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驪嫘
驪嫘一口梅子湯差點嗆著,用不可思異的眼神看著對麵案上一隻手批公文一手往嘴裏送羊桃。
羊桃是需要剝皮才能吃的,能一隻手就給羊桃剝皮再吃,汁水還不會落在犢版上,辛箏也是很有才了。
驪嫘這兩年也看習慣了,辛箏雖然嗜好甜,但隻是喜歡食飴糖與蜂蜜,飲食方麵,除非自己下廚,否則都是怎麽清淡怎麽來,最好白水煮野菜煮肉,但吃得不是很多,因為每日進食了大量的時令水果,胃容量裝不下太多正餐。
尋常的時候還會好奇的看一眼,踅摸一下辛箏是怎麽練出來的,但這會兒沒心情。
商北低地內部出了亂子,求援求到了辛箏頭上,給了辛箏幹涉商北低地的合理性。
雖然很懷疑商北低地的亂子與辛箏有沒有關係,但驪嫘並不會問,也讚同辛箏去打商北低地。
原因無它。
辛箏選擇了綁死在王的戰車上,但王能提供給她的實際幫助真不大,錢糧基本沒有,反倒是人給了不少,都有著不錯的能力,因而來了後都被辛箏安排在了大夫的職位上,管理一座城邑,也都很乖,乖乖按著辛箏的意思辦事。
隻一點,那些人都是王的門客和心腹,日後若王與辛箏有利益衝突,他們會站誰那邊是顯而易見的事。
辛箏簡直是為人作嫁,卻也很無奈。
好比這次的昆北之地考核,別的考生都有背後的氏族瘋狂砸錢糧砸人給他們,若非如此也不能站穩腳跟並開始擴張。
辛箏呢。
背後沒有無限製給她砸錢糧砸人的後台,她隻能將當地的貴族或殺或逐,徹底砸碎當地原本的秩序,用王的人也是半推半就的無奈之舉,她雖然有著很多基層胥吏人才,但更高級些的人才卻是沒多久,而且不拉上王,她搞不好在開始時便被那些出身尊貴的帝子王子們給淘汰了。——同一個階層的競爭,一個蝦米摻和進來太違規了。
真和那些帝子王子比起來,辛箏如今的本錢根本不夠拚。
打商北低地就沒那麽多顧慮了,那是王畿之地,不是國族,而且有王給辛箏的授權以及商北低地內部成員的求援,辛箏去找商北低地的麻煩簡直是順天應命。
從商北低地咬下一大塊肥肉,再攢攢家底,未嚐不能與帝子王子們搏一搏。
隻是,驪嫘讚同攻打商北低地,卻一點都不讚同三天後啟程。
倒不是覺得倉促出征不好。
辛箏從去歲秋季開始就在準備今年開春後的出征了,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隨時都能出發。
她反對的是時間。
再過一旬左右便是春耕了。
春耕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大事,不管是哪個國哪座城,對待春耕都是在春耕開始前一兩個月就在做準備,生怕耽誤農時。
三天後出征,青壯勞力跑了,春耕必受影響。
辛子你還記不記得你存糧不多了?
驪嫘將梅子湯放下。“大君可知存糧幾何?”
“我知道,所以才更要早打早結束。”辛箏笑道。“商陰諸城的糧倉有的是糧食。”
“春耕之後打,可就食於敵。”驪嫘繼續勸。
“我沒想過劫掠商陰之地的。”辛箏道。
驪嫘歎道:“即便如此,你也收買不了人心,你打過去,商陰之地的春耕必然也會錯過,氓庶會恨你的。”
辛箏不以為意。“那就恨唄,隻要商陰之地的糧倉落入我手,為了活下去,他們會乖順的。”
驪嫘忍不住為商陰的貴族們默哀,人還沒死呢,辛箏就已計算好怎麽花他們的遺產了。
驪嫘又想了想,還是問了句:“大君又要一同出征?”
辛箏,大抵是最讓人省心的親征君主,雖然戰爭開始之前軍政一把抓,但戰爭開始後她對軍權則放得相當鬆,主將說怎麽打就怎麽打,她這個身份地位比主將更高的存在儼然是打醬油的。
自然,和真正打醬油的還是有區別的,國君在身後,徙卒甲士哪個不會士氣大漲?
