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考驗
看到眾人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飯後,陳老讓林歡當場作了一幅字畫,並古箏、笛子、琵琶、鋼琴各彈(吹)奏一曲,可以說,整個下午便成了林歡的專場演出。
字畫,是拜壽圖,描繪了當日陳老壽辰的熱鬧場景,因時間倉促,隻是粗粗描畫,但畫中人物線條流暢,神采生動,或驚訝或沉吟或讚歎等等,表情各異,栩栩如生,如本人當麵。而廳中的裝飾、內設,包括山石花草,甚至地毯上的花紋等等,都非常逼真,如浮眼前。大師兄李國堯看了看腕表,隻用了一個小時。如此宏大的場麵,如此眾多的人物,布局精確,線條粗細適宜,待隨後細細刻畫、上色,必是一幅佳作。再看那題跋氣韻流暢、飄逸靈動,字字出塵。
陳老眼前一亮,微微頷首,淡笑道:“你們評評吧,有何不足,盡管提出。”
景煜將一杯茶送到林歡手中,讚許地笑笑。一下子鬆懈下來,頗有些疲倦,林歡長長地吐了口氣,轉頭對景煜感激地笑了笑。
“坐下休息一會兒吧!”景煜低聲道。這作畫是極耗費心神的,高度集中整整一個小時,一定很累了。
作為大師兄的李國堯當仁不讓地開口評價,讚不絕口:“畫作形象精確、工細雅秀、色彩鮮豔、含蓄蘊藉,實屬上乘之作,但是,小師妹,你咋把我畫得這樣……恩,應該稍稍美化一下也好啊,就像如今照相也得弄個濾鏡啥的,把皺紋啊、老年斑啊都統統濾去。”
原本排行最末的孫誌洋笑盈盈地道:“感情大師兄是嫌棄小師妹畫得太逼真了啊?小師妹,以後千萬記得,大師兄永遠有一顆少年的不老心,下次務必把他畫得年輕一些、英俊一些,如果實在想象不出他年輕時的形象,那就幹脆模糊化虛無化,刻畫成神仙縹緲的形象。”
眾人紛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依次點評。當然,畢竟是學習時間尚短,即便是林歡充分利用了花田空間一比五十倍的時間差,但與這些有數十年功力的師兄師姐相比,還是有一定差距的。別說其他,就單單是見識方麵便相差甚遠。
林歡謙虛地一邊頷首,一邊認真地記錄下來。
陳老環視一周,欣慰地撫著白須,道:“你們如今知道為何當初我一見笑笑的書法便同意見她一麵,為何初見便答應收她為關門弟子了吧?三年前開始自學,而當初隻是因為學習太過繁重,壓力過大,所以借用練習書法來沉心靜氣,能夠習得一手好字,全憑自身的領悟。沒有人教授,沒有人指點,這才是天賦!再看這畫,剛剛學習了三個月,恩,不到三個月,每周到我這裏一次,但每次的進步都讓我吃驚。其中,國堯功不可沒,待會兒笑笑單獨給你大師兄敬一杯茶。”
“是!”林歡恭敬地道。
李國堯忙道“應該的”。
“剛才你們的評點都非常中肯,笑笑有諸多不足,最大的不足就是在‘見識’上,沒有見識過幾幅名家字畫,沒有見識過大好河山,沒有見識過世間百態。”陳老看向林歡,眼底是濃濃的憐惜,扭頭對陳曦道,“當年你爺爺奶奶離開華夏時帶走了絕大部分古籍字畫,聽說後來你爺爺和你也收購了不少,如果你真有心,此次回去後就收拾一批送回來,讓你小師妹學習、臨摹。”
見陳曦遲疑。臉色一冷,道:“你不必擔心,以後會還給你的,我這些弟子都還是有幾分身家,不會占你一點兒便宜!隻是不知,再過幾十年,你的兒女們是否能將這些老祖宗傳下的好東西守護好!”
