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大戰在即

  "行遠,跟我來一下。"

  顧恒舟剛從外麵會來,就被叫到孫毅光營帳。


  掀簾進去,顧恒舟徑直走到桌邊,拎起水壺卻發現裏麵是空的。


  在外麵巡守了一天,他現在嗓子幹得厲害,孫毅光看見,讓外麵的守兵去打水來。


  等人走後,孫毅光歎著氣說:"營中的水井枯了。"

  入春之後天氣很快回暖,顧恒舟也不再用熱水沐浴,而是和營中將士一樣,每日忙完直接到後山小溪沐浴,白日他在營中待的時間很少,不大清楚營裏的用水情況。


  遠烽郡一直沒下雨,這一波春耕沒成,種下去的莊稼全都沒有發芽,城中已經有不少百姓在抱怨。


  官府貼出告示征召義工的時候,他們還在慶幸自己不用遠離家門去到很遠的地方做苦力,這會兒看見今年年頭不好,他們便有些坐不住了。


  若是今年大旱。莊稼顆粒無收,他們自己養不活自己,能靠幹力氣活吃點官家飯多好?


  有些心思活絡的,偷偷到郡守府打聽,想看看官府還會不會再征召一波義工,好搶先占個名額。


  顧恒舟知道遠烽郡有旱災發生,聽到孫毅光說水井枯了也沒特別意外,平靜道:"後山還有誰,可以讓人再去山腳選地方打個井,就是距離遠點,等下雨有水就好了。"

  孫毅光點點頭,麵色有點凝重,說:"距離遠點擔水也沒什麽,還可以讓那些臭小子練練腳力,隻是這雨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落下來,要是城裏也沒水了,隻怕會出亂子,年前還下了大雪,那個時候以為是瑞雪兆豐年,沒想到今年剛開始。年頭就這麽不好。"

  顧恒舟說:"今年春旱,莊稼收成肯定會受影響,我會修書到京裏說明情況,請陛下減免今年的賦稅,再過幾日,若是還不下雨,我會派人八百裏加急回京,請朝廷播發糧食賑災。"

  聽到顧恒舟這麽說,孫毅光的臉上凝重沒有分毫減緩,糧食緊缺。朝廷可以用車馬運來,但水不行。


  這麽多張嘴要喝水,用水囊、木桶裝能裝多少?要多少車馬和人手才能滿足上萬人的飲水需求?

  但這個時候讓人全部遷移到漠州也不是辦法,就算是瀚京,一下子湧入這麽多人,壓力也是巨大的,而且稍不注意,引起恐慌,便會發生大亂。


  孫毅光心底不安,不想讓顧恒舟也跟著擔心,連忙調整情緒,故作輕鬆的說:"小柏之前提議征召義工,分散了那麽多人,倒是給我們減輕了很多負擔。"

  "嗯。"

  顧恒舟淡淡應了一聲。


  自從沈柏走後,顧恒舟便冷淡得像個木頭,對誰都愛答不理,孫毅光也挺想沈柏的,關切的問:"算算時間,她應該快到瀚京了吧,再過幾日應該就會捎信來了。"

  顧恒舟點頭,孫毅光想了想問顧恒舟:"行遠,你和小柏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們啊?"

  顧恒舟疑惑道:"孫叔叔怎麽突然這麽問?"

  孫毅光笑笑說:"你來營裏這麽多天,天天往城樓上跑,還把夜裏值守的人從二十人一隊增到三十人一隊,明顯是在防備什麽,我好歹也是軍中的副將,如果連這些都不知道,這麽多年的仗豈不是白打了?"

  顧恒舟知道營裏這些事是瞞不住的,但孫毅光等了這麽久才問,給足了顧恒舟信任,顧恒舟坦白道:"這兩年越西總是有小股敵軍流竄攻城,父親還在京中不能回來,我沒什麽經驗,怕幫不上什麽忙,隻能讓人加強巡守。"

  孫毅光本以為顧恒舟會拿這次旱災做幌子搪塞過去,沒想到他會直接說明情況,愣了一下問:"將軍也是這麽想的嗎?所以陛下才將越西使臣團扣在京中不放?"

