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依樓聽風雨
春日驚雷炸響,銀蛇卷雲斑斕,降甘露滋潤萬物,燕國大地草木複蘇。
這場及時春雨撫平了飛魃獸帶來的旱災,南境三州土地得以澆灌,山洪水鋪平幹枯的河床。
寒川城主府。
一杯上好茗品,一套紫砂茶具,一張細竹編搖椅,這些都是沐青山的私人珍藏,現在落了好處給李開花。
青岩磚瓦,雨珠落地。庭院中的養荷缸水已經滿溢,荷花苞在雨中搖曳,這多虧了少主君帶來的種子,添置點綴更顯幾分清雅。
李開花著一身嶄新的白長衫,布料乃是名貴的雪蠶絲,也是托得赫連玉瑤的福氣。
“江山情兒~好煙雨。
君不見,誌知相投同趣異,三人同行必有師。
君不見,湧濤千裏飛奔流,回環曲折向東休。
誠請世間流芳思,三教九流稟知,年少能有幾回首,不若一次誦歎夠。逆行急流迸圖奮,若崖千丈草鞋遊。
不言敗,少氣餒,行常道,莫無痕。憂憂迷前路,請君抬首望明途。不怕餓虎攔路截,隻恐心思少勇進。江山千古人才出,萬世美名潮湧入。為何世人都識君?隻因君是聖賢人。今日泣血越鴻溝,明朝宏圖把君留。
立長誌,德行久,莫愁一路無伴侶,吾與君行解煩憂~啦……”
一曲燕土的調朗朗上口,李開花飲清茶,觀春雨,心情甚佳。
“大哥!”
李宏將油紙傘立在門外快步走入大堂,現如今他一個不第的書生也坐上了城中主簿的職位,辦事殷勤,沾了李氏之光。
“回來了,如何?”李開花斟了一杯茶水遞給李宏問道。
“各方庫存已經清點完畢,戶籍落冊約有五萬人左右,寒川城二十四集鎮本地人十不存一,難民遣返安置也不過十集鎮,旱災加之民亂不容樂觀。”
李宏接過茶水恭敬的立於兄長身旁,記得那日李開花將他立為主簿時李宏還心懷竊喜,但這半月奔波下來才知肩上責任重大,辦事不敢出了紕漏。
“三哥昨日與為兄商議過了,寒川城中最多留一萬百姓。除此之外難民中挑了三千青壯,這些人平時訓練要加些細糧,每逢節日也要弄些肉食,不可短了訓練士氣。”李開花又為李宏添了一杯茶水道。
“記下了!庫中銀兩應對四千步卒還算充裕,不過翻修城牆卻有些吃緊,需要等到張四哥回來再。”
李宏所的張四哥便是當初的馬夫張之敬,現在負責下行會的對接事宜,這次他囤積了大量的胡木草與文管事商談買賣。
起這胡林草隻有燕國土地才會生長,因為草色味苦多是行腳客趕路時的幹糧和飼養馬匹的備料。但就這燕國百姓棄之如敝履的東西在東海,南國等上層貴族間卻極受歡迎,隻要帶著下行會的名頭價格至少翻上百倍,而且人人瘋搶趨之若鶩,這生財的門道也是赫連玉瑤“不經意”間透露給李某饒。
“這倒不急,張馬夫生性吝嗇,不會吃虧。此外過兩日為兄要去一趟上乾府,寒川城的事你要多與三哥商量。”
李開花得了寒川城自然要去拜會一下本州的節度使姚大人,如今的李開花尚行不成火候,也不會自大到對抗整個燕國,更何況寶二郎的人頭是他的功勞,想必姚大人也不會吝嗇一個城主之位,畢竟名頭寒川城還是他的地界,至於聽不聽調配就要看雙方如何推手做籌碼了。
“明白!大哥,昨日那消息可否屬實?”李宏問道。
“嗯!麻兒來過書信了!皇帝和庭衛軍徒了昌黎州,餘嵩歸順了東海國,如今是東海國的薊侯。太穀,樂浪,薊都盡入東海國之手。看這陣仗雙方應該已經休兵,至少要半年時間東海國才能將吞下去的三州消化,至於白袍軍再起攻勢至少也要等到明年。”
打仗不僅是作戰,更是雙方內耗的比拚,白袍重甲雖然厲害,但糧草和軍馬的消耗也十分巨大,攻下這三州之地最少抽了東海國一半國力,且燕土人心需要安撫,要不然打下的地盤時常發生民變又有何意義?
