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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辛箏

  冬日太冷,春日因著冬日的寒氣尚未完全過去,有春寒料峭之說,夏日太熱,唯有秋日最宜人。


  秋高氣爽,半倚在池塘邊一邊吃瓜果一邊垂釣,別提多享受了。


  魯說也是如此覺得的,隻一點,自己不是負責享受的那個,而是負責勞碌讓別人享受的那個。


  魯說努力收斂眼中的羨慕嫉妒恨,饒是他心誌過人,碰上眼前這倆完全不在意別人,怎麽享受怎麽來的家夥,也很難完美的控製自己的心情,委實是對比太鮮明了些。


  縱是如此,魯說仍溫文的,有條有理的向辛箏稟報著工作。


  方圓五十裏的流民已經抓幹淨了,但開山引水以及開路、開墾荒地所需的人手仍舊不夠,辛子,臣很理解你的決定。


  垚邑的土地貧瘠,一畝上田能打的糧食還不如別的地方一畝下田的收獲,您老自暴自棄不種植糧食了,讓人改種辛氏甜象草與板栗也能理解,而這兩樣對水的需求雖不如糧食,卻也是需要的。您覺得山裏有水,雖然不知您那套理論是誰研究出來的,但聽著也蠻有道理的,既然有水,開山引水,很合理。


  垚邑的土地貧瘠,但地利很好,不管是去鳴風原還是從鳴風原下來去帝都都要經過這,隻是貴族們目光太短淺。當然,也不排除人目光長遠,但垚邑的分封貴族不是一個,聲音不止一個,自然無法進行一項長期的且前期需要巨大投入的工程,自然無法發掘地緣優勢,隻能設立關卡苛以重稅。商旅寧願繞遠路也不來了,而貴族們為了維持優渥的生活,隻能繼續加稅甚至劫掠商旅,最後.……真窮亂差。


  現在貴族死光了,隻剩下您一個聲音,您想發掘地緣優勢,道路很重要,但……垚邑的人口真的支持不了你同時上馬三項大計劃。


  要不要考慮一下別那麽急,三項大工程裏砍掉一項,或是推遲兩項,先集中一項?

  辛箏仿佛完全沒聽出魯說委婉表達的含義,而是道:“既然方圓五十裏的抓幹淨了,方圓五百裏也還有的是,讓孔乾再勤快些,帶人跑遠點。”


  魯說覺得,要不是弄死辛箏的後遺症太大,以及孔乾的出身太差,是商賈與奴隸所出之子,目前為止除了辛箏就沒人願意用他,孔乾很難說能否控製自己不弄死這位臨時主君。


  能在月餘之內將方圓五十裏的流民全都給找出來,並且都活著抓回來,孔乾容易嗎?


  垚邑多山,人往山裏一藏,可一點都不好找,更為難的是辛箏太缺人了,不允許孔乾抓捕時有太多的傷亡,不管是奴隸角鬥士還是流民都不行。


  一旁吃著瓜的驪嫘忽道:“為什麽不將垚邑的新氣象傳播出去,如此,那些流民自己也會尋上門的,比費心費力的去抓不是更容易?”


  魯說與辛箏聞言皆是不言。


  驪嫘見了,問:“這法子有什麽問題嗎?”


  魯說不太敢說,最後還是辛箏道:“法子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我。”


  驪嫘不解的看著辛箏。


  辛箏看著自己的腳尖道:“我在兗州的名聲不怎麽好。”


  驪嫘仍是不解。“據我所知,辛子乃北方子爵國辛國之君。”


  看你的性格也知道你很難有什麽好名聲,但再差也不過是在兗州北地差,何至於整個兗州範圍皆有耳聞?


  辛箏歎道:“此事說來話長,你隻需知我在兗州很有名,所有人不是覺得我是瘋子便是傻子即可。”


  不論是瘋子還是傻子,都不是可信之人。


  驪嫘很想問一句你都幹嘛了。


  瘋子與傻子,雖然都是貶義詞,但含義卻是差得很大,怎麽可能同時套在一個人的身上?

  雖然好奇,但驪嫘也沒追問,既然整個兗州範圍都有所耳聞,辛箏不想說,自己大街上隨便聞聞想來也能知曉不少。


  魯說匯報完了工作,又匯報了一件事:少昊部那位帝子跑來垚邑了,算算時間,要不了一刻時辰就該到門口了。


  辛箏詫異。“他怎麽來了”


  魯說沉默以對。


  他哪知道?


  知道君離跑來了還是辛箏如今對垚邑的掌控力度強到了恐怖的程度,但這種掌控力僅限於垚邑範圍。


  辛箏道:“罷了,等他來了自然知道,你下去幹活吧。對了,嫘的法子還是有可以參考的地方,把我在垚邑缺人,不拘逃奴流民,隻要守我的規矩,便能吃上飯的消息傳播出去。”


  驪嫘道:“你不是說你的名聲.……”


  辛箏道:“我的信譽很好,不拘貴賤第一反應都不會是懷疑我會食言。”見驪嫘目光詭異,想起自己對這五十名門客的出爾反爾,又補了一句:“至少在兗州如此。”


  驪嫘:“.……你怎麽做到的?”


