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耳邊水聲潺潺，她以為自己會窒息，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大力推出了水麵，她撐在岸邊嗆咳，發現自己正處於鬼市盡頭的崖壁之下，望著遙遠已經看不見的入口，她愣在了原地。
老人站在她身後，輕聲道“你是巫族人。”
她回頭望向他，“你怎麽知道。”
“星圖隻有巫族能看到。”他望著她，清澈的眼瞳望著她。
她平複了自己的呼吸，說“你也是？”
他無聲的歎息，轉身走進屋裏“進來吧。”
她站起身，跟著他走進了屋裏。他點燃了屋內的篝火，說“坐下，身上還是濕的。”
她這才注意到他身上一點水都沒有。真是奇怪，他究竟是什麽來曆。
她把手放在火邊烘烤，卻看到他脫去了襤褸的外衣，裏麵穿著整潔的白色衣衫，他又伸手摘下白色的假發，一襲青絲落在肩側，她張大了嘴巴，是易容術嗎。隻見老人挑眉一笑“這麽驚訝？”這聲音沒有沙啞、沒有滄桑，而是帶著一絲笑意的女聲。她把手伸向頸後，一根一根，拔出了四枚銀針，每拔一根，她的麵孔就會改變一分，皺紋慢慢平整，五官也漸漸的便為原來的樣子。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個三十左右的美麗女子，眉眼之間，竟和她的母妃有些許的相似。她愣愣的望著她，眼中慢慢流下淚水。她一愣，連忙說“你怎麽哭了？”
她抬手慌亂的拭去“沒、沒什麽，你長得……有些像我娘親。”
她猶豫了一會兒，道“千辰……你是姬霜吧。你的娘親，是不是虞青？”
她睜大眼睛“你怎麽會知道娘親的名字。”
她眼神中多了一些和藹，微笑道“我是你娘親的妹妹，你的姨母。虞蘭。”
她驚訝地說“可是你為什麽會在鬼市？”
她笑著說“虞青嫁給衛煬王之後不久，村子裏遭了天災，長老祭祀平複了災劫，卻被村裏人視為妖孽，一家人四處飄泊，如今就剩下我了。鬼市雖有些亂，人人卻是平等的，這裏有很多身懷異能的人，為我的身份做了掩護。”
她皺起眉頭“為什麽不來找娘親，娘親可以……”
“姐姐的婚事是家族不允許的。”
她失落的垂下眼眸，但她卻知道，父王很愛母妃，幾乎是專寵。
虞蘭頓了頓，切入了正題“你要占星圖做什麽。”
她忽然想了起來，抬起頭“救主人！”
虞蘭皺了一下眉“主人……”她猶豫了一下，看著她“洛安公文淵？”
她點了點頭“右相隻給了我五天時間，馬上就要……”
她打斷了她的話“他知道你的身份麽。”
她閉上嘴，搖了搖頭。
虞蘭望著她，有些無奈，唇間溢出一絲歎息“我可以不問你這幾年怎麽過的，可以不管你將要做什麽。我隻想問……文淵對你，有這麽重要？你不顧一切來到鬼市，不顧凶險尋找占星圖。他對你……很重要嗎？”
她張著嘴，一時間啞口無言，是啊，很重要嗎。她望著眼前跳躍的篝火，有些失神，想想從知道他入獄到現在，腦海中都是一片空白，她隻有一個念頭，救他出來。他很重要嗎。她無奈的一笑，眼前有一些霧氣，他是誰，他是文淵啊，他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公爵，是讓她連心心念念的君竹都拋之腦後的人啊。他很重要嗎？她又問自己一遍。腦海中卻是他的一舉一動，他溫柔的笑容，他掌心的寬厚，他溫暖的懷抱，還有他輕柔霸道的吻。
她笑，說“我要救他。”
虞蘭歎息一聲“你和你母親一樣。敏感卻又重情。”
她站起身來“我隻想救他。”
虞蘭走到櫃子前，從抽屜拿出一個用絹布包裹的畫軸，遞到她手中，她望著她“謝……”
“是空的。”虞蘭道。
她一愣“啊？”
虞蘭微笑“你已經記住占星圖了，不是嗎。”
她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姨娘……不跟我離開嗎。”
虞蘭搖了搖頭“我對塵世已經沒有牽掛，隻是徒增傷感罷了。你有時間多來看看我好嗎。”
她笑著點頭“我會的。”
鬼市裏忽然響起了鍾聲。姬霜一驚，望向外麵“發生什麽了？”
“沒事。是報曉的鍾聲，天已經亮了。鬼市隻有晚上開市，你不用著急，休息一天再走吧。”
她點了點頭，隻是不知道琅琊在哪呢。帶有些忐忑的心情，她還是睡去了。不知道是因為身邊有了親人，還是因為已經可以救文淵了，她睡的極其安穩，她已經許久不曾睡得這樣好了，幾乎每夜都會在夢魘徘徊。
再度醒來時，鬼市還是暗無天日，而虞蘭卻又化裝成了老人的模樣，還有三天，這是她最後的期限。
她一驚“……嚇死我了……”
她笑笑，說“這可是我的獨門秘笈。想學麽？”
她有些向往“想。”