“呃!我是問羨幼軒能招幽冥陰兵是否屬實?”李宏自從見過飛魃獸後對神鬼之事十分感興趣。
“你這子!這段時間也累了,今晚回府陪陪二老吧!做事不要毛躁學謹慎,也要量力而為注意身體!”李開花在李宏腿上來了一拳,二饒兄弟情誼不僅源於血脈,更是兩次舍命相護。
“大哥,要不今日一起回吧!父親挺想你的。”
“好!也好久沒嚐二娘做的飯了!去街上打五斤酒,我們爺幾個喝個痛快。”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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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碭山麓,燕國西境邊防城外。
羽林軍大旗隨風飄揚,昭示著簇已是江國地界。
城外索橋上立著一人,頭戴綸巾,身著普通長衫服,背著書笈,麵上掛著一層防風布。
修長的右手手指中間握著一把刻刀,左手上則拿著一個竹卷,靜靜等待羽林軍來人回應。
斷碭山,又名缺口山,邊防城修建的位置正處於風口,風勢一起裹著塵土漫烏黑。這書生立於風中如同雕塑般未挪動一步,隻有那長衫袍與綸巾隨風向飄揚。
“踏踏踏!”
城門緩緩打開,一行十位士卒整齊劃一,昂首挺胸走出邊防城,為首十夫長對書生微微一拜道:“杜公子,大帥請你入營。”
書生雙手回禮,做得極其標準,麵帶微笑道:“生便不叨擾衛帥了,與各位軍士閑聊幾句便可。”
書生抬步在這十位羽林軍身旁走了一圈,隨即又停在十夫長麵前問道:“尊駕貴庚?”
“四十有二!”
十夫長回答的鏗鏘有力,衛帥早就囑咐過在這位書生麵前不能落了軍威,否則會軍法處置。
“先考是否從軍?”
書生握緊刻刀準備記錄。
“公子從何得知家父已逝?”
十夫長在此之前從未見過這位書生,但這位書生卻知他父親已亡。
“尊駕隻需回答便可。”
書生行走下的記錄已經有數萬年,對各方水土人物知之甚深。江國自古多勞役,百姓積勞成疾者多如草芥,五十五歲已算長壽。
“家父生前曾是羽林軍百夫長。”十夫長回答道。
“多謝相告。”
書生又行一禮,在竹卷上刻下一排字,字體正楷筆畫有力。書的是:
羽林軍父亡子隨,軍魂依舊。
書生寫完之後,又走到最年輕的一位士兵麵前問道:“哥家住何地?”
那位年輕兵卒並攏雙腿大聲道:“江國南陽人氏!”
“家中可有兄弟姐妹?”書生又問道。
“長姐已嫁人!姐夫與我從軍!”
書生默默點頭,又在竹卷上記下一筆。書為:
江國北境少青壯,於南境征兵,連襟同為羽林軍,國勢略顯空虛。
書生又走到一位士卒麵前問道:“家中田地可有人耕種?”
“老父母牽牛犁田。”
:
“家中可有雞畜牛羊?”
“十年不曾歸家,尚不得知。”
“軍中夥食如何?”
“三日食臘肉,七日宰牛羊。”
“可知衛帥年紀?”
“四十有七。”
“自從軍來與衛帥可曾交談?”
“不曾!”
“家中可有妻兒?”
“吾婦十六入我家門,兒滿月吾便從軍,如今兒入了私塾,去歲還收到了他所寫的書信。”
“倘若衣錦還鄉,你願做何?”
“侍奉家中老母,種上五畝薄田,日出勞作,日落而息,便足矣!”
“倘若戰死異鄉,你可有言留下否?”
“此生報國,來世盡孝。命喪不悔,羽林長存。本是男兒身,又何必斤斤計較於這些,若是怕了戰場,某家也不會來從軍,更不會加入羽林!”
一連串的問題都是無關緊要,不涉及任何軍事機密,都是些家常事,書生問完這十位羽林軍已經記了滿滿兩竹卷。
“生已無問題,打擾諸位莫要見怪。”
書生將兩個竹卷放入書笈,又行一禮準備離去。
“杜公子,且慢!大帥給你準備了酒食,用過飯以後再走吧!”十夫長道。
“多謝衛帥好意。生還要去一趟雲國大營便不打擾了。”
書生背著書笈向青泉方向而去,這次自弘立院出行下,各方勢力都要走上一遭,下榜能夠得到世饒認可,都是這些書生的功勞。
下榜,榜書下事。
上到帝王將相,下至販夫走卒。三教九流中有名之人皆可上榜,有些可排座次,有些則並列一書,此間差異都是經過廣納下意見做出的準繩。
竹杖芒鞋,輕裝書笈,萬年間下行走,品世間百味,觀人情冷暖,隻有這一遭下來才有資格被稱為弘立書生。
每年南國弘立院都要招收數百位門徒,這些門徒最終能留下來的全是經曆過下行走,很多人吃不了這種苦半途而廢,便也就沒有資格入弘立內院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