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八)
藤田衝從宴會上小泉淺離開,左眼皮就一直在跳——
直到宴回結束後,屬下打來電話,他終於知道這段不安是源自於哪裏。
當天晚上,小泉宅來了許多外國車輛,一排排黑色的轎車,從青石板路上整齊而緩慢地碾壓過,留下轟轟隆隆的回震。
富麗堂皇的別墅內,此刻正籠罩在一片低壓之下,所有人輕著腳步和聲音,恨不得隨時來個隱身和遁地。
秋元涼從外麵院子進來,一踏入客廳,就見和管家六神無主的樣子,別墅內外的傭人們,也低著頭噤如寒蟬。
“出什麽事了?”
見她來,傭人起碼有了點盼頭,眼淚嘩嘩地往下掉,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答道,“爾弋先生遇襲,現在還在急救室。”
秋元涼一驚。
爾弋遇襲不會讓他這麽大動幹戈,是小泉淺下落不明了吧?
可是怎麽會?!
他今天特意演這麽一出就是為了轉移世家的注意力——
怎麽還會有人把視線盯到她身上?
二樓,書房。
偌大的牆壁上掛著八塊巨幅電子顯示屏,不停地播放著宴會會場各個角落的監控畫麵。
兩個小時後,賽吉沉聲,“找到了。”
他摁住暫停,將畫麵上的人影圈出來。
他圈出來的隻是半個人影,將影子放大,仔細看了會兒,“他手上的木倉是alther P38,由德國□□公司研製的9毫米口徑半自動手木倉,二戰後日本大範圍使用這種木倉支隻有山口組了。”
藤田衝麵色冰冷,眼底聚集著暴風驟雨來臨前的平靜,危險冷漠的壓迫感籠罩在房間,讓人不敢輕易直視。
“少爺,怎麽辦?”
“把山口組掀了,找人~”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後,滿是血雨腥風。
“把阿淺帶回來,要是她出了什麽事,你就和高山清司提著自己的腦袋來見我。”
“是。”
小泉淺做了夢,夢裏亂七八糟的情景,任何人都出現在夢裏,攪得她不得安生。
沒有誰能幫助她。
沒有人能告訴她為什麽阿衝會變成這樣?
沒有人能告訴她她到底該怎麽辦?
小泉淺在急喘聲中醒來,淡淡的昏黃光線照著額際上的薄汗,還有眼神裏的慌亂。
夜很靜,太過靜謐反而睡不著,胸口像壓著一塊大石頭,讓她喘幾口氣都是沉重的負擔。
這裏是哪兒?
回應她的隻有牆上嘀嗒嘀嗒走的時鍾。
茫然無措的眸子就這麽直直的看著的麵前白色的牆壁,呆愣地不知道作何反應。
身上的衣服,被人換了···
對了,她之前去了宴會,然後撞倒了紅酒···
掀開被子,踩下去,一模一樣的白色連衣裙穿在身上讓她有種莫名的不安,就好像接下來會發什麽恐怖的事情似的。
耳畔很靜,就像沒有人氣,處處透著發覺不了的恐慌,走廊走起來都要比往常漫長。
熟悉的場景···
這裏宴會大廳?
她還沒有離開嗎?
小泉淺赤著腳,踩在冰涼的花崗岩上都沒有聲音,或者她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
為什麽一個人都沒有?
宴會已經結束了嗎?
爾弋在哪裏?他不是要帶她去警察局的嗎?
心底的大片疑問伴隨著她走到二樓的盡頭,一個轉角處,昏暗的燈光打在那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上,她停下了腳步。
熟悉的人兒讓小泉淺的身體本能地就害怕,捏著裙角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
她怎麽會在這裏?
她又在算計什麽?!
“他喝了?”風間結衣換了一絲絲滑的睡衣,襯得她肌膚勝雪,嬌美無比淺藍色的長發隨意的披散著,微微一笑,媚態橫生,豔麗無比。
錦織兮皺了皺眉,“喝了。”
雖然想和擺脫婚約,但是這麽算計那征表哥真的合適嗎?
不會出什麽事吧?
風間結衣似是看出了她的擔心,善解人意地開口,“你放心,征十郎雖然會生氣,但事已至此,他也無可奈何。”
“可是···”錦織兮神色猶豫。
她總覺得不好。
小泉淺神色一怔。
她又算計了阿征嗎?
