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興城篇（四）
林瑤青撫著柯曉蓮的肩膀：「柯姑娘，你沒事吧？要不咱們先去城裡吃點東西？」
「沒事。」柯曉蓮隨手抹去淚水，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走，咱們去城裡墊墊肚子吧！方才張公子不是說要請客么？」
張徹趕緊應承：「是是是！咱們走吧！」
五人離開了籬笆小院，赴往城中心的一家酒樓用餐。
一壺小酒飲畢，柯曉蓮臉頰泛起紅暈。
借著酒勁，她向幾個陌生人敞開了心扉，盡情訴說著自己不能與家人傾訴的心裡話：「從小到大，我一直祈求能得到父母的愛。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有些父母和子女之間是沒有愛的。」
林瑤青的聞后儘是傷感。
柯曉蓮繼續道：「我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才看破這個道理，真是可笑、可悲，又可憐！」
「柯姑娘不必太過傷心，其實每個家裡都有一些難以提及的傷心事。」
柯曉蓮反問：「林姑娘，你家裡可還有別的兄弟姐妹？」
「我還有個妹妹。」
「林姑娘既不是獨女，想必也能理解我的心情吧？其實多子女家庭里，每個孩子都更加渴望得到父母的愛。我一直在努力少花父母的錢，爭取給父母更多的錢，可還是換不來他們的半分垂憐。」
世間父母，偏心總是客觀存在的。
張徹和林瑤青都是在自己家族裡被格外偏愛的那個人。
他們雖然同情她的心情，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兩人彼此對視了一眼，依舊沉默無言。
柯曉蓮接連豪飲，傾訴著自己所受的委屈。
「我不知道為什麼在天權王朝，人們會堂而皇之的把養兒防老掛在嘴上而絲毫不會感到羞恥。」
「我不知道為什麼在天權王朝，父母和子女之間沒有不求回報的愛，更多的卻是利用的關係。」
「我不知道為什麼在天權王朝，父母喜歡用語言來打擊子女，摧毀子女的所有信念，用以達到掌控的目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在天權王朝，父母喜歡將子女牢牢鎖在身邊，而根本不尊重子女的意願與理想。」
「我喜歡捕快這個職業，可阿爹阿娘卻嫌收入太少，非讓我嫁給城東的一個富貴佃戶。當時若不是我夫君救我於水火，或許我已經被那個胖佃戶折磨死了。」
「每當父母生了一個孩子，如果可以帶來巨大的收益，那就是有用的，假兮兮回個笑臉。如果不能帶來回報，就會棄之如敝履。」
柯曉蓮持續冷笑著：「林姑娘，你知道嗎？阿爹曾經逮過一隻兔子，可見我在家就偷偷藏了起來，等到我走了才燒給弟弟們吃。為什麼同樣是爹媽生的孩子，能偏心到如此程度？」
林瑤青嘆息：「是啊！只要家中不是獨子，就難免會有偏愛。小時候我也常常感覺父母好像更疼我妹妹多一些，但好像長大之後，發現父母還是疼我的，甚至超過了妹妹。也或許是當局者迷吧！」
幾番閑談之後，晚餐時間已過，用餐的客人漸漸散去。
張徹沉聲道：「柯捕快，我看你心情不太好。不然我們自己去找貓吧，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柯曉蓮搖搖頭：「不用了。我還是繼續幫你們找貓吧。據我觀察小貓白天多喜歡睡覺，晚上才會出來覓食。咱們晚上找到的可能性更大。」
「柯捕快，你要是不舒服的話就別勉強，我們一起送你回去。」
「沒事，本捕快身體強壯著呢！」
張徹結了賬單，五人再度踏上尋貓之旅。
半個時辰之後，林瑤青忽而聽到許多小貓的喵喵聲。
柯曉蓮伸臂道：「附近有個破棚子，那裡或許有貓窩！跟我來！」
「好！」
幾人輕聲快跑，小貓的叫聲也越來越大。
路過兩條極窄的小巷之後，果然有更多的小貓行走出沒。
再走過一個斜岔口，一個貓窩躍然眼前。
