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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不知歸路(下)

  “如此行徑,或會成功,但天下不知該會流多少血。”


  雪海棠身有盜宗之名,然而這一生,卻很少殺人。對於他這樣的人而已,所謂的盜宗,不過是予取予求而已,好的東西,自然應該放在最對的人手上,這是他的認知,與冷血無關。就像是他下棋從來都執白子,隻注重美感,從來無意去爭棋之先後。


  雪海棠並不是沒有殺過人,相反,死在他手上的也並不在少數,但是他卻已經有些厭倦了,坦白而言,如果不是今時今日的陸青楓有需要,而且他的朋友雖然多,但是真正看的上的也無非就這麽一個人而已,他也不會到這裏,或許當真與水黛兒做個雙宿雙棲的一對良人也說不定。


  但是眼前的陸青楓到底還是變了,如果是在三年之前,對方即便是名冠京城的頂尖殺手,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是卻也從來都不濫殺一人。第一殺手的名頭並不是死在他手上的人有多少,而是陸青楓所殺之人,從來都是天下謂之該殺之人。


  這樣一個妙人,雪海棠怎麽可能不會結識呢?

  隻是三年之後的今日,對方似乎是完全變了。


  變得開始有點陌生,變得有點冷血。雪海棠忍不住皺了皺眉,喃喃道:“你這樣做或會成功,但天下人又該怎麽辦?陸青楓,我知道我們都不是悲天憫人之人,但害的天下人流離失所生不如死,你的良心又能安嗎?”


  聞言,陸青楓隻有苦笑,喃喃道:“今夜你能前來,青楓感激不盡,你說我變了也好,說我冷血也罷,但請你相信我,今時今日的我心中隻有複仇,我陸青楓從來都不怕死,但是在三年前,我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讓我懂得生命原來是那麽的珍貴,整整三年了,我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上去,可是後來他死了,雪海棠,你說我該怎麽辦?”


  雪海棠雙目一震,不知所言。


  “我陸青楓從不怕死,但卻害怕孤獨的活,這一輩子好不容易碰到一個真心想歸隱山林之人,可是一夜之間就這麽沒了,我又能怎麽辦?”陸青楓的聲音開始變得越來越是冰冷,他霍然抬起頭,雙手憤怒壓在棋盤上,大聲說道:“當年我能名列殺手第一,隻因殺心堅韌,不懼血汙,與實力並無太多關係。後來初彤曾問過這一點,我告訴她一句話……她說那是不對的,所以我才試圖改變。”


  “這件事就算我不做,將來仍會有別人去做,隻不過初彤在帝國和第一樓手上沒了,這些便要提前罷了。而且——我還是想說當初的那句話。”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冷:“隻要不是我在乎的,就算天下人死絕,又與我何幹?”


  看到對方雙眼之中血紅色的眸子,雪海棠唯有苦笑,是啊,眼前的這個人從來都是與自己一樣的,身處在這世俗之中,隨波逐流行屍走肉,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總是渴望著能夠過上那種尋常百姓家的平常生活,終於有一天,這樣的生活終於得到了,當他們開始對未來充滿憧憬的時候,那所擁有的所有的一切驟然之間支離破碎,完全消失了。


  那麽,見識過美好之後,餘下的人生該當如何?雪海棠知道,此時此刻的陸青楓早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能夠支撐著他走到這裏唯一的原因,隻有心中那揮之不去變得愈發的強烈的仇恨,是的,陸青楓的心中此時隻是剩下仇恨了。


  但同時也意味著,無論這件事情成與不成,陸青楓都是活不長的。


  想到這裏,雪海棠的目光變得愈發的悲哀,他不由得想起碧湖畫舫之中的水黛兒,想起自己臨走時她眼中的絕望與淒迷,心中同樣悲苦,歎了口氣,喃喃說道:“手中握著劍,你果然又是那個陸青楓,初彤這隻劍鞘沒了,染血便要劍如其名。”


  陸青楓靜靜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苦楚:“或許吧。”


  “江湖不歸路,總是孤崖,太長,也太陡。既是如此,便多殺幾個人吧。”


  雪海棠看著他,說道:“什麽時候動手?”


  陸青楓道:“明晨破曉。”


  ————


  次日破曉,清冷的彎月還掛在皓皓長空中,銀灰色的天空像是被蒙上一塊巨大的帷幕。帷幕上,彎月邊,九顆星星閃閃發光,連成一條長線,當先一顆初時極為明亮,但漸漸變得黯淡無光。


  九星連珠,天降異象,必有奇事發生。


  霧氣彌漫,五步外已不可見人,破曉之際,天地總是清冷的,清冷的似能冰冷人心。


  很久之後,霧氣徐徐散去,隱現出一株楓樹,一張棋盤。


  棋盤上縱橫交錯的黑白棋子仍舊擺在那兒,但下棋的人卻已不在。


  陸青楓說過,這是死棋。雪海棠說過,和棋就是死棋。


  既是死棋,那麽下死棋的人命運又該如何?