風間結衣淺藍色的眼底已經劃過一絲不耐煩,一閃而逝,很快又被她掩飾了過去,溫和的提醒道,“難道錦織桑不想擺脫這個婚約嗎?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而且,想想幸村君···”
錦織兮咬了咬唇,指甲已經深深陷阱掌心。
笑麵虎~
“不要忘了你承諾的。”錦織兮抬頭,直視著對方。
風間結衣微笑,“事成之後,解藥自然會送到你手中。”
錦織兮複雜晦澀地望了眼她身後的房間,拳頭攥緊,深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
抱歉了,征表哥。
反正你也不是喜歡我,那未婚妻換一個人,對你來說也應該不是什麽大事吧。
小泉淺見她走過來,慌慌張張地躲到旁邊的房間裏。
風間結衣目送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勾了勾唇。
剛要推開門,卻像是感覺到了什麽,微微眯眸,眸中劃過一股如寒冰般冷冽的光芒,周遭的空氣立即凍結成冰。
她的聲音一下子變了,原先的溫柔一瞬間消失殆盡。
“我當初放過你一次,怎麽還敢出現在我麵前?”
射向對方的冷淡的目光裏混合著嫉妒厭惡,和一絲危險的殺意。
如果問小泉淺這世上她最害怕什麽?
不是蛇蟲鼠蟻,也不是逃竄的罪犯,惡貫滿盈的殺人凶手。
而是麵前的這個人——
明明前一秒還在和別人溫柔友好地打著招呼,下一秒就會厭惡地找人來教訓她。
她是個壞人——
為了栽贓陷害她,可以把自己摔下樓梯,磕的頭破血流。
小泉淺嚇得臉色一白,身體都僵住了,渾身泛起雞皮疙瘩,可即使這樣,也還是咬著牙上前,一把推開她,張開胳膊,“不許你傷害阿征——”
軟糯地嗓音夾在了顫音,明明害怕的哆嗦個不停,卻還是固執地護著身後的房間。
風間結衣輕笑一聲,眼底劃過不屑一顧的嘲諷,“我勸你最好消失在我麵前,淺泉。”
不然,我會忍不住地想要毀了你。
小泉淺不得不在那強大的氣場下與她麵對麵,眼神閃爍不安的,羽睫時不時地輕顫著,不自量力地去對那雙能看透人心的淺藍色瞳孔。
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那銳利的光澤給破碎——
“滾開——”風間結衣伸手,一把推開她,徑直打開房間的門。
別浪費她的時間。
小泉淺被推倒在地,手掌和膝蓋被磨破,滲出一絲血跡,上麵一片火辣。
“你不是喜歡阿征嗎?”
“為什麽傷害他?”抬眸,蒼白著臉,吃痛地捂著傷口。
風間結衣的話對她的指責嗤之以鼻,“砰——”一聲,將門關上。
“啊~”慘叫。
小泉淺的右手手指一片青紫,夾在門縫中,額頭上的冷汗蔓延開來···
風間結衣蹙眉。
要不要趁現在沒人解決了她?
小泉淺顧不上手上的疼痛,眼圈泛紅,固執地雙手雙腳扒著門,不讓她關上。
風間結衣幽暗的淺藍色眼眸,深不見底,寒戾的目光,隱藏著殺意。
她的身份還不確定。
萬一她真的和小泉家有什麽關係,恐怕會給自己招來麻煩。
打了個響指,十幾個身著黑色西裝的精壯男人出現。
“帶她離開。”
小泉淺頓失血色,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怎麽辦?
要是被帶走的話,阿征怎麽辦?
她該怎麽辦?
黑衣人上前,抓住了小泉淺的雙手,強硬地拷在她背後。
“放開我——”
“你放開我——”
小泉淺不顧一切地掙紮,一邊拚命地撲騰著雙腿,想要踹他們。
“阿征——”
“阿征——”
“有沒有人?!”
“快來人啊——”
小泉淺漲紅了臉,神情焦急,也不管裏麵的人能不能聽到,扯著喉嚨,隻管大聲的喊叫,想要吸引周圍人的注意。
“快把她帶走。”風間結衣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轉身。
下一秒,卻被另一個黑衣保鏢抓住了胳膊。
風間結衣一愣,沒反應過來。
“你抓我做什麽?”
