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下午兩點,梁天成帶著塞滿兩個車子的梁家保鏢來了楚家。
梁天成連電話也沒打一個,就直接來了A市。連同保鏢的三輛黑色車子直接開到楚家內重的書房花廊前,梁天成在踏入書房的同時,聲如洪鍾:“我要是不被眼線通風報信,你是不是都想把離枝的死瞞我一輩子!楚行,那可是我女兒!”
離枝上麵三個兄長,梁天成年逾四十才得小女,到現今盡管已過花甲之年,眼神卻依然清明,步伐也穩健,一把便將管家添上的茶水掀到羊毛地毯上:“我哪敢喝你們楚家的東西!我年歲就算大了,可壓根還沒想過要死呢!”
梁天成怒意勃然地站在桌案前,大有掀翻桌子的架勢。楚行隻安穩坐著,將手中茶水抿了一口,淡淡地一言不發。梁天成雙掌一拍桌子,指著他吼道:“楚行,你給我說話!”
“梁老,”楚行聲音沉穩,“我給你的答複大概不會讓你滿意。”
路明在一旁跟著說道:“梁老,離枝小姐要不是打別的主意,不會出現在冰庫那種地方。她把罌粟小姐拿刀子劃破相,那本來就是……”
梁天成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十四年前我的大兒子死在大火裏,你們就把你們的責任摘得幹幹淨淨。現在我小女兒死在你們楚家,你們還要把責任都怪到她頭上!離枝怎麽可能無緣無故把人劫持到冰庫裏去,她一直開朗活潑,人緣好得很,長得又漂亮,怎麽可能會平白無故看人不順眼!倒是那個叫罌粟的,心計狠毒得很,以前她就幾次三番想殺了離枝,這回她指不定又耍的什麽陰謀詭計,現今計謀得逞了,你們還要把罪都扣在不會說話的死人頭上!”
路明說:“我們有證人,梁老要審嗎?”
“你們楚家人,當然怎麽說怎麽是!我還能問出什麽花樣來!”
楚行平靜說:“那您想怎麽辦?”
梁天成又是一聲冷笑:“你把罌粟交給我,讓她一命償一命,我就什麽都不計較!”
楚行聽了,微微一笑,把茶杯擱在桌案上,說:“不行。”
他們對峙的這一幕,完全落入窗外罌粟的眼裏。
她無聲地坐在一株海棠樹的枝杈上,樹葉密密匝匝,完全遮住她的身形。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楚行雙腿交疊,半陷進座椅裏,眉目間沉穩不動。
她在他身邊這些年,知曉這是楚行已經決定了想法,不會再變的意思。
書房香爐中藏香嫋嫋,楚行的手就搭在不遠處,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顯得有力而隨意。
很多時候他都是這樣帶有幾分慵懶從容的樣子。即便是麵對最嚴峻的難題時,姿態裏也自有種運籌帷幄的漫不經心意味。而即便是在調笑她,乃至在情事最高潮之中,這個人的眼底也自留有三分固存的內斂冷靜。
他手中滿滿都是底牌,卻不會把任何一張牌麵透露給任何一個人。他早已習慣於掌控,亦極少有什麽事能讓他失去鎮定,舉手投足間從來有條不紊,有一種不動聲色的優雅和涼薄早已滲透在他的骨子中。
罌粟托著腮,看他清明深邃的一雙桃花眼,以及總是似笑非笑的薄薄的唇。從側麵看過去,便越發像是有一雙雕塑家的手,勾勒出的線條行雲流水,輪廓分明。
他其實長得十分好看。隻是身處上位久了,歲月沉澱中早已自帶一種疏冷深沉的態度,令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為他不怒而威的態度所懾,極少有人敢直麵他的眼神。
罌粟想起自己曾經仗著與楚行關係親密,跑到他麵前,趴在他膝頭問他:“當時跟我一起來的七個女孩子,你為什麽不全都留下呢?”
那時楚行捏著她的臉,好笑地反問她:“那我為什麽要全都留下呢?”
