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3老賊與新賊
張宗諤如願算計死了一個敢和他爭位子的強徒,勝過了內部對手,卻敗給了外部敵人。
他的狡詐敵不過宋江等人的狡詐。
他的軍力九萬多,兵力雖遠盛二龍山,戰鬥力卻遠不及二龍山這些戰場殺出來的老賊。
最主要的是,他沒有二龍山馬軍這樣的成建製的訓練有素的騎兵力量,也沒有遠程防範阻擊騎兵的巴弓弩。起義軍攻破過密州城,不大缺箭,弓弩卻主要是自己製造的,射程近,威力弱。
在趙嶽眼裏,這近十萬義軍流寇臉上流露著太豐富多樣的表情,有被強卷為賊當不得安穩良民的不甘,有失去安居樂業家園的痛心不舍難受,更有被強卷入凶險戰爭的恐懼,卻同時也有破壞法治、破壞社會規則秩序、踐踏一切的興奮刺激,搶錢搶糧搶女人,殺人殺高貴傲慢官殺牛橫橫士紳,想殺誰殺誰,想搶什麽就搶什麽,這特麽真過癮呐,太痛快了好人就是做不得。當壞蛋才活得強勢體麵威風得意,富有,想啥有啥,有滋有味,沒白為人一場。
趙嶽明白,這場農民起義風暴其實是一種國難後兩年間積累下來的所有負麵力量的大釋放。抗稅隻是個引子,一種自覺是為了生存而反抗、為了正義戰鬥的精神動力,或者說是暴動借口。
現代社會普通人活得就象自嘲的那樣社畜,精神壓力太大。宋代的人,尤其是賤民:工匠、農夫等等,更隻是為了活著而活著,一天不論是兩頓還是三頓飯,都是早上起來開始,幹活,吃飯,幹活,吃飯,睡覺,起來幹活兩點一線,不存在996,天天如此,年年如此,一眼望到死是這樣,枯燥單調乏味,之極,吃喝嫖賭也不過爾爾,沒有出路,沒有變化,沒有希望麻木簡單的重複人生一世與草木有何異?還不如牛羊隻吃草就能沒煩惱的活著
趙嶽有意製造的海盜之災形成宋國災後空前絕後的獨特社會環境。
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什麽的沒了,這對宋國大眾的感覺沒什麽太大影響。那些東西本來就不是尋常人能擁有和享受的,有,沒有了,都一樣,無關緊要。難受的隻是官僚統治者。
高明工匠大夫沒有了,對宋國大眾也影響不大。
精美瓷器等好東西、好大夫那也不是尋常人能享用或請得起治病的。損失的是統治者。
茶葉也沒有了,產的茶葉好賴全得上貢海盜,宋人普通大眾連以前能買得起的最劣質的茶也喝不到了,感覺生活少了點什麽,卻也影響不大。
但,雞鴨豬羊牛這等最普遍最常見的甚至家中日常必有的內容也沒有了,社會很多方麵的東西都沒有了,再也看不到了或享受不到了,這就會形成一種恐怖的負麵的氛圍,不管以前自己能不能享受得到,都會讓人心中猛一空,產生活在這沒意思、人生沒意思,甚至是絕望衝動情緒。
這種負麵情緒不會隨時間長了適應了沒有而消失,隻會隨著時間日益積累壯大。
尤其是一個正常社會最重要的一條:男女比例平衡,這一條也不存在了,這就壞了。
一個社會,可以沒有雞鴨,沒有大夫,沒有工匠,可以沒有太多東西,卻不可沒女人或男人。災後,宋國重新編戶籍登計和統計人口有兩千多萬宋國男人,女人卻加上各種因素加入的異族女,總共也隻那麽幾百萬,而且幾無年輕者。性別比例太失衡,而且是男多,這影響就大了。
被趙嶽拋棄在宋國的男人,太多的沒老婆也沒女人可沾手,卻有發得國難財錢糧揮霍享受,賭博、舒服閑著,輕鬆享受有樂子,如此,一天可以忍受沒女人,兩天可以忍受,三天也可以但很快就會焦燥難以忍受。社會總共就這麽多女人,隻會少了,不會多了,沒有老婆就意味著以後就這樣了,永遠沒指望能有女人,這就會產生更強烈的無法忍受,就得爭,得搶,卻隻會,也隻習慣盯著身邊的或本族本國的搶,外國,遼國有很多女人,宋人卻沒意識去搶,也不敢