  顧恒舟離開瀚京的時候,越西使臣團還是能隨意出入皇宮的,他們為什麽到現在還沒返程,顧恒舟不是很清楚,冷聲說:"可能是京裏出了什麽變故,所以陛下多留了他們幾日。"

  使臣團賀壽,加上來回路上耽擱的時間,兩三個月就差不多了,現在越西使臣團在瀚京停留的時間就差不多有兩三個月,這在昭陵建國以來可都是沒有出現過的事。


  孫毅光作為一個在疆場馳騁了這麽多年的人,自然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不對,但為將者,天生就是要在腥風血雨裏生活的,京中那些事他管不著。反正隻要有外敵入侵,他帶兵迎敵,不讓敵軍侵入昭陵半寸便是。


  顧恒舟和孫毅光談完話之後的半個月,遠烽郡依然豔陽高照,一滴雨都沒有下。


  城中的水井基本都枯了,城中百姓不是去北橫山取水,就是去軍營後山取水。


  經曆一個凜冬的關照,原本應該綠意盎然、生機勃勃的遠烽郡,到處草木枯黃,萬物凋零。


  顧恒舟已經修書到朝廷請求朝廷派人賑災,隻是瀚京離遠烽郡有千裏之遙,賑災的糧食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送達。


  城裏開始有人鬧事,一開始是那些遊手好閑家中沒有存糧的人,跑到別人家裏搶糧,過了幾日,這些人開始搶水。


  在天災麵前,文明和廉恥逐漸被原始野蠻的弱肉強食法則取代。


  顧恒舟帶人處理了幾次類似的事,但事態沒有被遏製,反而愈演愈烈,搶奪事件頻頻發生,有的人甚至故意搶東西好被抓起來關進牢裏,這樣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讓朝廷養著,還有人應征義工不成,便故意去摧毀工事,阻撓修築瞭望台。


  為了維持城中的秩序,顧恒舟從軍營調派了人手,每天不停歇的在城中巡邏。


  清明節那天,有人借著祭祀之名,在北橫山上放了一把火。


  將近兩個月沒下雨,天幹物燥,火勢很快擴散蔓延,負責修築瞭望台的工人全都撤下來,但北橫山上形成一片巨大的火海,濃煙滾滾,隔著老遠都能被看的清清楚楚。


  那天祭祀的人很多,官府調查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


  孫毅光開始每天和顧恒舟一起上城樓巡守。


  城樓之外,是大片看不到邊際的荒漠。


  荒漠之後是越西的國境,那裏生活著一群野蠻無禮的族群,為了生存,他們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孫毅光和越西人打了無數次交道,已經嗅到戰火的氣息。


  不管下不下雨,這次春耕影響很大,接下來的時間絕對不會太平,那些越西人不會想著等雨降下來趕緊彌補這場旱災的損失,隻會想著如何從昭陵奪取更多糧草、田地,甚至是城池。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將士們也都隱隱察覺到會發生些什麽,空氣中彌漫著讓人緊張的氣息,顧恒舟又總是緊繃著臉不說話,孫毅光和他一起巡了幾次城。忍不住把人拉到一邊問:"行遠,你從來沒上過戰場,緊張嗎?"

  顧恒舟以為孫毅光是在質疑自己,皺眉說:"我雖然沒有上過戰場,但我和周叔叔一起剿過匪,也殺過人,孫叔叔不用擔心,若是有敵軍攻城,我一定會寸步不讓!"

  顧恒舟語氣堅定,眼神淩厲,孫毅光被他的認真逗得笑起,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小子既然有經驗,就不要整天繃著臉,會影響軍心的。"

  這一點顧恒舟也聽周德山和顧廷戈提過,隻是這會兒還有孫毅光和李雲覺撐著,他就沒太注意,被孫毅光這麽一提醒,顧恒舟扯出一抹生硬的笑來,認真道歉:"孫叔叔,抱歉,以後我會注意的。"

  天已經完全黑了,夜裏還很涼,孫毅光靠在城牆上望著遠方,狀似無意的問:"行遠一直以來的壓力都很大吧?"

