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虞無痕
夜幕如鬼魅般降臨,四下裏如死一般靜寂。
鍾無虞還是呆坐在池水邊,目光像旁邊白天所釣的死魚一樣,呆滯無光,他用右手三指抓起旁邊一壇“花雕”,仰麵就喝,不,是倒,直接倒。
瞬間倒完,砸碎在地,他身前已砸碎多少個酒壇。
但他還沒醉,他還在倒,還在砸。
他想醉,卻怎麽也醉不了,已喝了二十幾壇酒了,他卻還是清醒得很,但他的心卻痛苦得很,無言地痛,痛徹心扉。
“唉,別人是慢慢地品酒,你卻在用酒洗澡,佩服佩服。”
鍾無虞被大嚇一跳,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是什麽人在說話,是什麽人能找到他?來人竟悄無聲息,他竟毫無察覺。
他猛一回頭,眼瞧見一人,這人一身華麗錦服,相貌堂堂,身材魁梧,手持一把空無字畫的折扇,竟是他——蕭無痕。
“是你?你——”鍾無虞以為自己醉了,不敢相信。
但他不得不相信,因為蕭無痕已在他旁邊坐下,竟也捧起他身邊的一壇酒要喝起來,隻不過,他倒在一隻通體透亮的小杯中,一隻價值不菲地琥珀杯。
“花雕”酒倒入杯中,竟已變了顏色,黃裏透紅,看起來格外誘人。
蕭無痕舉杯一飲而盡,一連竟喝下十杯,連歎好酒。
鍾無虞怔怔地望向他,竟已忘記自己也正在喝酒,他像欣賞一個絕色美人一樣死盯著蕭無痕連連品酒。
良久,鍾無虞終於開口:“你為何要來?來看我笑話嗎?”
蕭無痕朗聲一笑,便直身而起,道:“鍾師弟,我看你一人喝酒無趣,所以來陪陪你。”他頓一頓,又道:“況且美酒並不是這樣喝的。”
鍾無虞苦笑道:“不這樣喝,痛快嗎?像你那樣,就是喝酒嗎?”
蕭無痕瀟灑地打開空無字畫的折扇,搖頭道:“你痛快嗎?你連師妹都保護不了,你痛快嗎?還有——”
蕭無痕手中折扇已掉落在地,因為他的喉嚨已被鍾無虞死死掐住,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誰也沒有看清鍾無虞是如何出手的。
他右手的三指已在蕭無痕的咽喉上,蕭無痕的一張俊臉已漲得通紅,額頭上青筋暴起,一雙眼睛像旁邊的死魚眼一樣突出。
蕭無痕的喉嚨裏嘎嘎作響,似要說話,“黑……鷹……”,這話自被掐住的喉嚨裏擠出來,卻瞬間讓鍾無虞住手了。
“快說,你知道黑鷹山莊的什麽,我就知道,你並不是來喝酒的。”鍾無虞仍怒氣難平,狠狠作聲。
蕭無痕無可奈何地揉揉自己差點被掐斷的喉嚨,苦笑道:“鍾師弟,我就隻不過喝了你十杯花雕而已,你也太看不開了,唉――”
鍾無虞怒視他道:“別說廢話,快說黑鷹山莊,況且,我也不想和你喝酒。”
蕭無痕道:“鍾師弟太過心急,聽為兄慢慢道來。”
他頓一頓,道:“師弟,你聽說過‘鷹麵郎君’陰揚這個人嗎?”
鍾無虞臉上似有懼色,道:“竟是他——”
蕭無痕道:“相信師弟是有耳聞的,自你隱退江湖十年之久,他就出現了,‘鷹麵郎君’陰揚擅用一把黑鞘長劍,劍鞘烏黑,劍把形似鷹嘴,劍身長五尺零一分,寬三寸四分,劍身狹長,背自身後,人稱之為‘鷹劍’,劍出鞘,一麵黑,一麵白,仿佛黑夜與白晝,又好似地獄黑白無常,黑得可怕,白得瘮人,所使劍法自謂‘陰陽劍法’,所謂‘鷹劍’出鞘,視眾生為羔羊,必肆意屠戮,血濺四方,哀嚎遍野。”
正說時,蕭無痕無意間又拿起一壇酒,慢慢傾倒在眩眼的琥珀杯中,直至杯滿,用大壇倒入小杯中,竟無一滴濺出,而琥珀杯又端放在空無字畫的折扇上,不見他舉杯,扇在掌中,杯在扇上,酒在杯中,酒竟自杯中自下而上入口,一滴不剩,飲盡連歎好酒。
鍾無虞怔怔地望著他,似已看癡了,竟全然忘記了黑鷹山莊一事,瞬間他伸出殘缺的右手,地上的酒壇竟已到了他的掌中,他右手兩指托住酒壇,拇指用力在壇壁上一摁,壁破了,而後以一指舉壇,美酒自壇壁上缺洞中流出,綿綿不絕地一直流入他的肚中,途中竟不停不頓,直至壇中酒盡,美酒一滴不灑不剩,竟是一口氣飲盡一壇將近五斤美酒,臉上竟無絲毫醉色。
如有第三個人在場,必定會瞪大雙眼,也會驚掉下巴,因為這兩人喝酒的方式如此奇特而又截然不同,一人喝酒如儒雅之士,風度翩翩,而另一人喝酒如牛飲,蠢笨呆直,有趣,有趣,真是有趣!
鍾無虞砸碎酒壇,一雙醉眼望向蕭無痕,道:“接著說故事。”
蕭無痕再倒一杯酒,放下酒壇,也望向鍾無虞,道:“唉,無數劍客斃於他的劍下,天下竟無一敵手。”
鍾無虞打斷他的話,道:“你呢?”
蕭無痕苦笑道:“我怎會是他的對手,那日,他終於找到我,逼我出劍,不得已,我便出劍,一百招內,不分勝負,一百零一招,我敗了,但他竟未殺我,他留下了我。”
“你成了他的鷹犬。”鍾無虞嘲笑道。
蕭無痕竟不生氣,道:“技不如人,也隻能供人驅使,鍾師弟豈不明白?”
鍾無虞道:“哦,那你今夜前來,有何用意?想要我放棄一切抵抗嗎?難道我還能怎樣嗎?我的妻兒還在你們手中,唉,你放心,《極天劍譜》我會雙手奉上,但不得傷我妻兒半根毫發,不然,哼,休怪我劍下無情。”
蕭無痕抱拳道:“師弟,你放心,藍玉師妹,我會拚死保護她的,你的一雙兒女,我也不會讓他們動一根手指頭的,你放心,一定放心。”
鍾無虞瞬間抓住蕭無痕的衣襟,狠狠道:“最好是這樣,不過,我的妻兒也輪不到你來保護,你別耍陰謀。”
他放開蕭無痕的衣襟,又道:“隻是我不明白。”
蕭無痕雖被抓了衣襟,卻還是不生氣,道:“不明白,不明白他為什麽還要《極天劍譜》吧。”
鍾無虞看著他,並不說話。
蕭無痕道:“因為他害怕,他劍術雖天下超絕,但他始終害怕——極天劍法,尤其他害怕的是——你。”
鍾無虞冷冷道:“害怕我嗎?我拿劍的手已殘廢,你覺得我還拿得起劍嗎?咳咳——我拿不起劍,我拿不起劍,他怕什麽。”最後他竟已仰天長嘯。
蕭無痕道:“但他始終怕你,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不管你已隱姓埋名十年之久。”
鍾無虞再次狠狠地望向他,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