  “因為我從未失過信,我要做的事,不論荒唐與否,殘暴與否,我都做到了。”辛箏神情複雜的回道。


  驪嫘懂了,辛箏的信譽建立恐怕和正常明君賢主的信譽不大一樣。


  魯說應了喏便下去了。


  見魯說走沒影了,驪嫘扭頭對辛箏道:“這人有問題。”


  辛箏在兗州的詭異名聲與信譽,她都無語驚訝不已,但魯說,他的無語很真實,但驚訝卻是浮於表麵。她也還記得,春嵬後辛箏出爾反爾時,五十名臨時門客們雖然都很驚訝,卻是憤怒大於驚訝,唯有魯說,他隻有驚訝錯愕而無憤怒。


  辛箏回道:“我知,他是間者。”


  驪嫘沉默須臾,隻能道:“你心裏有數就好。”


  將手裏的瓜吃完,驪嫘便告辭了,君離即將到來,主君見下屬,她這個勉強算心腹的下屬自然要跟著聽跟著分析幫著出主意,但主君見朋友還跟著湊熱鬧那就不合時宜了。


  辛箏也沒等多久風塵仆仆的君離便被迎了進來。


  辛箏詫異的看著跟三天沒合眼似的君離。“你不會是馬不停蹄的跑來的吧?”


  君離判斷了下辛箏的氣息,自然不是健康的,但辛箏因著身體內鉛汞含量過高的緣故,身體就沒健康過,隻是,因著攝入有害物質而不健康和因為受傷而不健康還是有區別的。


  “你沒受傷?”


  辛箏挑眉。“當然沒有,你怎會真的相信我重傷垂死這種謠傳?”她看著有那麽無能嗎?能讓區區地頭蛇給弄死?


  君離摸索著在辛箏身邊坐了下來。“我自是不信垚邑的貴族會蠢到公然謀害你,但我聽說,這件事裏有辛國那位代君的手筆。”


  垚邑的貴族自然不會蠢到完全沒腦子的地步,但辛鹿收買個把人還是很有可能的,而辛箏的性格……遇到刺殺後隻要自己還有氣,株連一大片亦非一回兩回,垚邑的貴族們死得不算冤,隻是這也意味著辛箏傷重垂危也可能是真的。


  辛箏哦了聲,沒好意思說辛鹿就是個背鍋俠,那個收買垚邑貴族搞刺殺的辛鹿使者是驪嫘女扮男裝再加以易容後假冒的。


  本來她也沒想搞這麽一出的,但驪嫘摁住了她直接大開殺戒的想法,太簡單粗暴了。


  君離抓起辛箏的手診了診脈,確定真的沒受傷,這才放下心:“你既然沒事,為何會傳出那樣的消息?”


  “我將垚邑的貴族滅了全族。”辛箏將一塊瓜遞給君離。“殺了,差不多五百多口人,有點多,驪嫘說我裝得嚴重點,日後回了帝都才不會有人揪著此事死纏爛打。”


  我命都差點沒了,殺人全家有毛病嗎?


  若是個尋常貴族,自然有毛病,但辛箏是帝國子爵,這麽做雖然狠厲了些,卻也隻是道德上的,而非禮法上的。


  “不至於全都卷入了吧?”君離咽下口中香甜的瓜肉,他相信一兩個可能被收買,哪怕成功後會身死,但子孫送去辛國,有辛鹿的許諾,前程不會差。便如當年刺殺王洋的那位貴族一般,雖然自己死得很慘,但他的子嗣在出奔之後卻是前程似錦。可垚邑那麽多家貴族全都卷進去了,怎麽也不可能。


  “當然不至於,但我缺錢缺糧,他們有錢有糧。”辛箏微笑而漫不經心的說著殘酷的答案。


  君離一時默然,這答案.……很辛箏,他現在都有點懷疑有貴族被收買刺殺辛箏這裏頭有沒有辛箏推波助瀾的緣故了。


  “殺心太重,於未來不好。”君離道。“沒有人願意投靠一位暴君。”


  辛箏看著君離,發現君離是真的在為自己擔心,沉默片刻後便道:“我從不無故殺人。”


  隻是她的處境注定哪怕是有故而殺人,也需要殺很多很多的人。


  君離一時語噎,恕他不太能理解辛箏的思維。


  辛箏安慰道:“不過你也不必為我擔心,我收攬臣屬可不要求忠誠,能辦事就行,生存與死亡,我相信每一個人都會做出最明智的選擇。”


  君離擰眉:“士人傲氣,你若這般,很容易得罪他們,遭到報複。”


  士人傲氣,主君不合意就踹了主君走人,主君踐踏自己的尊嚴.……曆史上被士人報複而身死甚至滅國的典故太多了。


  辛箏不以為然。“士人再傲氣也是有追求的,我隻要能給予他們想要的,旁的反倒是其次。”


  “好吧,我說不過你,但凡事留一線,日後好做人,很多時候我們沒必要將事情做得太絕的。”君離道。


  辛箏亦很無奈,不把人殺光了,她委實想不到能讓那些貴族交出錢糧以及土地的法子,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發現垚邑的土地至少九成半是貴族的財產。


  “不說我了,說說你吧,郊邑發展得很好嗎?你居然還能抽空來看看我是否真的垂危。”辛箏半是轉移話題半是好奇的問,郊邑的情況,不比垚邑遜色,怎麽會這麽快就站穩?


