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湛東番外(上)
紀湛東番外(上)
夏未央回國那天,紀湛東坐在會議室首席的位置上,右眼皮直跳。
那天天氣十分陰沉憋悶,像是大雨將至。他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她已回來,隻是覺得自己心髒的脈動很不整齊。再後來走出會議室的時候,有個陌生號碼在一個騷擾電話後麵緊隨而至,他皺了皺眉心,覺得一陣煩躁,直接掛掉,然後索性就關了機。
過了十分鍾卻到底還是又開了機。工作號碼,平時沒有長時間關機的習慣。假如有重要電話錯過去,也可能就是永遠地錯過去。
陸華意匯報日程的時候,紀湛東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手裏卻捏著電話,大拇指按下十一個數字,然後一個個刪除,再輸,再刪除。後來長按了“1”,屏幕很快顯示“霍希音”,卻還沒打出去,就在接通前被他掛掉。
他明明很隨意地靠著老板椅,表情卻很關注,眉頭也越來越鎖緊。陸華意覺察到不對勁,及時刹了車問:“這樣有什麽問題嗎?”
紀湛東擺擺手,把手機扔到桌子上,坐直了說:“我都知道了。三點半的會議推遲,時間再議。我出去一趟。”
紀湛東開了車,手臂支著車窗,在外麵隨便轉悠。
他跟霍希音的關係,四個字,清淡如水。他表現得隨意,霍希音比他更加不在乎。電話基本上是不會主動打的,最近的一次打過來,她隻說了以下的話:“我的公寓鑰匙你是不是拿走了一串?”
他那個時候喝得微醺,輕輕倚著裝潢奢侈的酒店牆壁,眉頭微蹙,話卻帶著調笑:“有問題?我昨晚告訴過你了的,在淩晨一點的時候。”
那邊靜默了一下,隨即掛斷。
這種若即若離的態度,紀湛東能肯定她不是在矯情。他倒是寧願霍希音矯情一點兒,猶豫和拿喬在某種程度上,也比毫不在乎這四個字要好聽多了。可她分明就是一副“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的心理,平時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樣,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拿捏得很巧妙。
時間久了,簡直讓紀湛東感到挫敗。
他的車速不知不覺加快,有風裹挾著雨灌進來的時候,紀湛東才發覺自己在飆車。而他是在剛剛才恍然想起來,他當初接近霍希音的不良動機。
霍希音能掉下眼淚的情景百年難見,他運氣,第一回相遇就碰上。
他當時眼中的驚詫一瞬而逝,隻覺得怎麽會有這樣相像的人。霍希音大概是覺得狼狽,扭頭的速度很快,但他依舊看清。仿若重見的眉目,眼中雖蓄著殘存的淚水,卻依舊能辨析出來相似到神似的程度,連翹起的鼻尖都相似。
既然沈靜主動搭橋建梁,那他就順水推舟,但是目的他自己卻不願意深想。
山不過來,我便就山。讓他比較欣慰的是,在他自以為輕鬆地登上山之前,這座山一直沒動。而在後來他才知道,這座山不會動,完全是因為懶得動。雖不後退,卻也不前進。他來和他走,對她基本沒影響。
細水流長的相處,其實不是他特別喜歡的生活方式。他曾經親手教會夏未央喝酒抽煙,飆車是他以前的娛樂保留項目,以前的紀湛東,吃喝玩樂,堪稱樣樣精通。對付女孩子,花樣翻新,幾乎不重複,而且最擅長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這些霍希音大概並不知道。她的不過問,在這種時候成了分外閃亮的優點。但她也不怎麽交代,過去和現在,大概她自認問心無愧,所以不曾主動告訴他。
兩個人在一塊兒,除了吃就是喝,那半個月裏他和她出去的時候奇妙地總是會和豔遇不斷的周笑非碰到,後來周笑非就打趣他:“你倆就是典型的飲食男女。”
紀湛東聽到他身邊女孩子的嬌笑聲,於是淡淡回了句:“那也比你們露水夫妻要好得多吧。”
再後來,他終於在一次偶然中得知了霍希音和夏未央之間尷尬的關係。紀湛東那一刻隻覺得啼笑皆非。他這樣的人生奇遇,雖然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卻分明難以讓人接受。
他不傷伯仁,伯仁未必不因他而傷。他那段時間總是煩躁,連身邊朋友都看了出來。一次喝得微醺,有朋友看出他的心思,酒過三巡後拍了拍他的肩:“你對你家那位動機不良,小心早晚後院失火。”
其實他也知道。但他心中並不確定。霍希音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讓紀湛東總是有點兒懷疑,即使就算他現在說出分手,她怕也會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並且必定不會問為什麽。
但假如現在如實告知她自己當初的動機,他卻拿不準她的態度。霍希音的心氣一向高,衣服有一點皺褶便不肯再穿,這樣追求完美卻又缺少安全感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會果斷提出分手。
更何況看起來她似乎也沒什麽想留戀的。
可他突然發現自己並不想如她的意。既然坦誠的結局是輸,那他倒寧願瞞著。他不想冒險,但無論走哪一條路,都是確確實實地在賭。
他承認,訂婚屬於一時興起。那天他和一幹發小吃喝笑鬧,人人都被灌了不少的酒。在場唯一的已婚男人習進南靠著椅子後背,輕輕晃著手中的酒杯,無名指上那枚低調卻不低價的戒指在燈光下璀璨出無數細細碎碎的星光,紀湛東明明已經看過許多次,這次卻突然生生被晃花了眼。
那天晚上他趴在床上給霍希音打電話,一如既往的調笑語氣,沒有戒指沒有氣氛沒有禮物,結婚的事隻是口頭一談,霍希音卻也在口頭上答應了。
他一閃而逝的愣怔,隨即還是淡淡地笑:“這麽放心把你自己交給我?”