這不是陳老杞人憂天,而是現實中出現了太多太多這樣的例子。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實際上能傳三代的藏家已寥若晨星,多數藏家去世之後,其藏品很快就散諸市肆。其原因不外是子孫不能守業。但為何不能守住這份家業?一是未承繼這份愛好,不識古玩字畫的魅力,因為無趣所以無感,所以無所謂,便無心保存。二是大多兒孫紈絝,將家業敗壞,生活拮據後便開始變賣父祖輩辛辛苦苦積攢下的家業,往往還是賤賣。例如,清末四大藏書樓之一、吳興陸氏百百宋樓的消失,便讓華夏文人痛心疾首。宋樓的創始人陸心源,官至福建鹽運使,生平嗜書如命,遠抄近訪,東並“宜稼堂”,南逮周星貽,十年中得書15萬卷,其中僅宋版書即達200部之多,遂得“百百宋樓”之號。不想,陸氏歿後,其子孫不能守業,未過多時,即以118000元的價錢將“靜嘉堂文庫”悉數低廉賣給倭國的岩崎氏,其餘藏品亦如行雲流水般陸續散去。此事如敦煌卷子的外流,大大刺傷了華夏知識分子的學術良心,輿論上很是激憤了一陣。(見相關報道)
而到近、現代,諸如此類情況也數不勝數。陳老這些年陸續獲得的藏品,絕大部分都是因此而得。現在陳氏一族,除了自己,其餘以美國為基地全都散洛在海外,陳曦一代倒也罷了,在接受西式教育的同時,也請了人教導華夏傳統文化,但至陳思燁這一代顯然就薄弱了,特別是陳思源,壓根兒就沒有認為自己是華人,更別提什麽華夏魂。想到某一日,某代不肖子孫將祖輩曆代積攢下的財富毫不可惜地變賣度日,陳老就揪心地難受。但是,自己如何能管得到?頓時,他隻覺意興闌珊,毫無生趣。
聽到那誅心之言,陳曦“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的妻子艾麗莎不解地看著他,想了想,也跟著跪下,三個兒女瞧著陣仗,隻得跟隨。“父親,您別生氣,我這就打電話讓人把整理好的古玩字畫登記冊發過來,您需要哪些,我叫他們趕緊裝機送回來,最多後天便能到達京城。”對於這位老父親的倔強,他是無奈的,隻好事事順著他。好吧,其實那些字畫古玩啥,爺爺可是立下遺囑,全都留給父親,其他產業則交由大伯二伯打理。當然,父親在家族產業中也是有股份的,每年的分紅也非常可觀,以支撐他的收藏事業。
陳老的臉色微微轉緩,輕哼一聲。李國堯等學生心中暗歎。當年,他們學習書畫時,為了讓學生增長見識,陳老經常帶著他們去參觀博物館、書畫展或參加音樂會,為了讓他們臨摹,不僅高價收購了不少字畫,還放下麵子與博物館交涉,讓他們能進入庫房近距離地接觸名家字畫。可以說,老師對他們的付出,遠遠超過了父母給予他們的。特別是家境貧困的楊佩林,別說什麽束脩了,連大學期間的學費生活費都是老師一手操辦的,就是為了讓他能安心學習。老師外表清冷,不近人情,實則最是重情重義。
“老師,我那裏也有不少字畫,明天就送幾幅到小師妹那裏讓她學習。”李國堯笑道。
“前陣子我剛入手文征明《千字文》,因走時正在修補,回去後就送到京城來。”王思卓道。
張寧夫則道:“這些年我收到不少流落海外的名人字畫,正想請老師品鑒,隨後就讓我那不孝子趕緊打包送一批回來,隻是得搭乘陳師弟的專機了!”他對陳曦友好地笑道。陳曦忙表示沒問題。
其餘弟子也紛紛表示,隻要小師妹需要,隨時聽候老師的吩咐。
陳老頗感欣慰。林歡心中甚是感動,不停地對師兄師姐們道謝。氣氛逐漸活躍起來,林歡扶著陳老,仗著自己年紀最小,笑盈盈地道:“老師,您瞧瞧這天寒地凍的,陳師兄師嫂他們給您拜年您也沒紅包,就讓他們趕緊起來唄,小心凍壞了,您回頭又得心疼不是?”
“是啊是啊,老師,您都好多年沒給咱們壓歲錢了,是不是該補上啊?”一向對陳老最孝順關係最親密的楊佩林也打趣道。雖然沒在陳老身邊,但他三天兩頭就會打電話問寒問暖,特別是在自己的父母相繼去世後,更是把陳老當成了親生父親一般看待,但凡有好的東西,無論是字畫古玩還是吃喝之物,都會讓人或親自送到京城來。隻是陳老欣賞後,從不肯多留幾日,除了入口之物,其餘全都讓他帶走。
陳老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如今還不用,先讓陳曦從美國寄送回來一些,我這裏也有不少。”
又對陳曦一家子淡淡地道:“還不起,真想要壓歲錢不成?不是還沒打春節?”
陳曦賠笑道:“不是從小就沒得過父親給的壓歲錢嗎,這都惦記了好幾十年了。”
陳老心裏不由愧疚,但又不禁慶幸,若是當年將兒子留在身邊,在自身難保之下,如何能保全幼小的孩子?想當年,有幾位好友受不了無休止的折磨,最終帶著妻兒自盡。當時,在最艱難的時候,想到尚在美國的父母和兒子,內心就湧起無形的希望,希望能有與家人團聚,希望能守到雲開霧散。
見陳老情緒再次低落,李國堯道:“老師,我們還等著傾聽小師妹絕妙的琴音呢,小師妹,你準備演奏啥曲子,是否需要師兄師姐們給你配樂?”
