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行於繁華幽深的街巷之中,青瓦磚石的古樸房舍還存留著時光蹉跎後的往日模樣,所有的一切必經一日日的光陰穿梭而過,卻也有許多,不會因為物是人非而淡漠了。
兩人結伴並肩而行,一個衣袂低垂,長衫翩然,身旁的另一人依舊是散不去一身酒氣,還有些放蕩不羈的樣子,倒是和往日裏沒有什麽分別。
“老胡,我說你這酒,怎麽就喝不夠呢?”眉宇間的俊朗難掩一絲時光沉澱,這時笑看著身邊還酒壺在身的人,無奈搖了搖頭,卻是惹得那人大笑一聲。
“你是妻女不離身,我不就隻能喝酒了,你哪日要是也能獨身一人,那我這酒也能戒了。”
笑笑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一下子也隻覺得無語了,“就你這張嘴啊,看來也隻能喝酒了。”
“一回來倒是見了你,心蓉和湘兒都還好嗎?”半晌玩笑,一時寒暄,也想著還未見麵的人。
“真是老朋友多年未見了,心蓉也想著和你一聚,我們現在還住在附近的客棧裏,隻是湘兒那孩子貪玩,還一人耽擱在路上。”
聽著的人倒一時感慨,說著年輕貪玩的人,倒也想起了彼此的那個時候。
“說來湘兒還真有些像你年輕的時候,你這些年的日子倒難得過得舒心了,”平靜的麵容之上不至於見得波瀾,然後的話音裏,卻像是透著多遙遠的事情,“有人自然有情,雖然說曾經的事於你已經過去了,但這次既然你願意回來,心裏也該有個準備。”
一句話足以想起太多,再重新踏回原處,更有許多無法不去想的事情,“如今的江湖看似平靜,內裏也是風波不斷,最近又有風聲提起當年的事,我隻是沒想到,還會再在江湖上聽見那個名字。”
“該來的總會來,先往明日世界去吧,看看再作打算,省得無端猜測。”
不得不說的話,言談過後,卻是誰都不願困頓其中,也隻能先行,從內心的糾雜不安中跳脫出去,迎來的卻是下一處能夠被稱為明日的地方。
雅音入聲,冷香襲人,在注定無法始終隨心所欲的人生路上,還有什麽比執著所愛,享受光陰更讓人無法抗拒,而在這個亭台樓閣的世界裏,便能有一時的沉迷,勾起迷夢一般難返的記憶。
“這裏可是要比我們所能想到的還要好上許多,但就這飄香的美酒味道,怕是多少人要流連忘返了,看來我們今日也算是不白來。”
眼看身邊的人已是一副被酒香引去了的樣子,環顧四周再往裏走去,似乎一片祥和,並沒有什麽不妥,往來的人於廳中而過,雖形形色色,卻未曾有誰在意旁人哪怕一眼,隻除了這時也正向著他們二人走過來的一名女子。
“恭候二位大駕,請往這邊走。”
二人互相看過一眼,然後便是跟著眼前的這姑娘上了樓,沿著階梯一直行至頂層才停了下來,接著就又被引進到了一處房間裏。
“兩位請在此先歇息片刻,茶點馬上奉上。”
再無一句旁的話,那人說完,便是轉身退了出去,一時之間,也隻留下了他們兩人在這陌生的房間裏。
一個裝飾精美的屋室,走到裏麵,一扇竹菱拉窗正大開著,懸掛著的淡雅珠簾,透出樓閣之內寬闊視野,彼此屋室間的窗戶交相錯開著,窗房的布置很好地隔絕了旁開的視線,隻可以清楚地看見應當看到的一切。
輕叩房門的聲音響起,然後一人不作一聲走了進來,並不是方才的那一人,卻始終低垂著視線,隻是將手上端著的東西,一一放入桌上擺好。
“姑娘,請問一下,剛才的那個人呢?”莫名發生的一切讓人疑惑,隨口問了一句,卻也得不出任何有用的回答。
“二位請用。”
隻說了這四個字的人轉身退了出去,對麵坐著的那人倒是並沒什麽在意的,倒先滿上了自己麵前的酒杯,忍不住聞了聞。
“你看看這桌上。”
清雅寧靜自是能讓人安心愜意,而精致的雕花桌上,精美的吃食擺開,還有淡淡的酒香,茶氣飄散,那些味道更是熟悉無比的。
“有酒,還有茶,且都是你我二人的口味,看來他們不僅是知道我們是誰了,而且就連喜好也摸得一清二楚,看來進門時你的話沒說錯,今日確實是不會白來了。”
