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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線天 1

  鳳城是西晉朝有名的曆史名城,山明水秀不說,單是盛產美女這一點放眼整個西晉就沒有哪個地方能與之比擬。鳳城曾經出過三朝皇後,而城南的岐山更是有名,傳說遠古時代有鳳棲於岐山,鳴聲清朗,遂得名。自一百年前的一位宰相顧淮告老歸田開辦岐山書院後,岐山變成了人人仰望的諸子聖賢論辯之地,大大小小的書院越來越多,每年都有的蹴鞠大賽、辯術會、六藝擂台以及邀請各地的有名院士前來開設為期一月的時政論壇,使得鳳城尚儒之風日盛,就連販夫走卒都能隨意撚來一兩句詩詞名句,偶裝風雅。


  其中最有名的書院自然是岐山顧氏開辦的品山書院。


  品山書院在岐山山腳,大門之下是長長的一段石階,阿一抬頭望了望那青黑色的大門,對阿惟說:

  “我們真的要進去?”


  阿惟拉了拉她的領口,遮住了她的領口,兩人進城後買了兩套青色的粗布小廝服換上,頭發紮好在腦後用同色巾布包好,再在臉上抹了兩把灰,問了買狗不理包子的老板品山書院的位置,二話不說便趕來了。


  “記住,如果人家問我們是來幹什麽的,我們就說是來求學的;若是被拒絕了,我們才說是來找人的。”阿惟道。


  “嗯。”阿一應了一聲,兩人走上石階來到沉重的木門前,一個抓著門環使勁兒敲,另一個直截了當地伸手用力拍門。很快,門開了,一個白衣童子謹慎地把門打開了一道縫,問:


  “兩位有事?”


  阿惟笑眯眯地說:“我們久仰書院大名,千裏迢迢前來求學……”還沒說完門便砰的一聲被關上,那童子悶聲悶氣的聲音透出來:

  “已經滿員了,明年請早!

  死小鬼,擺什麽譜!阿惟和阿一對視一眼,心有靈犀地又去拍門,這一次,更用力了。


  門又開了一道縫,白衣小鬼的臉再次出現,不耐煩地道:


  “又怎麽了?”


  “我們找人。”阿一說,“請行個方便。”


  “找誰?”


  “顧桓。我們是他的……”舊識二字未說出口便被打斷,那小鬼黑著臉說:

  “沒這個人!”說著又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阿一和阿惟麵麵相覷,正歎氣無奈時見書院外牆上貼著一份告示,阿惟走過去看了看然後便一手撕了下來,阿一問:

  “這是什麽?”


  阿惟神秘一笑,道:“我們混進去的通行證。”說完又去敲門,這次隔了很久門才開,開門的不再是那討厭的小鬼,而是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甕聲甕氣地問:

  “兩位是來求學還是找人?”


  “都不是。”阿惟把手中的告示一遞,道:“我們是到書院來當雜役的!”


  老頭眼神不大好使地往她們臉上打量了一番,才慢吞吞地打開大門,嫌棄地說:

  “身子骨瘦弱成這樣,能砍柴洗碗擦地倒夜香不?”


  倒、倒夜香?阿一瞪大了眼睛剛想問清楚,阿惟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笑著應道:


  “能,當然能!您別看我們兄弟孱弱,可打更掃街倒夜香這等事情最拿手了。您給我們兄弟兩口飯吃,肯定不會後悔!”


  此時傳來書院裏整齊的讀書聲,“舜發於犬畝之中,膠隔舉於魚鹽之間,孫叔敖舉於海,百裏奚舉於市.……”,阿惟趁著老頭猶豫的當口,苦著臉可憐兮兮道:


  “實不相瞞,我們兄弟家貧無法就學,一直對品山書院景仰有加,如今尋得機會既可親近聖賢之書,又可為書院做點事,實是夢寐以求.……”


  “好吧,你們兩個跟我來。”老頭轉身把她們帶進書院,品山書院很大,有知書堂、機辯堂、玄林堂、集韻堂、真武館和踏雪館,是教習六藝之所,另外還有頤福堂和訓戒院,是用膳和懲教之所。老頭指著頤福堂說:


  “你們兩個早上就在頤福堂幫忙,下午就到後院的菜圃去,晚上洗衣,五更天起倒夜香,工錢一月二兩八錢銀子,飯管夠,衣被管暖,若是偷懶就到訓戒院去領板子!”