“那為什麽就留我一個呢?”
楚行想了想,又含笑問她:“你那時為什麽一直盯著我瞧呢?”
罌粟不滿他一直回避問題的態度,卻也無可奈何,隻小聲嘟囔道:“我忍不住啊。”
“為什麽忍不住?”
她望向他的眼神裏帶著那個年紀特有的嬌憨天真氣,說:“你長得好看啊。”
罌粟仍記得那時楚行的反應。他先是微微怔了一下,很快便難得地大笑出聲,將她抱到膝上從頭到臉不住揉捏,良久才略略止住笑意,肩膀猶有抖動地說道:“嗯,所以我就留下了你啊。”
罌粟抱著膝頭,靠在身後的樹枝上,無聲地望著書房中仍在爭論的三個人。梁天成的聲音格外大,甚至能清晰傳進罌粟的耳朵裏:“那個罌粟除了逞強鬥狠以外,還有什麽能贏得過離枝的!你竟然看不上離枝!你以為我想讓離枝待在楚家?我巴不得她趕緊回T城去!要不是她一意要留在這裏,你以為我樂意讓你待在你身邊?結果你就是這麽照顧她的!”
“那個罌粟說到底不就是個私生女生出來的私生女,她本來就不該出生在這世上!讓她死都不能抵償我的心頭恨,你竟然還護著她!”
楚行淡淡道:“先不說離枝不算罌粟殺的。就算是她殺的,梁老,你的措辭也不恰當。”
梁天成因他的態度越發憤怒到極點,一手指著他吼道:“楚行!我看你是鐵了心想讓兩家撕破臉皮了!”
楚行聽了,不置可否,隻看了一眼牆上的壁鍾,抬手將管家叫了進來。
等管家走到身旁,他才不緊不慢吩咐道:“罌粟中午吃得不多,現在應該已經餓了,端些小點心去臥房。她最近對抹茶味兒比較感興趣。”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然而周圍靜得厲害,又未關窗,甚至能隱隱約約傳進罌粟的耳朵裏。
罌粟兩排牙齒緊緊咬住袖口,一動未動地看著管家欠了欠身,接著無聲退了出去。
梁天成一揚手將楚行桌上的文件一股腦地掀到地上,捂住胸口,麵色激動至發紅:“好,好,楚行,你成心氣我是吧!你把罌粟交出來,從今以後咱們兩家就再互不相幹!你今天要是不把罌粟交出來,我梁天成就是拚了這條老命,也要給我離枝討個交代!”
楚行平淡地說道:“梁老再這麽堅持,我們就商量不成了。”
不出片刻,管家又神情緊張地匆匆趕了回來,俯首在楚行說了兩句。接著就見楚行眼神微微一動,很快抬目盯了梁天成一眼。不出片刻又收回眼神,抓著一旁的大衣站起來,沉聲道:“去找。路明,送梁老回去。”
梁天成氣急攻心,連最後一點形象都不顧:“楚行!你不把罌粟交出來,你們倆就都別想好死!”