  “才剛開始呢。”君離將自己做的事簡單說了說,框架已經搭好了,剩下的得靠時間來慢慢磨合和完善,但也不是完全離不開人,他在帝都的時候也是招攬了兩個門客的,有這兩個門客在,他相信郊邑不會出什麽事。


  辛箏沒對君離的自信表示什麽意見,而是就君離開錢鋪存錢給利息的想法提出了好奇,很有新意,很適合用來籌集銀錢。


  隻一點,這麽幹的人必須很有信譽,但在兗州的地界上,論信譽,鮮有人能與她比。


  君離倒沒想太長遠,隻是想著讓貴族也能喝湯,讓他們能配合,哪怕不配合也不要搗亂,如果能以此籌到錢也是意外之喜。而等到郊邑以及整個昆吾山北恢複穩定,郊邑的地緣優勢就會重新凸起,貴族們哪怕如今不配合,等到那個時候也會為了利益格外配合。


  君離將瓜吃完便對辛箏提出了告辭。


  辛箏無言了一息。“你這就要回去了?”


  君離理所當然的點頭。“你既然無事,我也放心了,郊邑內部我雖不怎麽擔心,但周遭的流民卻是不少,我得回去坐鎮。”


  他相信門客的才華,但門客的身份指揮起少昊逢那就真的不好說了。


  辛箏露出了複雜的神情。“你且慢走,我有個門客想去郊邑了解下當地流民的情況,讓她同你一起走吧。”


  被想去郊邑的驪嫘在知道辛箏想讓自己去哪後表示抗議:抓流民是孔乾的事,找自己幹嘛?

  “順便罷了。”辛箏道。“讓你去郊邑隻是讓你想辦法在關鍵時候保君離一命。”


  驪嫘聞言奇道。“他做什麽了?”


  辛箏將君離的政策說了說。


  驪嫘頓時服氣。“他和你倒是挺像的,但不夠狠,目光也不夠。”


  貴族維持奢靡的生活,靠的是什麽?

  第一,土地,而土地除了分封的公田,還有大量的私田。


  第二,奴隸,庶農為貴族耕作公田,但耕作私田是不合禮法的,因而耕作私田的人手以奴隸為主,奴隸從哪來?捕奴人手裏買,以及青苗貸與驢打滾,趁著青黃不接庶農無食時放青苗貸,利息相當之高,反正庶農隻要貸了,那兒女們必定要舍一兩個去當奴隸。若遇天災人禍,那更是驢打滾,即九出十三歸的好時機。


  整個帝國但凡是個貴族,或多或少都沾著青苗貸與驢打滾的邊,當然,這種事缺德事貴族不會親自去辦,都是下仆管事做的,即便出了什麽問題,貴族也隻是沒管好下仆管事,有罪的是下仆管事,貴族肯定是幹幹淨淨的。


  君離自己可能真沒沾這玩意,甚至完全不清楚這些內/幕,畢竟,帝國大部分貴族連青苗貸和驢打滾是什麽都不知道,這些東西都太社會底層了,而一個正常的貴族,從生到死都很難真正接觸到社會底層的情況。若非如此,曆史上也不會有何不食肉糜的典故。


  君離不清楚這些很正常,辛箏一聽就聽出了問題才不正常。


  隻是,君離的低息貸委實是個造福於民的好點子,就是,捅的不是馬蜂窩,是整個帝國所有貴族。


  要驪嫘說,這種低息貸不適合君離來搞,更適合辛箏來,不過不是如今的辛箏,得是日後大權在握能與眾多貴族抗衡時搞。


  辛箏歎道:“是挺作死的。”


  驪嫘道:“我更好奇的是,辛子你是如何一聽就聽出他快死了?”


  正常貴族誰能想到這些?


  辛箏沉默須臾。“我研究過一段時間青苗貸與驢打滾以及它們牽扯的諸多東西。”


  驪嫘詫異。“你真是一位愛民的好國君。”


  辛箏搖頭。“不,隻是好奇加無聊,想研究下原理。”


  “即便如此,你也是一位與眾不同的國君。”驪嫘誠懇的說,雖然閑出境界了,但也於國而言,也是一件好事。“說來,你為何不直接告訴少昊帝子讓他有個提防?”


  辛箏回答。“我希望他能活下去,活得很久,他得長大。”


  驪嫘覺得,辛箏以後的繼承人一定會非常出色,這教育方式,隻要隻要死不了就一定會很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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