏月轉身進了一家女兒家的脂粉鋪子。老板笑臉相迎,顏月隨手拿起一盒胭脂看了看,之後而來的莫邪已然扇子一揮:“老板,全部包下來!”
顏月聞言,莞爾一笑,道:“謝了。”
莫邪彎一彎唇角:“無妨。”
緊接著,顏月去了許多家店鋪,買了布料,轉身又做了衣裳,雜七雜八的東西,掛滿了莫邪的身。見他吃力的抱著東西,顏月忽然覺得很好笑。他倒是大方,隻為博美人一笑,這風流之名,真真適合他。
買了一堆東西,顏月回了長樂宮,把好多好東西全都給了顏蘇。
許久不見,顏蘇又長高了。見顏月回來,顏蘇十分開心。
故事聽到這裏,華如斐有些不解。即便她對神界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是很多事情都是一理通百理明。既然她擁有神器,神器自然護的是她,可是一旦她把神器的神力轉到別的地方上,神器被別人利用發揮神力,但是有反噬還是反噬的她自己。
對於這一點,華如斐覺得顏月有些衝動,也有些莽撞。她望向顏蘇:“然後呢?你姐姐因為這樣受傷了?”
顏蘇難過地點點頭。的確受傷了,還傷的很重。
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天地間自發的形成了許多仙山神水,皆是集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以及千千萬萬年的塵埃積澱而成。人間素來便有蓬萊仙島之傳說,殊不知,這蓬萊仙島不過是三島十洲之一,而元洲,正是十洲之一,洲島之上,仙草靈芝數不勝數,許多求道之人,一生的夙願莫過於見一見傳說中的仙山,奈何這些仙境的存在,總是伴隨著許多凶猛的上古凶獸,大羅神仙都能被一口吞掉,更遑論區區凡人,是以,這些仙境終究隻能作為傳說流傳下來。
此刻,顏月與莫邪便是處在“傳說”之上,蹲在雲頭細細打量著下方的元華獸。莫邪在一旁謀劃戰術:“等會你先給我布下結界,我下去,這家夥看著雖大,可致命的地方在於他不會飛!顏月,萬事謹記八字真言——‘打死都不要掉下來’!”
莫邪還想交代些什麽,顏月已經一口吞了龍珠將他一腳踹下雲頭。
果不其然,元華獸不會飛,但對地上的一草一木皆了如指掌,莫邪這樣一隻巨物忽然降臨,這隻凶獸立馬進入戒備狀態,就在莫邪將將要去取五芝時,元華獸已然嗷叫一聲,撲了上去。
電光火石間,整個元洲地動山搖,元華獸巨大的身軀硬是被顏月的結界生生擱在了外麵,凶獸與結界接觸的地方擦出了刺眼的電光,莫邪隻要一抬頭,便能瞧見元華獸近在眼前的,他雖是天界的三皇子,卻少有這般驚險之時,在一番驚訝之下,他顫巍巍的伸出手,隔著結界壁摸了摸元華獸的鼻子!
元華獸乃是一隻上古凶獸,隻怕他長這麽大以來都未曾被調戲過,一時怒急攻心,此番使了十成的力氣,一爪子拍了下來,結果無疑,又是拍在了結界之上。
“阿月……阿月……你看他……”莫邪興奮地直叫,正想叫一叫雲頭上的顏月來看一看,卻發現雲頭上的人在元華獸一爪子拍下來時硬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顏月!”莫邪大驚,他明明有將龍珠給他,龍珠是最好的護身之物,元華獸雖凶猛,可龍族先祖以萬年修為化出來的龍珠不可能擋不住它的攻擊!
“你還看!快啊!”顏月快要支持不住了,忍不住催促。莫邪這才回過神來,趕忙去取五芝與玄澗中的蜜水。元華獸生於玄洲,負責看守這些靈芝仙草,如今有人強取,它越發憤怒,瞪圓了眼睛,張口就噴出了凶猛的火焰!
又是一口鮮血嘔出,顏月在雲頭盤膝而坐,心中早已將莫邪淩遲了百遍,這龍珠,打從一開始便沒有作用!此番,她隻覺得渾身上下火燒一般,那浸在烈火中的結界也因為顏月漸漸模糊的意識而變得薄弱起來。
元華獸受了火焰,頃刻間,第二波攻擊就要到來,顏月咬緊嘴唇,拚了命的才將莫邪周身的結界加厚,可她心中十分明白,若是莫邪再在不出來,她一定抵擋不住!