  ————


  齊國當朝皇帝曾為護住九玄珠,連布九道藏匿地點,每一日都會變換,並派重兵把守,無人知曉九玄珠究竟被藏於何處,隻為這九道據點皆故作疑陣。真正的九玄珠被深藏在絕為隱蔽的皇陵密室中。


  然而九玄珠還是被盜了。


  現場隻餘下一張字條,海棠飄過,玄珠不留。


  世人皆想不到,與殺手陸青楓同時退出江湖三年之久的盜宗雪海棠竟然重出江湖,而且一出手便是直接對著皇城護國之珠下手。


  如此高調,隻怕注定要風波再起了。


  ————


  齊國京畿重地,除了王公貴族之外,鮮有白丁身份居住,然而在那偏遠之地,有一處深林,林中根植大叔萬千,皆是名貴品種,此地陰森非常,從來沒有人到過這裏,更遑論是那深林之中的一處深宅大院了。


  帝國第一刺客集團第一樓主此時就在這深宅大院之內,臥室之中,他身披著一劍黑色的長袍,三尺長劍就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此刻,第一樓主段在書桌之前,目光緊緊盯著眼前的帝國局勢分布圖,那雙丹鳳長眸之中似乎是在計算什麽,閃過極為濃鬱的冷意。便在這個時候,書桌旁邊的燈盞突然像是被風吹過了一般,狠狠地顫動一次,第一樓主麵色大變。


  要知道這臥房身處在深林大院之最中央,裏三外三不知道設置了多少的暗裝,怎麽可能會有風,要知道,對於這個地方,十八年來從來隻有一個人,那就是第一樓主自己,連他最為信任的手下都沒有親眼見過這內中究竟是何等樣的布置,然而便是如此,這個地方,似乎已經不安全了。


  第一樓主想到這裏,腦中不由得閃過一個身影,然後他的身體忍不住顫抖了一下,整顆心都被緊緊的提起。第一樓主甚至不敢偏過頭去看,但是他知道,那個人已經出現了。


  陸青楓。


  仍舊與過往一樣,保持著最好的習慣,夜行黑衣,渾身浴血,隔著三尺之遠,剛好是一把劍的距離,都能夠聞到那濃鬱的血腥味,對於這種味道,已經數年不曾出手的第一樓主很少會再聞到了,此時突然鑽入鼻中,讓他幾乎要窒息嘔吐出來。


  作為殺手的頭子,竟然還會害怕血腥味,豈不是自尋死路?


  “染血長劍。”第一樓主深呼吸一口,竭力壓製住心中的震驚,睜著那雙冰冷的眼睛看向後者,“果然是你陸青楓。”


  “不錯。”


  “我這大院之內,布置萬千,你是如何進來的?”說話的功夫,第一樓主並沒有耽擱時間,雖然他已經聞不慣血的味道了,但是他的功夫還沒有擱下太多,手腕翻動之間,霍然站起身,那把擱置在一旁的長劍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然而他的劍剛剛握在手中的時候,就掉在了地上。


  他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劍光一閃,那一劍,便刺穿了他的喉嚨。


  一劍封喉。


  陸青楓走上前,看著那個躺在地上鮮血噴出的第一樓主死死捂住脖子,雙眼中的冰冷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恐懼,對於死亡的恐懼。


  一雙眼睛瞪得幾乎要凸出來。


  原來殺手也是怕死的。


  “怎麽進來的?”陸青楓對於那句問話感到奇怪,蹙眉道:“當然是殺進來的。”


  他沒有再看對方,但是卻朝著後者的心室再次送上一劍。


  一聲慘叫過後,第一樓主死得不得再死。


  陸青楓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看著流了一地的暗紅色的鮮血,看著躺在地上再也無法動彈的第一樓主的屍身,搖頭說道:“天下皆傳言,第一樓主的劍法已然到了太上忘情的地步,一劍光寒十九洲,我總不相信,現在看來,傳言果然隻是傳言,你既然心有野心,想要江湖朝堂都去踏足,又怎麽可能做到忘情,更何況是太上忘情,殺你,太容易了。”


  這第一樓主在成名之後,早已經失去了早年的銳氣,開始變得貪生怕死,殊不知,對於一個殺手而言,尤其是作為殺手界最為頂尖的頭子,當他開始怕死的時候,往往便是意味著,他距離死亡已經不遠了。


  第一樓主深諳殺手的技藝,所以在他建造這處深宅大院的時候,選擇在了京畿重地這一片密林之中,密林根植一千八百九十二顆數,按照兩儀四象五行八卦九宮來分布排列的,尋常之人冒然進入其中,便是走上三天三夜都尋不到出口。


  而在大院之中,第一樓主更是謹慎之際,在臥室之外設下了無數機關暗卡,百餘位當今世上最頂尖的殺手,還有他暗中培養的三百餘位死士。


  有這些人在,第一樓主相信,當今世上無論是誰,都絕對不可能殺得了他,百步之內,必為肉泥。


  因為全天下的高手,盡入吾轂,又有何懼?


  但是第一樓主還是死了,就死在他最為自信的許多布置當中,而殺他的人,就在他百步之內,就站在他的眼前。


  陸青楓拔出長劍,一劍踩在後者的臉上,踏了過去,他似乎並不著急離開這裏,陸青楓活動了一下手臂,然後推翻桌子上的燈火,將此處點燃了方才離開。他打開門,看著外麵一片狼藉,鮮血將整個地麵都完全染紅了,而後,又有數十道黑影在空中兔起鵲落,轉瞬之間,他再次陷入了重圍。


  “一幫雜碎,作取死之道,怪得了誰?”陸青楓冷笑一聲,揮動著手中長劍衝入了黑影之中。


  刀光劍影之中,隻聽得慘嚎聲不斷,殘肢斷臂鮮血淋漓,整個天空都仿佛被染得紅了。


  許久之後,陸青楓拖著殘腿,緩慢離開這個人間煉獄,他抬起頭望向長空,九星連珠仍然掛在天上,不曾消逝。


  “該來的終究會來!”陸青楓喃喃自語,不知在對誰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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