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9
51.病愈談上
雨水過後，冰雪開始消融，但氣溫依舊還冷得徹骨，尤其是早上，冷霧壓在池塘的水麵上，慢悠悠的擴散到整個小小的庭院裏，浸潤臥石，穿過障子門，爬上回廊，透過那一點點的縫隙，蔓延到室內，然後被室內溫暖的空氣消融。
溫暖的空氣裏，都是由什麽構成的呢，早餐的紅豆年糕殘留的香氣，被爐孜孜不倦散發的熱度，還有混合了烤米餅和蜜柑的茶甘清香。
大隱隱於商店街的笑川解憂事務所，是一個有些奇特構造的二層式獨立建築，左鄰是賣瓷器鐵具之類的雜貨店，右邊則是豆腐店，在被事務所門口所擺的立式三角招牌吸引後，自事務所一樓的迎客門進入，入目所及右邊是一條通往二樓的木式樓梯，一牆之隔的左邊則又是一扇小一些的門，樓梯通往的二樓自然便是事務所的會客室了，而倘若打開一樓下那扇小門，則會發現那牆所隔開的是一條狹長的走廊，再往裏走就見和室風格濃厚的客廳，茶室和房間等等。
整體而言是長方形的建築，後麵還帶著一個不算大的小庭院，雖沒見種些什麽巨大的櫻樹或其他名貴的花木，但一眼看去打理的很是不錯，左邊有個小池，石燈籠旁是大水缽和水勺，層疊交次，還辟了個區域種果蔬，用木籬笆隔開。
“就算已經退燒了也不能在走廊邊坐太久哦，再受了風就不好了。”
拎著一籃東西進來的蒼葉就看到了那坐在障子門邊的咲良娜，此時她正坐在絨毛蒲團上，手上端著茶，膝頭放著一本夾著書簽的小說，披著一頭不知不覺間已經長到腰間的黑發，穿著毛衣還加著一件厚披衫，此時正以這悠閑的姿態望著那庭院的晨景。
那穿的鼓鼓囊囊的模樣，有些像是烤架網上被烤得將融未融的鼓鼓年糕。
但這冬春交際的冷氣是無孔不入的，蒼葉見狀連忙提醒她一句。
要說這父女倆雖然長相完全不像，但這行為習慣倒是很有相似之處，都帶了點外人看來有些無法理解的癡氣，比如說愛發呆，時常就這麽看著院子或天空的哪裏也不動彈看上個半天，兩個人都是，也不知究竟是誰影響了誰。
“是——是。”
聽到蒼葉的聲音，咲良娜轉過頭來拖長了語調柔聲應道，視線落到她手上拎著的籃子，好奇的問她這是什麽。
“啊，這個呀，是從我老家那邊岩手寄過來的一些醃菜，現在吃正合適呢，雖然都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拒絕醃菜的魅力。
萬物幾乎皆可醃，總有一款喜歡的。
蒼葉的老家是在岩手縣的某個深山裏的小村莊，那裏是連綿的山，冬天非常冷，下得雪厚厚的，那跟東京都市裏小打小鬧般落的毛雪可不同，那是鋪天蓋地的，壓得山脈喘不過氣來的厚重又無邊的雪，雪落能持續到來年四五月。
冬天山裏的村民是不做農活的，在家中烤碳過冬，有節日的時候便跳舞唱歌，做紅豆年糕和其它祭祀用的食物。而那能將不屬於冬季的時蔬封存在時間中，並隨著時間發酵帶來新滋味的醃菜，則是他們生活中必不可少之物，能保證他們冬日果蔬營養的攝取。
認真辨認，籃子中的醃菜種類意外的豐富，蕨菜、胡瓜、長茄子和叫作銀茸的蘑菇，都乖乖巧巧的分類裝在玻璃罐子裏。
都是極適合配白米飯的好物，可別小瞧了它們，即使是最上等的懷石料理中，醃菜的地位也是舉重若輕的，點綴或是調和，為了那一份完滿和對鄉土的無限追隨，不同的料理師傅對醃菜的取經之路大多都殊途同歸，跑到深山老林或哪去，那裏總藏著類似最接近時間與生的喜悅滋味。
“喔，好東西呀，這下可不缺下酒菜了，正好這兩天吃的都是雜炊飯，嘴裏可淡得要命。”
打著哈欠從裏間走出來的笑川透一副剛睡醒的模樣，頭發亂糟糟的很是不羈，他一走出便正好看到蒼葉拎來放在桌上的醃菜，眼睛頓時亮了。
真是老酒鬼。