  “您如何稱呼?”阿惟眨著眼睛問。


  “我姓熊,這裏的士子都敬稱我一聲管事。”老頭清咳了一聲,“後院東廂剩一間房子,你們去拾掇拾掇住下,然後到頤福堂這裏來簽名作實。對了,你們兩個是哪裏人,姓甚名誰?”


  “我兄弟姓賈,我叫阿惟,她叫阿一。”


  “那麽麻煩,”熊老頭嘀咕一聲,道:“這樣,以後你們一個叫賈大,一個叫賈二,順口多了,懂了沒有?”


  “哦。”一直沒吭聲的阿一此時低低應了一聲。


  阿惟則腹非了千百遍這什麽品山書院裏的人真是其俗無比。於是她們就在後院菜圃旁的東廂住下,頤福堂的活兒可多了,阿惟望著那堆積如山的蘿卜歎氣,削了一早上的蘿卜皮,手腕都幾乎要斷掉了,看見那把菜刀心裏就有點發毛,身旁的阿一拿著大菜刀把蘿卜砍成塊,砍了沒多久手臂就酸的抬不起,不禁小聲對阿惟說:

  “這書院裏真有我們要找的人?”


  “我也不知道,阿一,我們換著來吧,你來削皮,我來切蘿卜。”


  品山書院的學子大概有三百多人,一到了午膳時間就有很多學子來用膳,阿惟她們花了整整七天才跟其中幾個混熟了,一有機會就打聽:


  “你們這裏有很多夫子?二十出頭三十不到的姓顧的夫子有沒有?”


  “有啊!”方旭答道,他的父母在岐山腳下樂平小鎮種梨為生,他已經到書院兩年,算是有資曆的人了,“我們這裏的夫子都姓顧。”


  阿惟氣結,又小心翼翼地問:“有沒有一個叫顧桓的?”


  “沒有,顧恒倒是有一個,不過已經將近六十,莫非是你貴親?”方旭笑道。


  “貴你個頭!”阿惟把手中抹布朝他扔去,圍坐一桌的人哄笑,方旭避開然後撿起抹布放桌上,道:“幸好你不是女子,否則這般粗魯,男子避之則吉。”他又扭頭看不遠處悶聲不吭收拾著碗筷的阿一,道:


  “反倒是你那兄弟,真是文弱沉靜得像女子一樣,模樣像,性情更像!”


  身旁的許仲文打趣道:“賈大,方兄看上了你那兄弟,記得讓他晚上睡覺鎖好門,提防有狼突襲。”


  眾人大笑,阿惟黑了臉,罵道:“不許說我兄弟閑話,誰再說我揍誰!”


  “好了,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而已。”孟東來打圓場,問阿惟道:“不過說真的,這半年來書院來了不少新的夫子,發生了不少事,到底有沒有那位什麽顧桓還真不敢說。”


  “書院旁的顧氏老宅,不是前一陣子才鬧騰了一番麽?聽說無端地立了一座無碑新墳,有點悚人。”許仲文道。


  阿惟的臉色變了變,很快不自然地笑了笑掩飾過去,轉身走開去幫阿一的忙了。


  “說到新來的夫子,玄林院那位真是占盡了風頭。”許仲文歎口氣說,“可憐我那杜家小妹,本來是與我竹馬青梅的,剛到書院就被人勾掠了魂魄,唉.……”


  “噓,小聲點。”孟東來道:“本來覺得書院招收女子認字讀書是教民開化的好事,雖然男女分開住宿和上課,但平日還可以見到不少女子秋波流睇婉約生情的目光,可現在似乎除了玄林院那位,天下再無男子一般。”


  “你見過玄林院那位夫子?”方旭問道。


  “見過,”許仲文一臉苦相,“還不如不見。”


  “為何?”


  “人間絕色。”


  正喝著茶的方旭一口茶噴了出來,和孟東來麵麵相覷,“你是中邪了還是怎的?竟然也好起男風!”


  “若是你見過他的人,然後再看他的字和畫,你就會知道,字如其人,人如其畫,絕色。”許仲文眼中盡是由衷的羨慕,“前兩日秋梨院還有兩名女學員為爭他的一幅字來臨帖大打出手,管事請他來勸架和安慰當事人,他隻冷冷說了句'被砍傷了不找拿刀的人晦氣反倒要和賣刀的人算賬,這是什麽道理’便拂袖而去,你們猜猜結果是什麽?結果居然是秋梨院的那些無知女子更瘋狂的追捧,就連音律課都不上跑去趴在矮牆上偷看習字課。“


  “瘋了麽這些無知女子?”孟東來驚歎道,“院士大人也不去管管?”