一群顏色各異，大小不同的貓兒上下跳躍著。
聽見異響之後，貓群集體戒備，瞳孔齊刷刷地瞪向入侵者。
林瑤青被一雙雙黑暗中的瞳仁嚇了一大跳。
張徹下意識地將她攬入懷中：「別怕，有我在。」
這時，柯曉蓮尖叫道：「快看！是不是那隻？」
幾人隨之望去，果然有隻肥肥的大橘貓正與另一隻瘦貓膩在一起。
「就是它！」林瑤青欣喜萬分。
說時遲那時快，張徹和林石聯手去逮貓。
一陣上躥下跳、毛飛亂叫之後，兩人終於將橘貓捕獲。
「哇，終於捉到了！」林瑤青興奮地拍手，「謝謝你！柯姑娘！你真是幫了我們大忙！我替錦涼城的百姓謝謝你！」
「錦涼城百姓？」
張徹微笑道：「柯捕快，此事說來話長。今天天色不早了，不如我們先送你回家，等明天我們四人再登門拜謝。」
「舉手之勞，不必掛齒。」
林瑤青最後還是堅持將柯曉蓮送回家中，並記下了街戶地址。
*
第二天一早，張徹等人抱著橘貓去了卓府，順利從卓恆孝手中換回了蠱童。
林瑤青先去外公名下的錢莊兌換了一些金錠，準備裝入匣中后再去拜謝柯曉蓮一聲。
去的路上，張徹與林瑤青閑聊道：「待會你見到柯捕快，可別亂討論人家的家務事。」
「你知道我想跟柯姑娘聊幾句？」
「嗯，跟你在一起那麼久，還不知你小尾巴往哪翹嗎？」張徹一聲哀嘆，「其實在這個世界上，很多女兒都沒有被父母好好愛過。我猜你肯定會站在柯捕快的那邊去譴責她的父母。可是，瑤青，我們沒有立場去控訴老一輩人。畢竟當一個人成為了父母，就有了權力。」
「憑什麼？」
「憑孝道文化從古至今就是這樣傳承的。」
林瑤青冷笑：「從來如此，便對嗎？」
*
捕快夫婦見到客人後熱情迎接：「不好意思，寒舍簡陋，粗茶淡飯，還請見諒！」
林瑤青笑著謝過，將木匣推到夫妻面前：「柯捕快，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柯曉蓮打開木匣，見滿滿一匣黃金之後急聲推拒道：「萬萬不可！我怎麼能收你們的錢呢？」
「這是尋貓的酬金，我們昨天一早便承諾好的。」
「即便是酬金，也不必如此之高啊？」
張徹道：「柯姑娘，你可能不知道昨天幫了我們多大的忙。這些酬金真不多，還請你們務必收下。」
捕快夫婦依舊推辭：「不可不可！」
林瑤青再勸：「柯姑娘，我們明天就要啟程離開興城了。臨走之前，我還有幾句體己的話先跟你說。」
「姑娘請講。」
「我雖是一個外人，不該多說什麼。可我們相遇既是有緣，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學會和父母他們和解的。」
「和解？」
林瑤青點頭：「其實是和你自己和解。你無法改變他們，只能改變自己。放過他們，其實就是放過自己。」
「可他們並不想放過我。」
「我曾經也因為家族聯姻的事怨恨過我的父母。可當我長大了才明白他們的苦心，如果換個身份，我也可能和他們一樣做出同樣的選擇。」
柯曉蓮忍不住問道：「林姑娘，你武功這麼厲害，從未想過反抗他們嗎？」
「想過，甚至我身邊也有人這麼做過。在我的家鄉，就曾出現過這樣一號人物。他因不滿長輩的婚事安排，就把所有長輩全部殺乾淨了。那人試圖用屠殺來改變整個錦涼城不平等的關係，可惜到了最後，他也沒有換來他想要的結果。」
聽完這個故事，柯曉蓮夫婦深深吸了一口氣。
林瑤青哀嘆：「這個世界太大了。我們只能改變我們自己的規則，卻改變不了這個世界的規則。」
「是啊，這個世界太大了，我們無力改變。」
林瑤青再度將木匣推了過去：「柯姑娘，這些錢請你一定收下，我們是真心希望你以後能和家人好好的。」
柯曉蓮似是明白了林瑤青的用意，「可是這樣值得嗎？昨夜我一直想起他們說的那些話，再去貼補他們感覺自己就是在助紂為虐。」
「值不值得問自己，生活總要過下去。如果你真的恨他們，就遠離他們。如果還是期望能一家人在一起，就只能再多付出一些。路是自己走的，還是得由柯姑娘你自己選擇。」林瑤青說完，又補了一句，「最好的結局，是大家都能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