楚行理都未理,頭也不回出了書房。
罌粟坐在高高的樹枝上,周圍皆有密實的海棠葉掩映,垂著眼看楚行自海棠樹下疾步而過。又看他很快叫來一批人,挨著楚家內重的每一寸地麵細細搜找。罌粟看他轉過臉來,目光落在海棠樹下的四周,神色裏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不存在作偽的痕跡。
那一瞬間她幾乎想立即順著樹幹跳下去,又在同一時間忍住。
她在海棠樹上默不作聲地待了許久,看保鏢們四處穿梭搜尋,一直到夕陽西下,仍在尋她。楚行兩次在海棠樹下經過,步履匆匆,眉間蹙起,一次比一次憂色更深。
在她發病之前,罌粟從未在他的表情中找到任何有關焦躁與緊張的情緒。在她發病之後,隻有那一次在冰庫中,她能明確感受到他的緊張。他雖抱得她牢固,罌粟卻能明確感受到他在微微發抖。那時她身體被凍得冰涼,楚行握著她的手卻並不比她溫暖多少。
他的情緒外露那麽少,這僅僅是第二次。
罌粟麵無表情地咬著唇,聽楚行在周圍一邊找,一邊喚她的名字,聽在耳中比其他任何人的都要清晰。一直到暮色漸漸四合,保鏢們回來報告,他一下午未曾停歇的腳步才緩下來。
他就站在樹下,路燈亮起,映得他身姿修長而挺拔。眉毛微微擰起,似在沉思。過了一會兒,像是回憶到什麽,忽然抬起了頭。
他的視線就落在罌粟身下的這株海棠樹上。罌粟立時屏住呼吸一動不動,過了片刻,卻仍是沒能瞞過他的眼睛。
楚行的目光在同她交匯上的那一刻,微鎖的眉心緩緩舒展開。
保鏢們很快被察言觀色的路明帶了下去,方才還略嫌擁擠的空地上隻剩下楚行一個人。罌粟繃著臉看他,楚行朝著她露出一個微微的笑容來,遙遙伸出兩條手臂。
他瞧著她,聲音溫柔:“罌粟,下來。”
罌粟在他的眼神裏找了許久,沒有找到什麽不耐煩或者類似的負麵情緒。楚行仍是要接住她的姿勢,溫言哄她:“來。”
罌粟又躊躇了一會兒,才蹭著樹幹慢慢下來。人還未落地,已經被攏進一個懷抱裏。
對方氣息微涼,卻很牢靠,有著她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楚行隨手將她頭上兩片海棠樹葉輕輕摘去,罌粟的脊背僵硬,遲遲沒有緩和的跡象。楚行在她的後背上來回輕輕撫摸,緩聲問她:“在想什麽?”
罌粟沉默了片刻,有些生硬地開口:“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那裏?”
她已經有半年的時間沒有同他說過一句話。甫一發聲,帶著些微不自然。楚行卻仿佛對她會開口一事早有預料,撫摸後背的動作不見停頓,隻是聲音越發柔和:“我想起了你小時候捉迷藏。”
罌粟的脊背越發僵硬。楚行隻作沒有察覺,微微低下頭,他的嘴唇就貼在她的耳邊,低低地又補充了一句:“我還記得,那時候你也藏在這棵海棠樹上。”
罌粟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海棠樹上,又仿佛根本沒有焦點。她一動不動地站著,楚行攏著她的頭發,動作和語氣皆溫柔:“回屋去?”
罌粟一路沒有說話,任憑楚行握著她的手回了房間。她坐在床邊,看著楚行蹲下身,把她的鞋子脫下來,把她塞進被子裏,又反身出了房間,不一會兒端了幾樣清粥小菜回來,一口一口喂她吃下去。
罌粟一邊無意識地咀嚼,一邊聚精會神地盯著楚行,眼睛不眨一下,那個樣子,仿佛是想在他的臉龐上盯出一個洞來。
她盯了許久,終於讓楚行忍不住笑了一聲。他把已然見底的空碗放到一邊,探身過來,鉤了鉤她的下巴,笑著說:“你看什麽?”
他今晚的笑容與平日裏別有不同。唇角和眼梢皆向上翹,桃花眼中含笑而非笑,竟足有勾魂之意。罌粟被他這樣看,很快就別開眼,又變得不聲不響。楚行卻沒有這麽放過她,反而離她更近一些,他的手撐在她身體一側,形成虛虛壓攏著她的架勢,而後微微一低頭,嘴唇正好含住她薄得幾近透明的耳朵尖。
罌粟陡然一震,死死咬住舌尖,才沒有反射地溢出聲音。
她推著他向後縮,然而被楚行捉住手一拉,整個人便被掐著腰提進他的懷裏。
楚行的呼吸溫存,一呼一吸間澆在她的耳後,讓她忍不住又是一陣戰栗。很快他的嘴唇也抿住她的耳垂,舌尖抵在她那點敏感的位置上,說話之間來回纏撥,越發讓人酥癢難耐。
他吹進她耳朵裏的聲音輕薄得像煙,又遲遲繚繞不散:“嗯?你看什麽看?”