不知將會怎麽樣,卻肯定必將會有什麽要發生,或正在發生著,不必再去揣度這看似蒙昧不清的一切,便先放鬆下來,享受了這些特意安排之下的好意。
滿樓悠揚的曲樂和弦聲音清淺柔雅,不為刻意欣賞,倒更像是一重淡薄的鋪陳,襯著更美好的景色,隻是在這樣的地方靜觀其變,並不能陶醉其中,卻是細心留意著每一處。
“胡子你聽……樂曲聲變了。”
淺淡的曲音漸而加重,宮商奏鳴間,多得是急轉直下引人注目的旋律,視線隨之落在了樓下大廳中的演奏之地,那正中圈起的舞台上,這時卻是已然多出了一群翩然女子。
正隨著樂音旋轉起舞的美人,一時便如爭妍鬥豔的花朵般搖曳生香,當漸而吸引了一眾視線定格在這樣的美色時,高空梁柱之上卻是懸著一襲紅衣的身影,驟然出現飄淩於空,然隨輕風而舞。
隻此時,那身牽紅綢的纖衣女子,也正透過珠簾之間被他們看著,衣袂翻飛隨樂聲而動,隱於麵紗後的容顏並不真切,隻那一雙像是有著莫名情愫,卻又讓人感覺無比熟悉的眼睛,清盈透亮,以至於他不自覺念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一個早應被時間抹去了的人。
“璣惏!”
這樣的聲音脫口而出,卻著實讓坐在身旁的胡喬天不由一驚,盡管口中還說著否認的話,眼睛卻一直定定地看向那一處,目不轉睛。
“不可能是她,都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
無論是怎樣肯定的言語,一時卻也澄不清心中的顫動,絲竹樂聲猶在耳邊,那女子也依舊舞著,可所有的一切卻都拉扯著他的思緒去向了另一個地方,一個早已埋葬了曾經過往,隻藏著自己和她的地方。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那時的女人總愛一身血紅的衣衫,在他眼中也總帶著美好的笑意,那是一個將自己全然交付與他的女人,挽著的肩臂似乎還殘存著彼此的體溫。
或許虛幻的真實總是太過美好,最終華美剝落,能留下的卻隻有猙獰的內裏,讓人窺見可怖的邪魔,相信了親眼所見的血腥殺戮,而曾還美好中的一人不覺於眼前得舞動重疊,還喚著他的輕語似猶在耳邊。
“月風……”
本該遺忘,一旦觸及,卻是曆久彌新,彼此曾相信相對而言的每一句話,想過了相伴於江湖外的天長地久,也想著陪在身邊的定會是那人,隻轉而時光流逝,早已撕扯開了舊時的美好謊言,徒留下這一瞬間的恍惚錯覺。
應也知道那不會是她的,但卻隻覺得,她此時就在眼前。
宛轉腰身倒映在別人的目光裏,四目相對靜靜看過了片刻,然後便倏然鬆開了那握緊紅綢的手,任整個人於半空中飄然墜落,衣袂翻飛間,已是引來不斷的驚呼聲響起。
被猛然下落的女人抓住了心神,一瞬間卻是從她那樣漸遠的目光中投射出無限悲涼絕望,最終撩開的飄飛紅紗擋住了一眾人的視線,匆匆掩著那女人垂然落下。
原本的一人卻是就這樣在那方鋪張開的紅紗之下消失不見了,沒有誰看清了這一切,她便就這樣隱於其中,隻餘薄紗飄落舞台上那群仍還翩然而舞的女人中間。
未來得及欣賞後續,樓上的兩人早已動身下到了一層的大廳裏,再到舞台旁邊時,能看見的也隻有原就在這裏的那許多個跳舞的女子,而對於那個帶來了太多驚訝的人,卻是始終沒有瞧見。
穿過了大廳,然後暗自往通向後麵的一處靜逸之地尋了過去,廊間靜水微漾,竹色青蔥,回廊蜿蜒一直向一方延伸著,盡頭處遠遠可見一座雅致的小亭,而就在那亭中,一抹紅衣身影正靜靜地坐在那裏。
“打擾姑娘了。”
走近眼前試探著打了聲招呼,隻見她盈盈起身,向著亭中空椅之處延請,出口的聲音清脆陌生,確是那雙相似的眼睛,這時一掃悲戚,帶著柔柔笑意。
“兩位前輩請坐吧,再喝杯茶水。”
素手斟滿了玉盞,卻仍見於那二人打量而來的視線,似乎是在探尋著什麽,並不至於有太多的不妥之處,卻是也讓人無法不去在意,她便是淡然摘下了浮著的麵紗,全然露出了容貌。
“失禮了,還沒請教姑娘的姓名?”
