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不請自來
如萱無事，一半的心放下，另一半則因為某隻鬼而繼續懸在半空。
笑語撲至窗前，透過那小孔拚命向外張望，卻見漆黑的夜空之中，並無任何肉眼可見的情狀，凝神細聽，也不聞任何異動傳來。
怎麽回事，半身僵屍中途落逃了麽？
笑語一咬下唇，從懷中掏出一張空白黃符，咬破食指在上快速書寫下夜思影的名字及生辰，然後折成紙鶴形狀，打開窗戶，猛一揚手，輕聲道：“飛吧。”
那黃符紙折的紙鶴立時騰飛而起，笑語越過窗戶，緊隨其上，雙目緊盯周身泛著瑩黃光輝的紙鶴不敢鬆懈分毫，轉眼間便隨著紙鶴轉出院門。
冥漠痕有心喚住她，話到嘴邊，卻發覺是如此單薄。
笑語與那隻鬼之間的種種情狀，他莫不看在眼裏，因心傾笑語，所以總有些暗自不愉，然，細察之下也發現，兩人之間的交往相處，並非隻圖肉|體歡愉，而是彼此都發自心底最深處的心意相通。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隻處於觀望狀態而從不主動出手了。
那隻鬼看起來年歲不大，生前大概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卻明裏暗裏都在盡心盡力的保護著笑語，而這種保護，絕非是那種因抱有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惺惺作態的產物，從他的神情與眼神皆能感受得到。
他是真心愛惜笑語的。
而笑語呢，看她奮不顧身的隨著紙鶴去尋覓他的蹤跡就知曉，就算他當真開口留下了笑語，亦留不住她早已被那隻鬼全數奪去的心神。
全無保留的身心交付，看來，他隻能冷漠的觀賞。
而很難有介入其中的餘地了。
一路疾行，耳中轟鳴聲漸至增大，笑語原以為是自己跑得太快而腦袋發暈，開始耳鳴的緣故。待紙鶴終於停下，才雙手撐住膝頭，一邊大口的喘著氣，一邊側頭張望。
在夜色下仍難掩波光的萬丈瀑布，似從天傾瀉而下，擊在下方嶙峋怪石之上，濺起衝天水花，氣勢磅礴，好不壯觀詭麗。
笑語看的呆了，這是什麽地方？夜思影怎會到這種地方來？
再舉目環顧，卻見她正處於一眾群山之中，山巒起伏，連峰接天，高聳入雲，估計著若站在上頭，伸手便可探月摘星吧。
倒是修煉的好地方。
她現在已經不是當初一問三不知的小白了，知道月色對於妖魔鬼怪的重要性，在月光越盛的地方修煉，就越事半功倍。
難道說，這裏就是半身僵屍找的暫時棲身之地？
可是，他們現在究竟在哪裏。
夜色蒼茫，遠遠望去，重山疊嶺，別說翻山越嶺，就是讓她隻攀登其中一座山峰，都難上加難。
小紙鶴見她隻傻傻仰頭望著遠方，再無其他動作，等的有些不耐，開始在半空中轉起圈來，身上的熒光隨著飛轉而首尾連接成一個會發光的黃色圈圈，漂亮得緊。
笑語轉而望它。
小紙鶴開始往上飛去，越飛越高，周身散出的光芒也隨之被茫茫夜色掩去。
笑語苦笑一聲，她就知道。
可她不僅不會武功，連禦劍之術都沒學，又不是鳥人，怎麽可能飛得起來，看著小紙鶴扔下她越飛越高，不禁急的抓耳撓腮起來。
近在不遠處的瀑布依舊不受任何外物影響，飛流直下，衝波激浪，水石激蕩，在山穀之間縈回轟鳴。
笑語側身回望，從她的角度看去，但見峭壁中斷入門，筆直劈下，難怪會激起這麽高的浪花。
惹來一臉潮氣，冷卻了滿臉因快跑而出的熱汗，笑語生生打了個哆嗦，胡亂抹了把臉，將目光落在瀑布旁邊，倚貼而立的高峰之上。
試試吧。
其實，她大可不必跟著跑來為難自己，隻需安分待在小道士姑娘的家裏，乖乖等著夜思影凱旋歸來就好。
夜思影雖從不說自己會些什麽，有多厲害，但她就是知道，他是一隻法術高強的鬼，本該不用擔心什麽的。
可那晚的噩夢，到現在竟猶曆曆在目，每一幀都清晰的讓她忐忑難安，生怕噩夢不知什麽時候便會成真。
在驚懼之情的催使下，她當真是什麽都顧不上，什麽事情都做的出來了。
就算幫不了什麽忙，至少在能看得到他的地方呆著，就足夠令她安下心了。
哪怕……夢裏的情境真的會變成現實，那麽……她……至少也能見他最後一麵。
連最壞的打算，她都做好了，隻因，她不想他們之間留下任何遺憾。
那會成為她一輩子的遺憾。
如一滴墨掉入水中，即使不用翻攪，墨滴依舊會在水中慢慢暈開，越擴越大。
笑語心中的恐懼與害怕，就和這滴墨一般。