陳思寧舉手毛遂自薦:“我可以拉小提琴!”
李國堯指著幾位師弟師妹道:“你王師兄的笛,張師兄的二胡,劉師姐的古箏,楊師兄的蕭,趙師兄的古箏和二胡,黃師兄的古箏及笛子,周師姐的笛子和蕭,孫師兄的古箏、二胡、蕭都是極為不錯的,隻有我最愚笨,沒有音樂天賦,啥都會一點兒,啥都不敢丟人現眼。但是,若說音樂方麵的才華,還是你陳師兄最為出色,直接遺傳了師傅和師母的藝術基因。”
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景老此刻笑盈盈地插話:“所謂虎父無犬子,陳曦若是從小生活在老陳身邊,如今成就必定不同凡響。老陳啊,就不要對孩子吹鼻子瞪眼了,啥年代了,還搞封建家長的那一套?孩子都一把年紀了,眼看孫子都要有了,你也該歇歇脾氣。甭給我瞪眼,我才不會怕你!就我說,你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瞧瞧這兒子多能幹,雖然沒有完全跟隨你走藝術道路,但也把你身上的技藝學了個七七八八,還掙下了偌大的家業,成為陳氏家族的實際家長。不容易啊,沒爹娘撐腰,能在陳氏眾多子弟中嶄露頭角不容易,能最終獲得執掌權更不容易。哎,如果我有這樣的兒子,睡著了都會笑醒!”
景煜笑眯眯地道:“爺爺,您是對咱爸和小叔他們不滿吧?待會兒回去我電話給他們,讓他們好好反省,最好能寫一萬字的悔過書,將華夏未來五十年的經濟發展都擬定一份計劃出來。啊,您就甭指望我了,我還是拿自己的手術刀吧,那個我覺得比研究一串串數字容易多了!”
“你這混小子,幸虧當初你陳爺爺沒收你為學生,不然心髒病都會被你折騰出來!”景老佯怒地瞪了他一眼。
“陳爺爺自是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早就看出我不是學藝術的料,沒那天賦,也沒那耐性,所以才早早地放棄教導我這頑劣之子,亦正因如此,才會遇到天賦過人、毅力過人的笑笑,上天早就注定了陳爺爺和笑笑之間有師徒之緣。”景煜溫雅地笑著。
隨後,林歡一一向眾人展示了自己在古箏、笛子、琵琶和鋼琴上的領悟,又得了幾位師兄師姐指點。一直擔心著的李國堯終於鬆了口氣。這段時日,除了周末由陳老親自教導外,其餘都是李國堯在指點林歡的書法和國畫,雖是師兄妹,實則將她看作自己的弟子一般,看到眾位師弟師妹對林歡紛紛表示滿意,心裏也著實得意。不過,隨即又暗暗替林歡著急。老師對林歡如此看重,肯定會將畢生所學盡悉傳授,也就是說,至少在樂器上,還要學習、學精二胡、蕭,另外,老師對琴、瑟、塤、笙等民樂也有一定研究,林歡肯定也得了解,並要有一定的專業水準。學習倒是沒啥,關鍵的是,老師已近八十高齡,無論是精力還是體力都無法像過去教導自己等人那樣教授林歡,譬如如今便讓林歡到音樂學院學習,這也是無奈之舉,否則,以老師清高的性子,哪裏會舍得下那臉麵?
正如景老所言,雖然陳曦並未繼承陳老的藝術之路,但對古典樂器也頗有研究,欣賞過林歡的演奏,不得不承認父親的眼光。天賦過人!這是他心中唯一所想。若是能精心培養,或許真能承襲父親的衣缽。
陳思源久久不能合上嘴巴,半晌,砸吧砸吧嘴,歎道:“果真是‘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啊!剛才小師叔彈奏古箏時,最初我仿佛看到了蒼翠的群山、高聳的廟宇、飄渺的雲彩,聽到了從廟裏傳出的鍾聲、磬聲、鼓聲。然後,心情一下不好了,挺悲涼壓抑,似乎不少人正在寺廟前燒香叩拜,也有人在埋怨老天爺不長眼,還隱隱約約聽到哭聲。接著,越來越多的人爬山涉水朝著高聳入雲的山頂爬去,越來越多的聚集在寺廟前麵,禱告聲、誦讀聲飄蕩在群山之間,滿山彌漫著的霧靄的香煙,和環山的雲彩連成一片。因為聚集的人多了,幹脆就舉行了香會,人們開始各種打擂台相互鬥樂,場麵極為熱鬧。然後,嗯,就沒了,狂歡繼續中。”他撓撓腦袋,見大家的視線全都聚集到他身上,臉一紅,忙躲到大哥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