蒼葉和咲良娜皆無奈搖了搖頭，慶幸的是笑川透平時喝酒倒不十分凶，不過隻是總愛伴著各種下酒菜小酌一兩口，所以她們倒也沒多勸什麽。
而籃子裏除了那些醃菜外還有一大包的味噌，也是老家的親戚做的，這可真是太好了，蒼葉可不用頭疼今天午餐燉些什麽湯來了。
“正好，中午就煮些味噌鯽魚豆腐湯，讓小咲補補身體營養。”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就算現在看著痊愈了也不能放鬆，營養要充分補上才行。
而冬天裏最合適的吃食，除了就這醃菜吃酒外，就要數一碗有滋有味飄著一點油花的魚湯要最暖人心腸了，聽著就讓人渾身暖乎乎的。
再配上栗子飯和薑燒豬肉，明明肚子裏還有早餐的紅豆年糕沒有消化完，聽著聽著咲良娜已經覺得自己的嘴巴和喉嚨又都餓了，更不要說才剛起床壓根沒早餐這回事的笑川透了。
明明剛醒來從被窩出來不久的樣子，卻立刻就又鑽進了被爐裏，此時散著一頭亂發的笑川透垂著眼角躬著背縮在被爐中，就像那貪懶打瞌睡的上了年紀的老貓，愛睡覺也是一模一樣的。
“啊，好困又好餓唷，咲啊隨便幫我找點什麽吃的先墊墊肚子吧。”
一邊說著，身子還不斷往被爐深處滑，奈何笑川透不愛甜口，不然紅豆年糕尚且還有熱度，再弄熱也是很容易的事。
“去，去，那是小孩才愛吃的東西。”
實際上是吃膩了。
“那隻有水煮雞蛋了，還剩這兩個——不，別盯著醃菜了，哪有一大早就開始吃下酒菜喝酒的，你的事務所究竟還開不開了。”
也未免太能睡了，而且說起來那吸引顧客的事務所看板牌壓根就沒擺出門口去。
“冬天嘛，就合該好好休息，人要遵循大自然的規律才行。”
反正事務所什麽的，咲良娜去住宿製學校讀書後就相當於卸了一半了，嘛，咲良娜在的話上門的委托近九成都是真貨，咲良娜一不在，八成就全是偽物瞎想之類的了，糊弄糊弄就行了，真處理不來的就轉介出去。
事故體質，還真是玄妙啊。
自稱毫無才能的笑川透想想腦海中包括咲良娜在內的幾人，不由搖了搖頭。
“你才是，今天未免醒得太早了，可不常見哦，就你這年紀，有什麽煩到睡不著的事嗎？”
咲良娜平時也是個長睡的，還有點起床氣，像今天蒼葉說的這樣起得這麽早，好像也沒什麽特殊安排，是十分少見的，更別說才大病初愈。
咲良娜關上了障子門，從門邊挪到被爐裏，剝開又一個橘子也開始吃了起來，一邊將一瓣橘子送入口中一邊說:
“隻是前兩天睡太多了。”
……
午飯過後，忙裏偷閑的蒼葉才抽了個空喝了兩口咲良娜泡的茶，這兩天店裏忙得暈頭轉向，此時她終於想起查看一下自己的手賬，這一看可驚了一跳，難怪這倆日總覺得有什麽事被她忘在腦後，原來今天晚上是約定了要去探望在高級診療院的恩師，但她下午又還抽不開身。
“是要定一束鮮花麽，那我去吧。”
咲良娜直起身子對蒼葉說道。
“噯？可是.……”
“請讓我去吧，這兩三天睡了這麽久正想出去走一走呢，我會去花店替小九姐訂來一束最棒的鮮花的。”
手習慣性的梳理了一下發尾，咲良娜語氣輕快的笑著回道。還把針織的長衫袖口往上捋了一下，然後伸手那桌子上的橘子皮利落的掃做一堆，收攏在掌心，這些曬幹切做絲混在茶葉裏泡著喝也別有一番風味。
看現在她這模樣確實精神狀態不錯，蒼葉便也放心了些。
“那，就拜托小咲了。”
“嗯，沒問題，還需買些什麽麽？我一起都帶回來吧。”
“那幫我去幸平屋那裏買一份醃明太子和鮟鱇魚肝回來好了。”
卻不是蒼葉說的，而是從被爐裏舉起一隻手來的笑川透。
“這個駁回哦爸爸，醫生不是讓你在減掉脂肪肝前都不可以吃這麽多肝髒類食物了嗎，酒也是，要控製。”
咲良娜眉頭一挑。
“.……就算我用生命的重量拜托你。”
“肝就是人的生命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