太多不如意不能忍受,這種負麵的東西日益積累,隨著發的國難財沒了,陷入貧賤勞苦中隻會越陷越深,吃喝賭這點樂趣或者生活意義也沒有了,社會積聚的負麵情緒與力量就會暴發。國家的貪官汙吏貪婪瘋狂暴征夏稅就是壓垮民眾精神與理智支柱的那根稻草起義說是抗稅為了家中有吃的不餓死,其實是民眾把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和不能忍受全發泄到官府頭上,把所有的惡劣情緒產生的惡毒凶殘殺機衝動全用在了教訓災後隨時間流逝又敢肆意欺壓暴斂百姓的統治者。
儒教長久愚民,大眾懦弱不敢對外行凶,也沒這個主動外戰殺搶去的征服意識,但怒極失去理智就會對本國統治者殺去,會受傷暴走的野獸一樣瘋狂報複統治者,讓敢把大眾統治得活得屈辱貧賤艱難悲慘,無望、人生無意義,根本不算人的所有得意者全受到最憤怒最殘忍的報複。
宋人不敢去殺搶外國,那麽,宋國社會存在的諸多問題,尤其是缺女人的問題就無法解決。
趙嶽就有意用刮走宋國糧食的最有力手段製造出宋國社會新危機,斷掉宋人保持理智的最後一點心理平衡依仗,導致積累的負麵力量現在就暴發出來,先好好泄一泄,也是狠狠教訓一下又敢肆意快活的宋王朝,同時推動宋人造反力量加強,也推動宋國全社會的抗戰能力提升。
但是,不能讓這種負麵力量拖著積累到太強大太無可忍,導致一暴發就是暴起真正的全國人都憤而起來造反。
那會徹底毀滅宋王朝,毀掉宋人心中堅持的正統王朝統治及具備的力量,法律沒了意義,社會失去一切秩序,社會環境徹底改變,混亂一片,軍閥林立,武裝力量淩亂太分散,凶險與死傷擴大無數倍,導致鍛煉檢驗可用於抵抗金國入侵的那些寶貴人手稀裏糊塗白折在內訌亂鬥中。
金國很快就會吞並遼國打來。
在金國吞並遼國的這注定不會長的倉促時間內,趙嶽也隻能以宋江伐三寇的方式才能最快最有效瀝練出他需要的抗金力量並且能容易抓到手。
若到處是軍閥,把可用人才想收用聚攏到手,那就是個可笑的幻想。
趙嶽沒有類似五代十國那樣的漫長混戰時間可揮霍與等著自然而然會磨煉檢驗凝聚出三兩個國家式人才團隊,然後他再去收用了。
他也必須保障宋國整體上經濟有序,保障田地不會到處荒蕪,維持梁山能從宋國取得充足錢糧這種合理的生存形象,不讓宋人,尤其是不讓女真人警覺或高度懷疑到梁山其實是海盜。
經此暴發起義及時釋放後,宋王朝驚恐下會自覺老實點,社會也會再恢複穩定一段時間。
如此,趙嶽就有可操作空間。
憤怒是一種可怕的力量。
張宗諤部近十萬刁民暴徒之眾的憤怒力量,原本是極強大的,但,這是對朝廷對官府那些傲慢得意的官員是如此,對弱者是如此,懟上二龍山強盜,就現出虛弱不堪的一麵。
心思雜亂不齊,意不堅,內部不穩定,缺軍事素質,缺乏打仗信心,也沒有戰場軍陣正經大仗的經驗這讓憤怒這種可怕的力量都大打了折扣。
張宗諤部也沒有二龍山長久時間才能聚起的眾多強將。
接下來的戰鬥就乏善可陳了。
矮騾子老大被淒慘玩死後,張宗諤部就再沒有人敢上場鬥將了。
張宗諤也明白過來,自己手下的頭領勢力看著人才濟濟,原來大大不如二龍山這種老賊的。他立即改了戰策,想以最有力的也是唯一可依仗的兵多優勢堆死對手,發動了揮軍大決戰。
但,事情不往張宗諤願意看到的方麵發展。