罌粟微微張開口,喘息間說不出話。她隱隱發覺出他的意圖,卻沒什麽力氣擋住他。楚行在她耳尖上輕輕一咬,她的骨頭就已經軟成水一樣。再用牙齒磕兩下,她的鼻息間很快帶出一聲悶悶的呻吟。
那聲呻吟柔媚,又隱含壓抑,帶著一絲排斥的不情願意味。卻又已經不由自主,正瀕臨淪陷的邊緣。
若是楚行拿舌尖再鉤兩下,罌粟一定能立刻被逼出哭腔來。
以往的每一次,大抵都是這樣。
他手裏的這副骨肉,他比她更熟稔,也更服帖。隻撩幾下,就能綿軟得像沒有骨頭。哪些地帶用什麽方式能讓她迅速乖順下去,乃至忍不住了求饒,或者讓她又痛又癢,以當作懲罰時的煎熬,隻要楚行想,控製權就不會在罌粟自己的手裏。
他稍停了動作,低下眼,看著她的眼梢和鼻梁,觸感綿膩的臉頰,再往下,是顏色正好的嘴唇。
罌粟清醒了片刻,又把嘴巴閉成貝蚌一樣。
她想別開臉,被楚行輕輕捏住了下巴。他扶住她的後頸,在嘴唇附近一點點地親下來。
他親得不緊不緩,每一次觸碰都是蜻蜓點水,一直不停,耐心而細致。罌粟起初蹙緊眉心,到後來漸漸舒展開。楚行攬著她的腰,在她的嘴唇邊上低低開口:“罌粟。”
罌粟睫毛抖了一下,僵持片刻後,終於閉著眼半張開嘴唇。感覺到他的舌尖淺淺探進來,又退出去。嬉戲了幾下,罌粟有微微怒意,嘴巴想要合上,舌尖被楚行鉤出來,卷成花一樣。
他把她抵在床頭,從嘴唇到下巴,深深淺淺地吻著她。親吻溫和,是罌粟最適應的方式。過了一會兒,她的臉頰就染了薄薄緋意,眼睛裏仿若含了水一般。
楚行把她抱到自己身上,罌粟額頭滲出細汗,有些虛弱地仰躺在他掌心裏。他低下頭,用牙齒將她睡袍的帶子一點點拉開,過程緩慢,直至磨得罌粟忍不住微微張開眼。
他在她頭頂上方,看著她,又將她的名字重複了一遍:“罌粟。”
他的聲線溫柔,有些誘哄的意味在。就恍惚像是回到許久前的一次下雪天。她貪睡,一覺過晌午,把早飯跟中飯都錯過去。誰人叫也不應,直到傍晚時分楚行回來。尚未脫了大衣,便坐在她床邊。他的手裏端一小碗魚粥,見拍她不醒,那碗魚粥便被懸在了她的鼻尖下麵。
那熟悉的香氣終於催動她半睜開眼。罌粟迷迷糊糊間,便感到楚行的聲音近在咫尺,又溫柔至極,在一遍遍念她的名字:“罌粟。”
楚行一邊湊近過去,逗弄著她的舌尖,不讓她抿起唇。罌粟眼睫毛簌簌顫抖,楚行低喃著一些哄慰她的話,聲音輕緩。過了片刻,罌粟忽然捂起眼,低低嗚咽一聲,眼角滑下淚來。
他把她的手捉在手心裏,用指尖把她的眼淚抹幹淨。罌粟別過眼,緊緊咬住唇,仍止不住溢出一聲抽噎。她有些惱怒,想推開他,楚行卻俯身下去,一點點親著她的臉。
他沒有出聲,隻比方才更為細致地親著她。從額頭到鼻尖,再緩緩到臉頰。帶著前所未有的耐心,直到罌粟許久過後,終於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