“璣惏。”
一雙帶著哀怨之情的相似眼睛攪亂了一切,這時麵紗下的一副麵容卻稍稍撫平了他失神不安的心,即便是有些相像的,可終究不是她。
“璣惏姑娘應該不需要我們多做介紹了,不過我還是要失禮一問,璣惏一名並不尋常,想必姑娘也應該知道吧。”
本為明日世界中名為璣惏的一人而來,這時所要見的人就在眼前,倒是更讓本就不同尋常的一切像置身於迷霧裏。
“石璣惏與古月風……前輩說的不尋常可是指這個。”
正端著茶杯的老胡不由地挑眉看了過去,自顧著沉默了半晌,卻是也因為她的這一句話些許異樣,終於還是沒說什麽,任由身邊的人與她繼續下去,她自然看清了兩人的神色變化,淡然一笑,回應以無謂的歉意。
“是我口無遮攔了,前輩別在意。”
“看姑娘年紀輕輕,不想對於過去的事情還知曉不少,隻是如此年紀便深陷江湖之中,且又是以這樣的名字,怕是日後也會是非不斷的。”
像是關懷的話,卻聽得人隱隱刺耳,一切都隻關於一個熟識的名字,她心中自然覺得無謂,但還是說明了一切。
“多謝前輩告誡,隻是人都活在自己的處境裏,事事也難盡如人意,就像石璣惏這三個字,十幾年前橫行於世令人聞風喪膽,即便已消失多年仍讓人心有餘悸,我初入江湖不過是借其威名,一字之差卻定然不會相同的。”
存留於曾經裏的人,由她話中帶出的過去,不會有誰還想暢憶這般的舊時,這樣的一番話過後,一切卻是被胡喬天給打斷了,“你也夠客氣的了,還自稱是初入江湖,我看本事已經不小了。”
“您過獎了,晚輩可擔當不起。”
“不過,這裏備好一切相迎我們二人,你又突然出現還等在這裏,也該告訴我們是為什麽吧?”
向來帶著一臉的漫不經心,說話也是這樣直來直去的人,她卻偏愛答這樣的話,倒是無需掩藏,也爽快得很,“我還以為,是前輩要告訴我所來為何……我又口無遮攔了。”
“你這個性我倒還真喜歡,你覺得呢,老古?”
存在於朋友間長久的默契,言語舉動自然流露,也平和隨意,古月風倒是淡然一笑,也並沒有再說什麽。
她也就在一旁,眼中看見的,隻有這氛圍之下那人臉上溫潤的笑意,潑墨紙扇輕揚,一習溫質如玉,這便就是哪怕傾盡所有,也值得你來愛的人嗎?
此刻她又站在了這人麵前,看見的他卻已不全似從前那畫中一般,也不盡是曾親眼見過的樣子,畢竟,漫長熬過的時間裏,誰又如何能全然不變。
“實不相瞞,今日得見古前輩,卻是有一物想要歸還。”打斷了原本的一絲平和,她便於身上取下了一方白色絹帕,然後呈於古月風眼前,看那兩人各自存著一絲疑惑,終於還是接了過去。
“姑娘是說,這手帕是我的?我們曾經見過?”
那般的疑問已是不言而喻,她卻像是早知道會如此,淡淡的麵容上一點笑意,仍舊溫婉,卻並未要回答任何問題,“既然忘了的,也自然不是什麽值得記起的事情,我還有事在身,這裏風景甚好,兩位前輩請自便。”
徑直從眼前走開的那人,帶著異樣的陌生感覺,卻足以牽動人心不明,一切似乎也因為此刻置於掌心中的柔軟絹帕,而更加模糊不清。
“這姑娘你從前真的見過?老古……”跟問的話才說了一半,回頭看見的是正握著手裏東西出神的人,便也不打算再知道什麽了,“算了,我看你也不必太過在意,這也不過就是一塊兒普通的手帕,連個標記都沒有,也許是她自己記錯了,要不然就是別有用心,反正我覺得這個人不簡單。”
“我真得沒有見過她,卻又覺得好像似曾相識。”
反複思量卻也是一無所獲,能抓住的一方絹帕也隻帶了些無奈,本想要弄明白些什麽,反倒是更加不清楚了,也隻能於此停滯不前,“也許隻是因為一個相同的名字罷了,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