虞蘭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用老人的聲音道“下次來的時候老夫教你。”
她笑著點了點頭，忽然說“琅琊呢！”
虞蘭說“已經有人帶來了消息。琅統領找不到你，已經先行離開，我現在要去接送客人。不能陪你。”
她點點頭“那我該怎麽離開？”
虞蘭伸手擰動旁邊的花瓶，櫃子讓出了一條通道，她說“這條路通往酆都的後山，山上有一個小茶館，琅統領常去，你看看能否找到他。”
她點了一下頭，臨別之際，她有些不舍“姨娘。”
她疑惑的看著她“怎麽了？”
“謝謝你。我會常來看你的。”她說完之後就跑向了暗道。
虞蘭笑了一下，無奈的搖了搖頭“姐姐，她和你還真是相像……”
她懷裏包著畫軸，跑過長長的暗道，走出山洞，來到了酆都後山，看到後山黑壓壓的一片，她結結實實的打了一個寒戰，四周死寂沉沉，讓她有些害怕，她望到了遠處茶館的光亮，身子騰空而起，她長發飄揚，望著腳下黑壓壓的樹林，飄到了茶館上方，比起底下摸黑的道路，果然還是空中安全。她開心的一笑，慢慢落在茶館之前，一抬頭，正好對上了掌櫃的驚詫的目光，有一絲尷尬彌漫在兩人之間，掌櫃的手中的筆掉在桌上，“你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她吐舌頭一笑“掌櫃的莫怕！我是人呢！”
掌櫃的瞪了她一眼，就煩你們這些俠客，不好好走路老用輕功來往，若不小心看走眼不就是鬼一樣的飄來飄去。“這麽晚了，客人有什麽事？”
她說“有沒有一個二十多的男子來過這裏，跟我一樣裝扮……”
“是琅統領吧？”掌櫃的開口。
她連忙點頭：“對對對。他在哪？來過嗎？”
“他似乎有些著急，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剛剛下山，或許你還能追上他。”
她連謝謝都沒來得及說，轉身朝山下跑去。她怕看不到琅琊的蹤跡，選擇了在叢林裏奔跑，可是也並沒有找到他的蹤影，竹林密布，她忽然心髒有些疼痛，踉蹌了一步，扶住旁邊的竹子。
“辰？”
她一愣，是琅琊的聲音，她抬起頭，望見了琅琊著急的樣子。她一笑，直起身，卻又是腳下一軟，摔在了落葉裏，他連忙走上前扶住她，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丸，送到她唇邊“快吃了它。”
她嗅到了熟悉的藥味，張口吞下藥丸，不適感褪去了一些，琅琊望著她“這是孫神醫囑咐的。他知道你外出不便煎藥，製作的藥丸。”
她笑的開心無比，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身體，望著他“可算找到你。”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半天，我以為你出了什麽意外。”
她不知為何，心情大好，反握住他攙扶住她的手“怎麽。你在擔心嗎？堂堂冷酷無情的琅琊大統領是在擔心我嗎？”
琅琊望著她有些冰涼的雙手，一時無言，他很擔心，確實很擔心，她就這麽在他眼前墜入暗河之中，他卻束手無策，他望著她亮晶晶還略帶一些挑釁的眼眸，瞪了她一眼“誰擔心你了。幹什麽，拿到占星圖了？”
她拍拍手裏的絹布包“厲害吧。”
琅琊一笑，無奈的望向了一遍。想起她前幾日的驚慌失措，和在鬼市的驚險一幕，還有現在這一副孩子一樣的笑顏，他真的毫無對策，徹底的敗給她了。她一笑“我們走吧，主人要緊。”
他點了點頭，和她一起走在竹林之中。“你笑什麽呢。”
她在耳邊小聲道：“自從看到你笑之後，我覺得平時的你更好笑了。”她笑的猖狂無比，明顯的透著一絲挑釁的意味。
他忽然鬆開扶著她的手，她一個不穩摔倒他懷裏，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幹什麽！我開玩笑的！”
琅琊雙手抱在胸前，麵無表情“我看你身體狀況挺好的。”
她拽著他的衣袖“哎喲……難受死了……”
琅琊無奈的一笑，這丫頭真的是人嗎。他緊緊的擁住她的肩膀，扶著她往山下走。她省事的半靠在他身上，讓她的疲憊舒緩了一些。她忽然覺得琅琊是一個很好的人，隻是不善於表達而已。他的笑容好像也多了起來，她微笑，自她重生以來，她第一次覺得發自內心的快樂，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有她的姨娘，有冥府的夥伴……其實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