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見民生
大清早的京城裏大街上的人不多,小巷子卻是熱鬧,人家間早早就有了炊煙升起,聲音雜亂得讓初次這樣出宮來的皇帝十分不適應。
向亭倒是興致勃勃,馬車路過一個小巷口的時候還讓馮喜停了馬車,跳下車去找巷口那家小攤點買了兩個熱乎乎的白麵餅子和一罐裝在小陶罐裏的豆漿。
“你就給你自己買了?”
君後辛攔在了馬車門口,手扶在車框上敲擊著木麵,微微眯起了眼盯著呆了的向亭。
林善左右看看試探著想要去給君後辛也買上一份,卻被君後辛給攔住了,向亭揚了揚下巴。
並不威武不能屈的禦史大夫誠惶誠恐委屈巴巴地獻上了兩個餅子和一罐豆漿,轉頭又去給自己買了一份,上了馬車後護食一樣把東西都圈在自己的懷裏。
馬車並不大,車內位置就這麽一些,他也能把自己給塞到角落去縮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把自己縮成一團。
可惜的是,皇帝陛下整個心思都在比他更可愛的皇長子身上,一點多餘的眼神都不願分給他。
餅子外麵烤得酥脆,裏麵也有嚼勁,還摻了糖撒了芝麻,烘得熱乎乎地冒著香氣。
三文錢兩個是大家都能接受的價格,上到早起上朝的官員,下到出門做工的百姓,在附近的人都知道有這麽一家攤子。
君後辛嚐著和宮中精細美食完全不一樣口感的餅子,也給予了認可。
豆漿用陶罐裝著還有淡淡的溫度,把木塞拔開一陣白霧就騰了起來,帶著豆子磨碎熬出來的特有氣息。
“一般人家來都是在攤子前拿碗舀上一碗當場就喝了,這樣罐裝的都是給有錢人家準備的,要貴上五文錢。”
天青色的罐身細細刷了一層清漆,圓圓的肚子上用寥寥幾筆勾勒出了一隻狸奴。
“這罐子留著也能重複去打上一罐,就不用多拿這五文了。”
“他家的花樣是不定的,一些家中有孩子的人家,或者那些喜歡這些巧物的書生文士,也都會時不時買上一兩罐。”
向亭看了一眼拿著罐子若有所思的皇帝,將自己那個罐子拿起來給皇帝看,上麵畫的就變成了一隻展翅的蝴蝶。
本來那個有狸奴的罐子是他特意選的,今天就剩下這麽一個了,回頭再去買就沒有了。
“陛下別看他們家攤子不大,家中在這京城百姓中也算殷實人家,早就做大了其他的生意,但作為起家的早點攤子也一直沒有丟掉。”
“而且他家做生意實誠,這麽多年了,也沒有漲過價減過料,臣小時候吃的什麽味,現在還要更好吃一些。”
以前其實還沒有這麽多機巧的,這樣一個罐子做下來的成本價也不算便宜,光是做罐子可能就要三文錢一個,再有兩文是給畫畫的人的。
放在店鋪中去賣,以京城的物價這樣的罐子也是要五文往上一個的。
“這些畫都是他家小兒子和孫子畫的,大兒子主持著家中的生意,小兒子是個讀書人,在書院成績也是名列前茅,以後說不定就是陛下殿中的一員朝官,或是地方上的父母官了。”
“倒是戶不錯的人家,聽你這般說教出來的孩子也是不錯。”
君後辛慢慢把兩個餅子和一罐豆漿都趁熱吃了,還稍微拿竹管沾了一點給睡得迷迷糊糊的冬奴舔了一口,笑著捏了捏兒子的小鼻子。
向亭也啃完自己手中最後一塊餅子,擦幹淨嘴正經了神色雙手端在胸前正襟危坐了起來。
“臣同陛下說這些,是想要告訴陛下。”
“昔日世家繁盛之時,門戶之別雖是自負傲慢之舉,然以家觀人、以父觀子並非全不可取。”
“縱然人之生長天性際遇各有不同,一家之內諸子亦有差異,但一些東西是潛移默化的,也是平日裏難以注意的。”
君後辛將那個罐子放下,晃著被兒子抓住的手,帶著那隻小手也在半空晃蕩,另一隻小手還牢牢地抱著他的小老虎。
向亭把這句話說完就把頭一低不再多說,其他的都任由君後辛自己去想。
許久君後辛才嗤笑了一聲,眼底掠過一道冷芒,又被安靜低下的眼睫蓋住了。
“你倒是做一行愛一行,纏著朕要一起出來,也不忘向朕進諫。”
“朕是先帝的太子,不受先帝所喜也是先帝帶在身邊教養大的,冷酷、多疑、野心勃勃,這些朕都有。”
君後辛給兒子拉了一下繈褓,拿出帕子來給他擦掉小嘴邊不自覺流下的口水。
馬車微微顛簸著,裝著他的籃子也在晃動,他一向喜歡這樣的感覺,咧著小嘴吐了個泡泡出來。
“但朕幼時也曾受過先岑侯的教導,從十四歲起是王叔一手在帶著朕往前走。”
“朕自知並非多有天分的人,作為皇帝我也算是太過平庸了一些,但我已經很努力地在跟著他們學了。”
向亭從十一歲開始陪著他呆在學堂中,既是先生,又是伴讀,年少的孩子沒有那麽懂得藏拙,那時的向亭對於君後辛來說已經過於耀眼了。
“講學的先生布置的功課,你能兩下就做完然後跑出去玩鬧,我卻不行,有時回了東宮還要挑燈夜戰,先生和父皇誇獎的仍舊是你。”
“聽聞王叔幼時極不喜歡念書,但王叔也照樣文武雙全,岑侯更是不用說了。”
“我又能如何呢?”