  顧恒舟問:"孫叔叔為什麽會這樣覺得?"

  孫毅光笑了笑,說:"鎮國公戰功赫赫,一生征戰沙場所向披靡,身為他的兒子,從降生開始就被人寄予厚望,從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你應該走武將這條路,應該繼承鎮國公的衣缽,應該成為下一代戰神,守護昭陵的安危。"

  因為他是鎮國公獨子,所以所有人都理所當然的認為他應該做到這一點。


  就像在太學院的時候,他取得武測第一並不是什麽值得慶賀的事,但如果他沒有做到,那就應該好好反省他自己。


  顧恒舟早就習慣,平靜的回答:"孫叔叔,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孫毅光偏頭看向顧恒舟,問:"所以這也是你喜歡做的事嗎?"

  也許小的時候顧恒舟還會有不情願的念頭,但現在被顧廷戈潛移默化的影響。他已經在內心最深處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顧恒舟抿唇算是默認,孫毅光失笑,歎了口氣:"你這孩子,果然和將軍說的一樣,從小就知道委屈自己。"

  顧恒舟並不認可這個說法,低聲反駁:"孫叔叔,在這件事上我從來都不覺得委屈。"

  孫毅光並沒把顧恒舟的話聽進去,眸光幽遠的看著遠方說:"其實你小的時候將軍帶你來過這裏,還在這裏抓了周,那天你抓的是一支毛筆。將軍很開心,他雖然從來沒說過,但我們都知道,他其實不希望你從戎。"

  鎮北軍雖然遠在邊關,不知道瀚京具體發生的事,但因為越西時不時的入侵,所有人都一直繃緊神經保持著警惕,不敢有半分鬆懈,所以他們能敏銳察覺到現在昭陵朝堂正變得越來越昏聵黑暗。


  這不是恒德帝的錯,這是各世家大族為了私利,圖謀多年導致的後果。


  顧家世代的男丁大多數時光幾乎都奉獻在疆場上。


  沒有人天生就喜歡打仗,也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子嗣年紀輕輕就守在邊關過著苦行僧一樣的生活,變成一個殺人如麻的怪物。


  顧廷戈和顧恒舟相處的時間太少了,他每次回瀚京,看到的都是突然又長得很大的顧恒舟。


  顧恒舟抓周抓了筆,但顧廷戈幾乎沒見過顧恒舟伏在案上寫字的樣子,他見過最多的,是顧恒舟繃著小臉舞刀弄劍的樣子,每次在他麵前耍完刀劍,顧恒舟的眼睛都會變得特別亮。他分不清這孩子是喜歡武術還是喜歡被他誇獎。


  所以最終他隻是摸摸他的腦袋,誇一句好孩子,別的什麽都不能說。


  顧恒舟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在邊關抓的周,聽到孫毅光這麽說,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恢複平靜。


  不管他為什麽會走上這條路,現在都已經走了這麽遠了,他會成為和父親一樣的武將,會和父親一樣戍守邊關,會在父親卸甲歸田以後接過保家衛國的責任。


  顧恒舟的反應在孫毅光的意料之中,他攬著顧恒舟的肩膀拍了拍,說:"好孩子,不管以後你會不會如所有人的期待成為比將軍更出色的人,我都希望你不要忘記本心,記得做自己。"

