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第二條生命
在一座深不見底的湖麵上,一個少不經事、年幼無知的小屁孩兒正在其中來來回回地撲騰著雙手雙腳。
他因貪玩而跌落湖水當中,臉上的表情擰成一團,滿是驚恐萬狀的神情,看樣子很是痛苦不堪。
他隻能一邊死命掙紮,一邊不管不顧地放聲疾呼道:“救命啊!救命啊!”
這個不通水性的人,正是幼時的周不通!
當時也算是臨近夜幕時分了,失足落水的周不通遲遲未歸,他娘自然而然要出來尋他。
好在他娘找到周不通的時候還不算太晚,周不通也尚有餘力掙紮。
他娘一看到孩子落水,立馬就奮不顧身地躍進了湖水當中,並憑借還算矯健敏捷的身子遊到周不通身邊,一麵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拖著他,一麵盡心竭力地安撫道:“別怕,通兒,別怕!娘親在這兒,娘親在這兒!”
周不通見娘親陪在自己的身邊,這才多多少少安分了一些。
他娘載著周不通往對岸緩緩遊去,可分明距離對岸還有一步之遙時,他娘卻被水藻猛然纏住了腳踝!
他娘眉梢一緊,一下子就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兒,不過還是強裝淡定,麵帶一抹輕鬆愉悅的甜甜笑容,把周不通推上了岸。
上岸以後的周不通依依不舍地望著娘親,用一種相當稚嫩的聲線,苦口婆心地苦苦哀求道:“娘,你也快上來啊。”
他娘勉勉強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遊刃有餘地應對自如道:“通兒乖,娘一會兒就上來了。你先轉過身去。娘讓你轉過來的時候你再轉過來。”
周不通帶著遲疑照做,而他娘則是毅然決然地鑽進了湖底,勢必要解開纏住自己腳踝的水藻!
隻可惜當他娘仔仔細細地定睛一看之時,卻又猛然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妙,纏繞住自己腳踝的這株水藻是何其的錯綜複雜、離奇曲折!一時半會兒的工夫,恐怕難以將其解開!
與此同時,很是不幸!
許是他娘操之過急、急於求成、太過慌張的緣故,竟導致被纏繞住的那隻腳發生了抽筋!
這更是讓他娘在一瞬間慌了神!
他娘從湖麵中一躍而起,猶如剛才的周不通一樣,反反複複地拍打著水麵,隻能憑借微薄的空氣苦苦支撐,但她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在如此雪上加霜的雙重險境下,自己將是必死無疑!
而周不通聽到如此激烈的動靜,也是忍不住回頭一看,發現娘親命懸一線、危在旦夕以後,眼珠子便猛地向外瞪了瞪,進而愣是連連喊了她好幾聲!
不過周不通很快就意識到,這樣根本無濟於事!
於是乎,周不通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大腦飛速運轉,飄忽不定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來回轉動,迷離的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四麵八方,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過後,還是決定去找救援!
“娘,你等我!孩兒找人來救你!”
周不通在拋下這一句話後,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邁著急匆匆的小碎步,奔突前行、快步疾走!
沒一會兒的工夫,便喊來了一大幫村民!
但當眾人抵達湖邊的時候,他娘已經懸浮在了湖麵上,一動不動、死氣沉沉、毫無生氣!成了一具瘮人的死屍!
也許他娘使盡九牛二虎之力掙開了水藻的束縛,但卻沒有額外的力氣重獲新生!
周不通的心中一陣觸動,一時之間,心如刀割、萬念俱灰,頓時覺得脊骨發涼、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渾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出一堆冷汗來,就連額頭上也已經冒出一粒又一粒豆大般的汗珠,它們猶如汩汩清泉般沿著臉頰順流而下,滑至下巴處時稍作停留,然後才如同清晨的露珠,從葉尖上滾落下去,墜落在地麵上,發出不小的動靜!
其他好心的村民下水把他娘給撈了上來,周不通則是跪在她的身旁,哭喪著臉,聲嘶力竭地仰天長嘯道:“娘!”
……
這件事情對周不通的影響乃是極大的,時至今日,也總是以噩夢的形式出現在周不通的夢鄉裏。
故而此行提起走水路時,他才會這般的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就好比現在而言,哪怕是在客棧吃個飯,他也依然是渾渾噩噩、神遊天外,心猿意馬的樣子顯然就是在思索著些什麽,不過不用猜也知道,他十有八九是在擔憂接下來該如何是好了。
大抵是苦無看出了他的難處,所以才把周不通帶到客棧來敞開天窗說亮話。
其目的,也隻不過是想勸周不通放棄此行而已。
兩位女性朋友餓虎撲食般的大快朵頤,許是她們知曉前路凶險的緣故,所以吃起飯菜來,才會這般的不顧形象,為的,就是能有足夠的力氣與海怪爭鬥!