黑衣保鏢麵無表情,隻是強硬地將她從房間拖出來。
風間結衣反應過來,警惕道,“你們不是風間家的保鏢,你們是誰?!”
不可能,今天的計劃隻有她和錦織兮知道才對。
難道是錦織兮···
不對,她剛才的神色不會是假的,她也騙不了她。
麵上表情已經隱隱地崩裂,大腦飛快地運轉,原本清晰條理的線條像是打了死結,無論如何都解不開。
她想不通。
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在這裏等著她?!
黑衣保鏢揮了揮手,扣著她,“帶走——”
“等等——”小泉淺也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怎麽回事,雖然把她也扣走了,“阿征還在裏麵,你們也把他救出來吧~”
想到剛才風間結衣和那個藍色長發的女孩兒的話,道,“送他去醫院。”
她的話剛說完,就被保鏢鬆開了雙手。
風間結衣瞳孔一縮,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小泉淺一愣,呆呆地站在原地。
黑衣保鏢沒有理她,隻是抓著風間結衣,“撤。”
“等一下。”小泉淺想要攔住他們,擔憂道,“你們要抓她幹什麽?放開她——”
一把木倉抵在她的頭頂,冰冷地麵無表情道,“不想死少說話。”
警告。
一瞬間,淩亂的大腦全都想清楚了似的,關鍵被她抽絲剝繭的找了出來。
風間結衣死死地攥緊拳頭,麵色慘白,眼底的光芒很複雜,有著強烈的恨意,強烈的不甘,而更多的還是深深的恐懼和無助。
是他。
一定是他——
冰涼的觸感讓小泉淺僵硬著身子,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麵色比紙還要白。
“走。”黑衣保鏢警告地舉著木倉,其中一個人將風間結衣扛起。
“我這就去找人救你,你···”
“淺泉。”風間結衣突然出聲。
小泉淺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側頭,對上一雙幽若寒潭的藍眸,話都被堵了回去。
“你是小泉淺吧。”風間結衣仰著頭,笑出了聲,沒有了以往的溫柔,隻剩下了說不出的怪異。
原本疑問的話此刻卻充滿了肯定。
小泉淺瞳孔一縮,下意識地倒退了兩步。
看到她的表情,風間結衣徹底地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忍不住地笑了,帶著高興地瘋狂和近乎於幸災樂禍的憐憫,“怪不得,真是可憐~”
一抹意味深長的感慨。
小泉淺心底湧上一股莫名地慌張和不安,胸口跳個不停。
難不成是阿衝幹的?
她為什麽要說她可憐?
一瞬間的恍惚,黑衣保鏢已經徹底消失在了昏暗的走廊,原本就沒有一絲光亮的空間被罩上了一層看不清猜不透的陰影,深沉沉的,好像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似的,如海水般洶湧,淹沒一切。
小泉淺回過神來,連忙想要追過去。
腳步一頓。
阿征。
阿征還在房間。
他那麽聰明,一定有辦法的。
就在這時——
身後一股危險熟悉氣息忽然襲來,在小泉淺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一層陰影罩住,壓抑,窒息。
“啊···唔···”來不及尖叫,唇瓣就已經被對方吻住。
濃烈的酒精味道混合著屬於熟悉的白玫瑰味道以不可抗拒之姿侵占了她的整個口腔,眼睛被他骨節分明的大手蒙住。
“···唔···”
“阿征~”小泉淺本能地想要求助,可她的唇被對方封得死死的,高聲的呼喊變得細小又破碎,黑暗偏僻的走廊盡頭,根本不會有任何人發現他們。
就像是要將她的氧氣全部吸走一般,索吻裏帶著一種至死方休般的糾纏。
奮力掙紮,卻換來對方更激烈的掠奪。
“不要~”
布料斷裂的聲音像是悲劇的琴弦,伴隨著昔日的記憶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難過。
白色連衣裙——
被蒙住的雙眼——
白玫瑰清香,卻暗無天日的房間——
不得於求助的哭腔,無助彷徨的奔跑,近在耳邊的惡狗犬吠,冰涼地讓人呼吸不過來的池水,那道從天空劃過的閃電,一瞬間地照亮了黑夜,以及···
片片烏雲,傾盤大雨,陰沉壓抑,讓人窒息地錯覺。
一如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