  “怎麽管?玄林院那位並無犯錯,而且這樣一來,更有不知多少女子願意拋開身份前來就學,恐怕是院士大人也樂見其成。”許仲文道,看了方旭一眼,卻見方旭的目光越過自己飄向正掀開簾子走進後院去的某人身上。


  後院中,阿一正在使勁兒地劈柴,無奈柴刀又重又鈍,老半天才劈完了那堆柴的一小半                                                      ,放下刀撫著發紅的手掌,其中已經起了兩個小水泡,疼得她直皺眉。


  方旭不知何時走到她的身後,俯身拿起柴刀道:“吃飽了飯,正好練練筋骨,你走開,這柴我來劈好了。”


  阿一愕然抬頭看他,他一笑掩飾住那絲尷尬,把木柴放好揚手便幹脆利落地劈好,“你不知道,我在家裏經常就做這個,對了,我家有幾大園子的梨樹,等秋涼了我摘一筐與你嚐嚐如何?”


  見阿一不語,他又說道:“你那兄長真是的,也不看你孱弱至此便拖你同來此處當雜役,對了,你到底滿十六了沒有?”


  阿一無語,伸手就要去拿他手上的柴刀,他避開道:“你幫我把書拿去玄林堂,我練完筋骨便去習字,麻煩你了。”


  “管事知道了會被罵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阿一粗著嗓子說道,方旭笑道:“你既然知我好意,那便幫我跑一趟。”


  這沉默寡言眉清目秀的“童工”,著實讓他沒由來地有些憐惜。


  於是盛情難卻,阿一隻能拿著他的一疊書往玄林院跑。進得院門,低著頭跑到內堂把書隨便往學子的書桌上一放便要快步離開,這時突然聽到幾個女學員低聲說著笑著,其中一人美滋滋地說道:

  “淵夫子說我的畫畫得極好,還給我潤色幾筆,你們說,他這是不是特別留意我了?”


  “淵夫子今日穿了淡青色暗竹紋長衫,風度氣質猶勝昨日,我看著他竟然連要寫什麽字都忘記了。”另一人羞澀地低聲說。


  “不知道淵夫子有家室沒有?不然我便讓我爹找媒人提親去。”


  “提親?算了吧你,就連淵夫子姓什麽都不知道!”


  阿一心裏覺得好笑,怎的這些女學員這般大膽,一天到晚討論授課的夫子的衣著容色。若是在建業,鐵定已經被婦容婦德的規條所撻,正要邁出玄林院大門,那幾個女子的聲音不偏不倚地又飄了過來:

  “誰說我不知道的?夫子姓景,他的畫上題的就是這個名字,景淵!”


  邁出去的步子險險停住在這一瞬間,阿一的腦子猛然空白了一下,回過神來那個名字猶如鍾磬般在耳邊作響,她霍地回過頭去,大步走到那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的女學員麵前,一字一句地問:

  “你剛才在說誰的名字?”


  “景淵夫子.……喂,你是誰啊?我們的淵夫子與你何幹?”


  阿一一手拉住麵前的女子的衣領,急切地大聲問道:“你們說的景淵現在在何處?!”


  “放、放開!”那女子臉色漲紅,用力伸手一推將阿一推倒,一邊尖叫道:“非禮啊——你是哪裏來的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女子,還有沒有王法了!”


  “什麽事這麽吵?”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青黑色皂靴慢慢走近,再往上看是一襲淡青色暗竹紋長衫,衣袂輕揚,挾著三月熏風而來,那幾位女學員故作驚怕地喊著“淵夫子”迅速地躲到他的身後,他穩穩站定在阿一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依舊是那雙湛湛的桃花目,長眉冷峭,鼻若孤峰,薄唇微抿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一如最當初的第一眼,他的倨傲冷漠,對上她的窘迫狼狽。


  她怔怔地看著他,三個多月了,自從壽城一別,也隻能在夢中相見,他的眉眼是這般熟悉,然而神色卻是陌生的。


  “景淵,”她站起來,看著他的雙眼眼眶發紅,上前一步伸手便去握他的手,眼看著就要觸碰到他的指尖時他冷哼一聲隨手一拂便打開了她的手,冷眼橫眉道:


  “你是誰?秋梨院不是你來的地方,滾。”


  阿一做夢也想不到,再見麵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的,她頓時懵了,傻傻地不懂反應,黑白分明的眸子瞬間蓄滿了淚水,分別後的種種委屈思念就如潮水般洶湧難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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