周不通茶飯不思、食欲全無,愣是不動筷子。
苦無雖已破戒,但仍然排斥葷食。
他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試探性地輕聲喚道:“周不通,周不通?”
苦無喚了他整整兩聲,這才把周不通從無限的遐想當中給拉了回來!
他先是怔了一下,匆匆反應過來後,後知後覺地回應道:“啊?怎……怎麽了?”
苦無發出一陣無比沉重的歎息,神色愀然、麵色凝重,進而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周不通,要不接下來,你就不要再跟著我們了,先行一步回居安城去吧。記住,不要再幹那些貪贓枉法的勾當了。要是再讓我抓到,我絕不輕饒。”
周不通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相當無辜的模樣,進而強裝淡定道:“苦大俠這是何意?周某已經改邪歸正、棄暗投明,這點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裏還用得著你的提醒?即使苦大俠不說,周某的心裏也是有分寸的。”
“盡管如此,那你也還是先行一步離開吧。”苦無堅持不懈地持續勸退道。
聽到這裏的瑞霜頓時沉不住氣了,她直接霸氣側漏地把筷子拍在桌上,一邊咀嚼著嘴裏的熱食,一邊含糊不清地指責道:“小和尚,這我就得說說你的不是了!這無緣無故的,你憑什麽趕周不通走?雖說他武功平平、平淡無奇,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人不聰明,話還很多,而且還時常成為我們的累贅,拖我們的後腿,但盡管如此,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這樣毫無理由地趕走他,本姑娘可不會答應!”
瑞霜這個心直口快、直言不諱的性子還真是豪氣衝天、令人欽佩,聽得周不通字字紮心、心如死灰!
他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瑞霜,瑞霜每多說一個字,自己幼小的心靈便受到了不可磨滅的重創,一時之間,難以排解!這可比浴血奮戰身受重傷要痛得多!
何念安則是果斷選擇了站在苦無這一邊,並有條不紊地替他說話道:“我相信苦無兄這麽說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不是這樣不由分說就隨意驅趕他人之人。”
周不通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一頭霧水地問:“不知周某是哪裏得罪了苦大俠,使得苦大俠非得趕走周某不可呢?”
“你哪兒都沒得罪我。”苦無幹脆利落地挑明道,“隻是你再不走,我怕你會得罪了自己。”
聽到此處,周不通心中一震,身子一顫,就跟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似的, 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
別人或許不明白周不通這話是什麽意思,但周不通本尊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周不通堅定不移地與苦無對視一眼,心裏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但卻是沉默不語、一言不發,遲遲不說一句話!
當場麵一度陷入了沉寂的氛圍當中,就連空氣裏也彌漫著一絲尷尬的氣息,一時之間,鴉雀無聲、萬馬齊喑。
瑞霜時而看看氣勢洶洶、勢不可擋的小和尚,時而望望不甘示弱、不依不饒的周不通,小小的腦袋裝著大大的問號,茫然無措的樣子不知該如何是好,全然不知他們此舉何意,隻覺得這一桌上硝煙彌漫、暗流湧動,這更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瑞霜如坐雲霧、不明所以地問,“本姑娘怎麽聽得雲裏霧裏的?”
周不通苦笑兩聲, 不敢相信地心悅誠服道:“沒想到苦大俠居然記得啊,還真是叫周某受寵若驚。”
苦無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不禁露出一副首鼠兩端、進退維穀的糾結神情,好一番權衡利弊過後,還是語重心長地勸道:“周不通,前路凶險萬分,海怪更是高深莫測、不容小覷,你既不通水性,還是不要跟我們走了。”
“不通水性?”瑞霜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念了一遍,進而就跟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眼睛倏的一亮,而後猛地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扣在了自己的腦門兒上,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道,“哎喲!瞧我這腦袋,我忽然想起來周不通你在對付蛤蟆精的時候就跟我們說過,你是不通水性的啊!”
“我是騙你們的!”周不通板著一張冷冰冰的臉,語出驚人道,“當時乃是形勢所迫,為了讓苦大俠下肮髒齷齪的水池撈人,這才迫不得已胡編亂造。你們都多心了!我都這麽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麽可能連水性都不通?”
“是嗎?”苦無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他,犀利的眼神仿佛可以看穿一切,“如果你真的通水性的話,那為何提起水路二字時,你就跟變了個一樣?提心吊膽、忐忑不安,甚至是瑟瑟發抖、汗毛豎立?跟之前大手大腳、大大咧咧的你判若兩人、截然不同!”
“胡說八道、一派胡言!”周不通理不直、氣也壯地強詞奪理道,“這裏臨近岸邊,海風陣陣,我隻是覺得冷而已!待會兒多添一件衣裳,照樣是清泰無虞、安然無恙!”