向亭沉默了片刻,起身跪在了馬車之中,雙掌按在木板之上,向前微微躬身,將脊背弓了起來。
“您是皇帝,那些都不是您需要去做到的。”
“治國有文臣,安邦有武將,才名傳天下之人可以是您的肱骨之臣,一馬敵千軍的也是您的左膀右臂。”
“您要是同攝政王一般,那還要臣等有什麽用呢?”
這話不過是向亭和君後辛說笑的,皇帝再有才,想要維係整個朝廷的運轉,維護整個天下的安定,他一個人也不過是滄海一粟。
但也很好地安撫了君後辛有些難平的心緒,將那雙眼中彌漫開來的暗沉給驅散了。
閉上眼揉散開聚攏的眉心,君後辛從心底歎出一聲。
“是朕有些失控了,你起來吧。”
“陛下,您坐在了這個位置上,不論是攝政王、岑侯、還是臣,都期盼著您能做一個明君。”
“這個是沒有人可以代替您的,攝政王也不行。”
年輕得過分的禦史大夫揚起頭來,仰看著與他同樣年輕的皇帝,那張顯小的似乎還帶著多年未變的稚嫩純然的臉上,頭一次讓君後辛看出了沉重的東西來。
“這話在宮中臣不敢同您說,隻能在這宮外,您不能隨時讓人從門外衝進來,將臣拖出去砍頭的時候,臣才敢說。”
“仁宗臣未見過,先帝如何臣卻看得清楚,您既然說了您是攝政王一手教出來的,那便不要學先帝,學學攝政王吧。”
“先帝對百姓來說,並不算太好的皇帝。”
君後辛拿腳尖踢了踢他撐直的手臂,瞳孔黑沉沉地被眼簾壓著,眉峰也跟著往下壓。
“朕現在也能讓人將馬車駕到刑部的門口,讓陸玉琢將你投下大牢去。”
“師兄不會舍得的。”
向亭一瞬就變了臉色,笑嘻嘻地改跪為坐,蹭到旁邊背靠著木壁,偷偷摸摸地想要去拿那個畫著狸奴的陶罐。
“他要是不從就是抗旨不遵,朕能讓他陪你一起進去。”
“那臣就一頭撞死在刑部的門口,以死來諫陛下殘害忠良的不明之舉。”
“你怕疼,不會的。”
君後辛看似隨意地擺了一下袖子,攔在了向亭的手和罐子之間,他也挺喜歡上麵的狸奴的,準備給冬奴留起來以後大些了來玩。
向亭扁著嘴收回了手,唉聲歎氣地抱著自己的那個罐子,摸著上麵那隻翩翩起舞的蝴蝶感慨著。
“也不知你是莊周夢的那隻蝶,還是夢見了莊周的那隻蝶。”
“是被狸奴撲的那隻蝶。”
君後辛到底心裏憋了一點火氣,毫不留情地嘲諷了他一句,馬車也在他們兩人的閑聊之下到了山腳。
馮喜稟報了一聲打起了簾子,向亭先鑽了出去,又回來去扶君後辛,被皇帝嫌棄地拍開了手,自己瀟灑地跳下了地。
向亭是個不通武道的文弱公子,君後辛卻是從小就要習武練騎射,這一點上就是向亭羨慕他了。
林善行禮之後先進去給皇長子換了一次尿片才將籃子抱了出來,馮喜留在山下等著人來接馬車裏的東西,他們三個人加上籃子裏的冬奴就先上去了。
君後辛是第一次來鹿還山,向亭回京後也是第一次來,加上還有林善這個半大少年和小孩子在,他們選擇的是更容易走的正麵修築的台階,而不是君留山帶林眉走的那條小路。
“鹿還山路雖不陡,但山高,半途恐怕得歇上幾次,王爺應當知道我們來了,會派暗衛去山下拿東西的。”
林善和向亭各背了一個包裹,林善背的是皇長子的東西,向亭背著他們半路的幹糧和水。
對於疏於鍛煉的向九郎來說,這座山足夠他爬上一天喘斷氣了。
君後辛望著高聳入雲的呦悠峰,和綿延出去隱入山林間的台階,先把下擺打個結紮了起來。
“走吧,至少在晚膳之前趕上去才行,朕明天還得回宮。”
他原本打算的是今天上去之後又下來,在早朝之前趕回宮去,現在看起來,明天的朝會都可以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