  恒齊二十年四月十九日,穀雨節至,遠烽郡整整兩月沒有下雨,自昭陵建國以來,百年來第一處的大旱。


  當晚亥時一刻,一小股越西敵軍在城外放箭發動侵襲。被守城將士發現,驅退。


  四月二十日,一百人的越西敵軍用護盾抵擋,拉著十輛幹草到城下,車上灑了桐油,越西敵將把點了火的箭射到馬車上,試圖火攻,被守城將士用沙土撲滅。


  四月二十五日,越西人組成三百人的敢死隊趁夜爬牆,試圖入城打開城門放越西敵軍入城,被守城將士全殲,屍體堆在城樓之下,幾日後腐爛,發出惡臭。


  數次進攻未果,越西敵軍損兵五百,暫未發動進攻,遠烽郡城中隻剩一處水源,部分百姓逃往漠州。


  五月初五,立夏。


  戌時三刻,唯一一處水源斷絕,城中暴亂,暴徒煽動百姓包圍郡守府,要求官府想辦法救人。


  消息傳到軍營的時候,顧恒舟剛和孫毅光換防準備回帳中稍微休息一下,聽到這個消息他立刻帶了一百精兵趕到郡守府。


  暴動的百姓在郡守府放了火,府裏濃煙滾滾,火勢很大,府裏的人卻被困在裏麵無法出來,哀叫連連。


  看見顧恒舟帶兵趕到,這些人不僅毫不害怕,反而和軍中將士推搡起來。


  這些人都是無辜百姓,顧恒舟下令讓這些將士不要傷害百姓,事態一時膠著難以控製,哄亂之際,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直奔吵嚷得最厲害的人。


  那人左肩中箭,倒地不起,喧鬧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


  一匹棗紅馬溜溜達達的來到顧恒舟身邊,沈柏穿著一身大紅大綠的衣服,拿著弓箭歪著腦袋看著眾人。笑眯眯道:"我是陛下欽命的欽差大人,兵符在我身上,我可以號令三軍,諸位要是不肯乖乖聽話,那本欽差隻有讓人把你們都殺了!"

  沈柏說完,一群穿著甲衣戴著頭盔的士兵湧進城中,為首那人穿著銀製鎧甲,騎著一匹黑馬,威風凜凜。


  中箭那人被扶起來,忍著劇痛開口:"我們並未犯錯。隻是想好好活下去,就算你是欽差,也不能無故坑殺百姓,若是讓陛下知道,也會拿你是問!"

  那人是個四五十歲的老者,下巴留著一撮山羊胡,看上去有點像城裏的教書先生。


  被這麽多官兵圍著,其他人都有點害怕,這人倒是膽識過人,不僅不害怕。還有理有據的分析形勢。


  沈柏認同的點點頭,說:"陛下仁慈愛民,自然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但有句話叫山高皇帝遠,現在本欽差的地位最高,本欽差想殺你們,就要殺你們。"

  沈柏語氣冷幽,臉上也掛著意味深長的笑,眾人拿不準她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全都看向顧恒舟。


  沈柏也看向顧恒舟。


  郡守府的火越燒越大。火光照亮了小半邊天,也將沈柏的臉照亮。


  原本應該已經回到瀚京的人,突然帶著兵馬出現在這裏,顧恒舟覺得自己應該生氣的,可這人眨巴著眼睛,一臉認真的看著自己,眼神被火光融化,無聲的說:顧兄,你難道不幫我說句話嗎?

  顧恒舟被看得心軟,舍下原則,舉起手裏的劍說:"傳我命令,從現在起,所有人聽從欽差大人號令!"

  話音落下,所有將士同時抽出自己腰間的佩刀。


  寒光凜然,鬧事的百姓嚇得後退。


  "無故縱火,置多人死亡者,其罪當誅,本欽差給你們一刻鍾時間滅火,若是撲不滅,你們就給被燒死的人陪葬。"沈柏麵無表情的說,說完抬抬下巴,對那留著山羊胡的人道,"這位先生,請上前說話。"

  那人不想過來,兩個禁衛軍飛身躍起,將那人押到沈柏和顧恒舟麵前跪下。


  碰到肩上的箭,那人痛得悶哼一聲,沈柏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大戰在即,煽動百姓鬧事,與叛國罪同處,先剁他一隻手以示懲戒!"

  沈柏什麽都不問,直接就要剁人一隻手,那人嚇了一跳,張嘴就要說話,禁衛軍捂了他的嘴,直接抽劍斬了他的左臂。


  殷紅的血瞬間噴湧而出,那人痛苦的悶哼出聲,一隻手掉在血泊裏,所有人都被震懾,驚恐地看著沈柏,如同看著地獄來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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