起義軍人多勢眾,而且也驚天動地呐喊著奮勇衝上去了,以精銳支撐的前鋒大軍卻被二龍山強盜打敗了,在不到二十分鍾的時間內就被殺得全麵崩潰。老賊就是老賊,久經戰陣,會打,也能打,遠不是新賊倉促形成的所謂驍勇凶強精銳大軍能打得過的。
偏偏在這時候,起義軍的側後兩翼又遭到了攻擊。
是宋江安排另立在別處隱匿著,張宗諤部的探子沒能力偵察到的騎兵,突然從側後出現。
起義軍後軍本就是最弱的,帶隊的頭領也是最差的。
二龍山騎兵三千多,兵分兩路,各有凶猛驍將數員統領著打突襲,比如孫立、殷泰這等猛將就在其中,先是繞著起義軍後軍奔射騷擾,箭如雨下,玩遠程攻擊就很快射崩了既無製式弓箭可有效遠程阻擊也無真正的驍勇敢戰可恃的起義軍後軍。
搞亂了後軍後,二龍山騎兵大喊一聲發起衝陣。
馬蹄轟鳴,驚天動地,威勢瘮人之極,宋國內地百姓哪見識過這等可怕事,再刁鑽歹毒也頂不住。騎兵大軍高速凶猛順利撞了進去連殺帶踩,隻犁了幾趟,起義軍的琿就徹底崩潰,並反衝毀了中軍主力。
張宗諤原本還想組織力量打反擊,以絕對的兵力優勢阻住二龍山強盜的凶悍會戰優勢,卻遭遇騎兵的致命打擊。他武力高強,狡詐多謀遠多過講義氣守信,卻並不比算不得很聰明的楊進丁進二豪傑強,到了這時候也隻會果斷的領著心腹主力逃跑。
二龍山強盜大殺一通卻隻追殺出五裏就止步了,並沒死咬著殺下去不放,放話張宗諤:看在同為義軍的份上,我二龍山好漢不多殺你們。張宗諤,識相的就老實讓出兗州城,改搶別處去。
其實,這一戰,二龍山已經占了大便宜了。
隻張宗諤養近十萬大軍所帶到這的糧草全落入了二龍山之手這一項就收獲不小了。
張宗諤辛苦從攻城血拚中挑選出來的好漢人手,高達一萬六七千人投降了二龍山。這些或自願或被強卷著加入起義,如今已經沒了回頭路的漢子,通過這一仗算是看明白了,還是老賊厲害呀,新賊勢眾卻沒什麽像樣的頭領人才。跟著老賊混才是最有保障最有出路的。
這一慘重損失鬧得張宗諤精心組建的自己的三萬精銳心腹核心部隊一下子就沒了一半,剩下的人手士氣信心也受到沉重打擊,變得不穩定。
二龍山沒不依不饒的窮追不舍。他從慌張中鬆了口氣,收集起賊眾,巧言安撫了幾下,穩了穩人心,得以能把絕大多數人手帶回去,然後識趣的立即撤了包圍,放棄了眼看再稍堅持一點,就一點點兒就能摧毀官兵最後的堅持而拿下的兗州城,果斷的走了。
張宗諤想得明白,奪得兗州軍的裝備固然重要,但從兗州已經奪得的錢糧更重要。
人,首先的有飯吃。
若是堅持奪下城池拿到官兵的裝備,卻被二龍山強盜堵住奪去了糧草,那才叫該死大傻比。
另一方麵。
兗州軍馬進這次完全是被知府等文官的所謂士大夫大才智珠在握給坑進去了。
沒有第一時間在起義軍剛侵入兗州時就奮勇截殺過去,這還不算什麽失策。
但,起義軍包圍了兗州城,知府文官們和宦官團們因為太怕死太害怕被義軍趁虛打進來而堅決主張固守城池,馬進被困擾了,沒有原本想的那樣出城鬥一鬥,這就是致命的失誤了。
起義軍,人多勢眾,聲勢太浩大嚇人,卻是烏合之眾,包圍城池時還並沒有經曆過血戰,隻有燒殺搶掠鄉下時形成的凶殘快活以及由此豎立的那點強橫自信,並不具備戰鬥力。
若是在這個時候,馬進能出城一戰,憑著他手下的八千之眾軍隊,以及他的軍事能力和手下數員大將的驍勇,盡管兵力上遠弱於起義軍,卻能輕易殺亂甚至殺崩起義軍,一戰就解除危機。
耽誤了就是耽誤了。此時就算想明白了也晚了。
起義軍前腳走了,更可怕的二龍山強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