“自欺欺人有意思嗎?!”苦無的情緒愈發激動,而後更是刻意提高了音量,振振有詞地反駁道,“你心裏應該清楚,這樣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萬一途中出了什麽變故,你我都擔待不起!我們對海怪一無所知,它有多麽強大,我們也無從知曉,這條未知的路注定布滿了凶險!你若固執己見、一意孤行下去,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出了變故自然是我一人擔待,你擔待什麽?!”周不通猛地拍了拍桌,發出“砰”的一陣清脆聲響,進而義正詞嚴地辯駁道,“難道僅僅因為我不通水性,就一定會出事情嗎?!真是荒謬!我們一路以來好歹經曆了這麽多風風雨雨,單純因為這個就想把我趕走?!真是癡心妄想、癡人說夢!”
“你……”苦無欲言又止,橫眉怒目、青筋暴起,止不住地喘著粗氣,伴隨著喉結的一陣蠕動,這話到嘴邊,竟還自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到最後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吐不出一個字來,而後隻覺得頭暈目眩、頭昏腦脹,實在是氣得不行!
“苦大俠莫要生氣!”何念安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看準時機安慰道,“周大哥想來也並非是有意跟你唱反調,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話好好說,其中定有誤會。”
瑞霜長歎一口氣,有條有理地以理服人道:“周不通,小和尚也是為了你好。他隻是不希望你出什麽意外而已,畢竟海怪能讓妙公子接連折損好幾艘船隻和人馬,想來一定是非同小可、不同凡響,你一不通水性的人執意前去,怕是凶多吉少。”
“我沒事!”周不通眉頭緊鎖,好似荊棘叢生,故作逞強地說,“區區一頭海怪而已,尚且還奈何不了我,更何況,不是還有你們麽?就算你們不行,不是還有寂兒麽?現在的我們可謂是如有神助,還怕他區區一個海怪?”
“話雖如此,可這並不代表我們一定可以不出意外地全身而退。”瑞霜皺著眉,苦著臉,憂心忡忡、惴惴不安地提出了自己的顧慮道,“哪怕有寂兒在也是如此……”
“無妨!”周不通蠻不在乎地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我能照顧好自己!畢竟混跡江湖這麽多年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若是因此臨陣脫逃、不戰而退,那日後傳了出去豈不讓人笑話?我周某可不能止步於此啊!”
“唉!”瑞霜愁眉苦臉、惆悵萬分地扼腕歎息道,“你這人到了這生死關頭,怎麽也變得這麽倔了呢?”
苦無的眼睛一閉一睜,暗暗喘了一口氣,進而用一種暗藏殺機的語氣,鎮定自若、氣定神閑地問:“周不通,你真的想好了嗎?真的要跟我們一同走水路前往蓬萊仙島?哪怕九死一生、在劫難逃,哪怕刀山火海、岌岌可危,哪怕孤窮無援、危在旦夕,你也非去不可?”
周不通低了低頭,輕聲一笑,嘴角上揚到極致,露出一抹勝券在握、勢在必得的自信笑容,進而輕聲細語地吐露心聲道:“苦大俠,我第一條命是我娘給我的,可我的第二條命,卻是你和瑞霜姑娘給的。我本是江湖混混,昏昏沉沉、糊裏糊塗地過著萎靡不振、毫無意義的日子,想盡一切辦法坑蒙拐騙,也不過是為了苟且偷生而已。但是自從遇到你和瑞霜姑娘以後,我覺得我身邊的世界頓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偌大的江湖不隻有冷漠無情,也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人情世故不單單隻是阿諛奉承、諂媚權貴,也可以是隨心所欲不逾矩,我行我素任他人。所以我想珍惜我的第二條生命,我不希望這第二條生命是眼中隻有活命的怯懦之輩,它也可以大義凜然、無所畏懼,也可以乘風破浪、獨斷專行。苦大俠,我非去不可。”
苦無的心裏“咯噔”一聲,顫了一下,眼眸隱隱閃爍,仿佛是有星羅棋布的淚水即將從中奪眶而出,如此看來,周不通當真已經洗心革麵、重新做人,這般膽量和氣魄,著實是令人敬佩不已!
於是乎,苦無在內心好一番掙紮過後,還是勉為其難地一口答應道:“好!既然如此,那事不宜遲,我們即刻上路!”
此言一出,周不通欣然自喜,嘴角微微上揚,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燦若朝陽的笑容,一時之間,喜上眉梢、歡欣雀躍!
就連瑞霜也眉飛色舞、替他高興,甚至還露出一排潔白的大牙齒,憨憨一笑,連連抃掌慶祝道:“太好了!”
……
話不多說,四人酒足飯飽過後,又迎著妙公子的渡口大步流星地橫行直走而去。
當他們抵達這裏時,妙公子已是在這兒恭候多時,不過妙公子本尊卻並不上船,說是在這渡口還有其它貨物要處理,便讓船夫載著他們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