霍希音也是相當冷靜:“你是認為你不足以讓我放心嗎?”
“怎麽會。”混著喝酒的後勁不小,他閉著眼撫著眉心,頓了頓又說,“我很榮幸。”
之後尊重家裏的意思,算命先生卻隻說今年不適合結婚。於是婚期拖延到下一年,而家中老頭總算難得懂了他的意思,適時地提議訂婚。霍希音依舊平靜答應。
紀湛東承認自己也存了私心。以她這種清清淡淡的態度,既然他不準備放手,那還是更加攥緊了比較好。而後來他在避孕措施上動心思,也照樣出於同樣的意思。
他初次知道夏未央回來還是通過霍希音。已經許久沒見麵,幾年來他們之間的電話也不多,前幾回是報平安和祝福,在每年的各個合家團圓的節日;最後一回則是夏未央的後悔和告白,那邊有小聲的努力壓抑的哽咽,他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麽,不過他除了心中的唏噓和婉拒,其他的神經都很平靜。
他和夏未央在大學時代是一個挺簡單矯情的故事,一點也不蕩氣回腸生死契闊,甚至還夾雜著自己的顧慮和利益。兩男一女,俗套的邊角戀,相似於典型的狗血小說情節。他和周笑非的表弟兩相退讓,忽略了當事人的感受,導致最後結局讓人哭笑不得。鷸蚌相退,漁翁得利,陳遇成了最後的贏家,這個僅僅有所耳聞的師弟、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讓紀家和周家在未來的不短一段時間內都把陳家列入了拒絕往來戶。
夏未央約他出來,他答應。地點設在以前曾一同來過的某家西餐廳,紀湛東慢慢地攪著麵前的咖啡,手指幹淨整潔,整個人冷靜從容得較之平常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多數是夏未央在說,他慢聲應。後來夏未央問他:“你不想說說你現在過得怎麽樣嗎?”
他微微一笑,依舊是斂著眉目看著麵前的飲品,半晌後才抬頭看她:“我說的你不會愛聽。”
他們待了不短的時間,夏未央後來問他:“還抽煙麽?我記得以前你手中很喜歡拿著一支火機。”
“兩年前戒了。”他撫摸著杯沿,片刻後沉吟著說,“未央,你既然已經選了陳遇,現在我們也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模式,就要往前看是不是?”
夏未央被噎了一下,話說得艱難:“……我想象不出我答應他之後,我們結婚了會是什麽模樣。”
紀湛東笑了一下,沒有答話。
夏未央遲疑了許久,終於鼓足了勇氣:“你為當初我那樣做生氣過嗎?既然你如今已經知道了我的家世,那你總知道我當初選擇陳遇的理由。”
“沒有,我從沒生氣過。我能理解你的選擇。”紀湛東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容,“還是那句話,我希望你能幸福。”
在當初夏未央的眼裏,大概紀湛東僅限於傾心,但無法許一世。那個時候的紀湛東,除去腦筋聰明處事圓滑,和其他以吃喝玩樂為主學習社團為輔的紈絝二世祖沒什麽區別。這樣的人可以有好感,可以做兩肋插刀的朋友,甚至可以玩玩曖昧,但無法當真。
而周笑非的表弟和他沒什麽區別,除去腦筋不如他聰明處世不如他圓滑。
當現實和少女夢想衝突,夏未央做出了當時最正確理智的選擇。她一直都很冷靜,冷靜地判決理性與感性誰輸誰贏。當紀湛東收斂了所有的弊病的時候,她早就做了選擇,甚至出了國。
在她出國不久,紀湛東和周笑非的表弟一起喝酒,對方醉意之中吐真言:“……未央啊,可惜了,太重現實,沒看見你身上的寶。”
他笑了笑,仰頭把一整盅白酒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