莫邪看著他的九色葫蘆慢悠悠的晃悠到玄澗旁的一塊山石旁,那山石麵上順流而下的,正是玄澗中的蜜水,縱使他心中萬般焦慮,那蜜水依舊是不緊不慢的一滴一滴。
“該死!”莫邪無比焦躁,心中頓時將自己的莽撞行為罵了千萬遍,可如今已是這般,若真要放棄,隻會更加劃不來。“在堅持一會!馬上就好!”莫邪無法,隻好對著雲頭大喊。
顏月先下連回他一句的力氣都沒有了,連帶著手腳都開始軟麻,雙手捏出的訣印越發無法支持,顏月看了看還在玄澗邊取水的莫邪,這元華獸當真是聰明,若它轉而攻向自己,莫邪取完東西便可逃離,她亦可立馬將結界放到自己身上,然後逃命,可這該死的元華獸死死地守在莫邪身旁,不斷地攻擊,他們就隻能死撐……
“莫邪,我撐不住了……”顏月弱弱的喊出一聲,就在她快要倒下之時,自東南方射來一道白色的光芒,將她周身圍住,刹那間,顏月明顯感覺到似乎是有什麽東西正漸漸注入自己體內,那原本混沌的靈台在這一刻無比的清明,連帶著手腳的力氣都漸漸恢複,她反應過來,第一件事情便是重新加厚了莫邪身邊的結界。
“這是……”顏月順著自己身上的白色光芒望去,明明隔著萬水千山,她卻仿佛看見了一團星星大小的光芒,似乎是要想起什麽,可頃刻間,光芒殆盡,莫邪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到了她的身邊,抓起她的手便要逃命:“走啊,它殺過來了!”
一場驚心動魄的偷竊之戰,總算是結束。
顏月有時候會覺得,老天在和她開玩笑,可今時今日,她十分確定老天的確是在和她開玩笑,以往她思慕帝君,常常想著十幾萬年他都是這麽寂寞著一個人,該有多可憐,她不喜歡見他獨自坐在九色蓮花上看著妙嚴清心境中的人事興衰,卻不得不承認,讓她無法自拔的,便是這個樣子的他,那時候,她常常想,如果能夢一夢便好了,現實裏見不到,起碼夢裏還是能見到的,可她想盡了辦法,如何都夢不到帝君,如今,她斷了念想,夢見青華帝君,竟然變成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此時此刻,帝君便坐在自己身邊,她不由自主的湊了過去,雙手還上他的脖子,將腦袋埋在他的胸前,帝君的身上,還是有著淡淡的,說不出名字的幽香,教人神清氣爽,而她在這番神清氣爽中,越發的任自己沉淪……
“我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她喃喃的說著,猶如囈語。
“姑娘,醒了便鬆開吧。”一句涼涼的話,猶如一盆千年寒冰融化而來的朝著顏月的腦頂傾盆而下,她猛然睜開眼睛,視線所及的,是一片青衫。耳朵貼著的地方能聽到心跳聲,不慢不快,正如方才那句話一般冷靜。
顏月整個人都僵了,她喃喃道:“我在做夢……我一定在做夢……”然後作勢又要抱回去。在她還未抱住身前的人時,一張熟悉的俊臉衝到了她的麵前,抓著她的肩膀一陣猛搖:“阿月你醒了!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你若是再搖,她不嘔血也該吐了。”淡淡的語氣自身邊傳來,拯救了顏月。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緩緩轉過頭,一張極俊美的臉印入眼簾,竟然是那一日救了她的道士,顏月覺得,現實啊,有點殘酷。
原來,莫邪帶著顏月跑路,將將踏出元洲上了大陸,她已然昏厥過去,就在這時,那道長剛巧采藥路過,在莫邪的央求下,順手救了他們,將他們帶回了千鶴觀。千鶴觀是在顏月所去的那座城城郊的一座道觀,因位置偏僻,鮮少有人曉得,而救了她們的男子,正是這千鶴觀中寄住的道長,清塵。
顏月不敢直視原先隻是為了給自己把脈誰知被自己吃了豆腐的清塵道長,默默的將手伸到莫邪的胳膊上,狠狠擰了一把。
莫邪疼的齜牙咧嘴,可是一想到是自己將她害成這樣,隻能忍著,清塵看了看一旁頗有些小女子神情的人,唇角出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一言不發的起身離開。
顏月的傷其實並不怎麽嚴重,其實起先傷的的確很嚴重,可是自那道不知名的白光救了她以後,傷勢就好了許多,除開元氣有些受損,基本沒有大礙。可是,這件事情顏月並沒有告訴莫邪,一來,是因為她是這一世神器主人的事情是個不能說的秘密,倘若自己完好無損,依著莫邪那個八卦的性子,定是要刨根問底,加之他機敏過人,很快便會發現疑點。二來嘛,天族的三皇子在身邊點頭哈腰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廝模樣讓顏月難以自拔,深深陷入了不折磨他對不起自己的泥潭中。
可是,在顏月享受美好的照料中,總會出現個把不和諧的音符將美好的節奏打亂,這個不太美好的音符,便是千鶴觀中的寄宿道長,清塵。顏月看得出來,這個清塵不僅有一副好皮箱,滿身的仙味兒更是讓人望而生畏,想來也不過就是個一年半載便飛升成仙的事兒。
顏月雖隻是袁瑤上神的小弟子,可袁瑤上神的名號那是在整個天界都叫得出聲的,她初來乍到,原本也是個純良的孩子,可經過這百把年的熏陶,也難免品出個神仙的貴賤之分來,用自己的名號,天後的蟠桃宴會她連掃核的資格都沒有,可若是借了師父的名號,那邊是天後親切的笑著將蟠桃送上來的待遇,如今的顏月認為,狐假虎威是個聰明活兒,不會狐假虎威的才是笨蛋。然則她雖是狐假虎威,天上也沒有幾個神仙敢得罪她,知情識趣的小仙還要討好個把,是以,作為一個即將升仙的道士,顏月覺得,他沒有理由得罪自己,可她顯然是小看了這個道士,以為,他得罪了自己,大大的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