盡管選了斜度最為大的一麵作為攀登之路，笑語還是爬的手腳發軟，回頭朝下一望，入眼處皆是一片漆黑，竟給人深不見底的深淵之感。
也不知爬了多高，笑語牙關緊咬深吸一口氣，半分不敢分神的兩手抓著山上的野草，繼續一步步顫顫巍巍的往上攀爬，無數大大小小的山石隨著她的腳步滾下斜坡。
而夜思影，正落在山峰之巔，迎著風張開雙臂，雙目微閉，努力吸收山巒間充沛的靈氣。
那隻狡猾的半身僵屍又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他雖打得過它，但找不到它又有什麽用？
有本事就一直躲著別出來，否則，一旦被他抓到就將它直接挫骨揚灰！
誰讓它想殺死笑語的，隻要膽敢欺負笑語者，雖奸必誅！
薄如刀刃的唇噙著一抹冷笑，雖看似放鬆，渾身卻無處不在戒備萬分。
險象叢生中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處，看到眼前出現的天然環山小路，笑語心中一鬆，覺得自己已成功了一半。
雖還是沒看到小紙鶴的身影，但她堅信自己能爬到峰頂，所以，不急。
站在半山腰的小路上，笑語終於能站直身子，腰酸腿疼的不行，她艱難的扭了下腰，聽著身前不遠處傳來的震蕩聲與顫蕩感，心內一動，循著小路慢慢環繞挪去。
隻貼著峰壁一個轉彎，眼前便豁然開朗，濕霧浩蕩，無數細小的水珠撲至臉上，身上，加之夜涼，不由讓人精神一震，神清氣爽。
再往下探去，那好似從天而降的萬丈瀑布，就踩在腳下，而身旁，則是源源不斷往下流淌的冷冽清泉。
笑語一手扶住峰壁，一手去接清泉，掬了一把清涼在水中後，便迫不及待的貫入幹渴冒煙的喉中，頓時，一股甘甜的清涼直直往下竄入，湧至五髒六腑，整個人都舒爽起來。
連接了五六捧才稍稍覺得沒那麽渴了，笑語滿足的咂咂嘴，決定不再耽誤時間，返回原路繼續往上。
誰料，一回頭，就直直貼上了一張隻剩骨頭的臉。
笑語大駭，腦中卻霎時一片空白，什麽指令也發不出，濕涼的小臉就這麽與那白骨臉繼續貼著。
倒是白骨臉率先退開，輕鬆的漂浮在她身旁，離得遠些，她才看清這白骨臉的全身，竟是半身僵屍無誤！
那夜思影呢？
別人出事最起碼還能剩下三魂七魄，而夜思影若是出事，就什麽都不會再剩下了！
而今隻看到半身僵屍一個出現，夜思影卻不知蹤影……不好的預感自心底升騰而起，如身側聞而心驚的瀑布，再難平息。
她愣愣看著在空中如履平地的半身僵屍，腦中神識早已飛於天外，兩手隻是依存本能的緊攀著峰壁上突出的山石，人似僵住了，一動不動。
半山腰的山路平坦，卻並不寬闊，將將有個落腳處罷了，人走在上麵，一個不小心，就極有可能墜落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半身僵屍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
它抬起兩隻手，五指成爪，晃晃悠悠不緊不慢的朝笑語飄過去。
笑語雖眼睛是望向它，眼神早已渙散，隻想著夜思影現在怎麽樣了，是不是已經被半身僵屍給……
如果不是的話，那為何到現在都沒有追來？
她越想心越冷，本來爬山就極其耗費氣力，現下剩下的最後一些些力氣，竟也抽絲剝繭般的流失而去。
滾燙新鮮的熱血就在眼前，半身僵屍尖利的指尖輕觸她的背脊，卻並沒急著穿刺而入，反而沿著她的脊背，慢慢上滑，直至她的後頸。
其實，在沒有天敵在的時候，它一點都不粗暴的，會溫柔的慢慢將獵物蹂躪至死。
再撕開他們的皮肉，大口大口的喝他們的血。
冰涼而刺人的感覺在後頸蔓延開來，像有隻毛毛蟲在上頭蠕動，笑語一個激靈，惡心的感覺自心底翻湧而上。
她張大嘴，急促而劇烈的喘息著，理智也隨著這令人寒毛直豎的觸覺全數歸攏，艱難的動了動身子，鬆開一隻手，想去摸懷裏的東西。
可這地方實在是太險峻了，一個小小的動作便能牽一發而動全身，一隻手還未探入懷裏，另一隻便因重心偏移而差點抓握不住，直接後仰跌下山峰。
笑語驚魂未定的迅疾將手放回，壁虎一般身體緊貼著峰壁，再不敢妄動分毫。
今夜，她注定就葬在這裏了麽？
大難臨頭，她竟還欣慰的想著，若夜思影沒有魂飛魄散的話，那麽在地府中，他們也許還有可能見上最後一麵。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