另一方麵,主將也會很省心。
曆史上很多戰爭,軍隊不是輸在敵人太強大,而是輸在扯後腿的人太多,以及王侯的猜忌上,但辛箏本人就在軍中,沒人敢扯後腿,比如故意斷軍隊糧草,或是糧草來得很遲,再或是按時來到卻分量不對。
雖然戰爭本就是政治的延續,但能夠將內部爭鬥也給搬到戰場上,將戰爭當成鏟除異己的地方,雖奇葩,卻也屢見不鮮。
驪嫘不好說辛箏是什麽心態,雖然這麽一個不胡亂幹涉,隻是單純的在旁邊聽著,還聽得很認真很謙遜的少女國君無疑很滿足主將的虛榮心,也能省去主將應付後方的精力的確挺不錯的。帝國曆史上王侯親自出征也不是稀奇事,實際上,一個不能親自出征的國君對軍隊的控製力往往不會太強,很容易造成國君與將領的爭鬥,最終戰場變成國君鏟除異己的好地方,若臣子強點,那就是臣子利用對外的戰爭幹掉忠於國君的力量。
自然,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比如白帝,那是一隻活生生的弱雞,戰爭時永遠都躲在最安全的地方。但也沒人有意見,白帝的戰略與戰術兼具的大家,讓她動腦子可以,讓她動手那就很有問題了,也很浪費。
但,辛箏尚未成年,王侯再怎麽親征也沒這麽早的。
“是啊,大概一兩個月便能回來。”辛箏說。“你與魯說看好後方。”
現在控製的這幾座城可都是她辛苦經營的基本盤,若是丟了,便是得了商陰,也是不劃算的。
驪嫘覺得辛箏在說笑,商陰之地雖不大,但人多,哪那麽容易攻下,但辛箏既然讓自己看好後方,她自然會做好,也做好辛箏需要打很久的準備。
辛箏說三天後出征便真的三天後出征了。
孔乾留守,角與宜各領兩千五百人出征。
驪嫘一邊忙著大軍的後勤一邊提防著西邊的帝子王子公子們。
辛箏帶走的五千人是訓練得最好的。
孔乾訓練成績最差,這才被留了下來,若這個時候那些有著諸侯與強大氏族背景的大魚們打過來,驪嫘也不好說能否打贏,不如多加提防,一旦有人來犯,那就嚴防死守,爭取拖到辛箏打完商陰。
為此孔乾往死裏訓練自己麾下的徙卒,而驪嫘拚了命的讓人鞏固城牆,準備戰時所需的物資。
西邊沒打過來。
帝子王子公子們去歲的大魚吃小魚淘汰了背景不夠雄厚的小魚,今歲春耕一結束便迫不及待的開始了新一輪的大魚互吃。
屋漏偏逢連夜雨,好消息自然也是連著的。
當西邊打起來的時候驪嫘被告知,不用給辛箏準備太多糧草了,把之前培養的胥吏們都給派過去。
辛箏挑的時間太不守規矩了。
她麾下的人馬雖然農忙時也需要下地幹活,但他們不靠自己種地吃飯,不管幹不幹,都不妨礙他們吃飯。而且,他們的戰功決定他們能否升職加薪,加薪意味著能不能吃得更好,士氣高昂。
商北低地貴族們麾下的軍隊卻不然,車兵是脫產的肉食者,不管是否耽誤春耕都不會影響他們吃肉,甲士也是脫產武士,但做為最底層的貴族,若春耕錯過了,他們的生活還是會受到影響的,必須節衣縮食,但貴族的體麵與排場又不能犧牲……春耕秋收很重要。
徙卒是最憂慮的,本來就是自帶幹糧受征召,若是出征,打了勝仗,或許還能靠劫掠彌補損失,但如今不是出征,無法靠劫掠彌補損失,而錯過春耕時,仗打完了若還有命,回家肯定能看到全家人餓死的屍體,而自己要麽在一段時間後跟著餓死要麽淪為奴隸——奴隸主是不會讓奴隸餓死的。
雙方的精氣神完全不在一個層次。
辛箏的軍隊是步騎車混合,不同兵種之間配合有度,貴族們的軍隊是戰車加大量徙卒,戰車配合得倒是可以,徙卒們.……慘不忍睹。
辛箏又是受邀請去主持公道的,這也意味著,商北四族內部並非鐵板一塊。
辛箏預計要打兩個月的,結果不到半個月她就吃下了四座城,在殺光沒有向自己投誠的當地貴族後便順理成章的擁有了那些貴族囤的所有糧食,不僅夠大軍吃了,還能反哺後方的基本盤。
真是富得流油。
就是管理起來有點麻煩。
人多,她又沒屠城以降低統治成本,這便注定需要大量的能管到基層的人手,不然前腳走,後腳就得出亂子。
辛箏隻能先讓軍隊臨時管理城邑,將城邑當成軍營來管理,然後寫了兩封信函,一封是給驪嫘的,讓她將之前準備的胥吏們都送過來。
一封是給虞的,出台新政策,所有服徭役達兩年的氓庶,可以有一名子女入序學讀書習武,當然,還是一年一次大考,考不過就卷鋪蓋回家或聽從官署的分配當童工,若考過了,那就繼續讀下去。
膝下不止一個子女,希望所有子女都能讀書?
那就繼續服徭役,服役時間達四年,可以有兩名子女獲得讀書資格,服役時間達六年,三名。
建議以後夫妻倆一起服兩年徭役後再生孩子,這樣就是婚後生孩子了有兩個名額。
軍中雜役兵也獲一個名額,正卒獲兩個名額,有軍功爵的,在正卒的基礎上,每升一級,名額就增加一個。
官吏也有名額,最基層的胥吏人均一個名額,職位越高,名額也逐級遞增。
信寫完了,辛箏又派人在各個城邑與村落裏派發辛原甜象草種子,牧草也是可以吃的,不管是否春耕都能種,就是吃不飽,但也餓不死,同時通知一件事:辛子要修建一條運河,將流經商北低地的五條主要河流全都給連起來,以此灌溉更多的土地,但這需要很多人手,所有去修運河的人,都能獲得糧食做為酬勞。
糧食哪來的?
自然是那些死光了的貴族慷慨貢獻的。
氓庶不關心貴族的心情,他們隻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春耕被辛箏這麽一攪和,算是完了,即便有了牧草種子,牧草一時半會也長不出來。
修運河很累,但有一口吃的,那就夠了。
穩定了民心,辛箏修整了幾日,即是等驪嫘把胥吏們派過來主持修運河,也是給商北四族施加壓力,她沒打算將這些貴族的全部殺光的。
商北低地,所有恒產者都是商北四族的族人,全殺光了,商北低地的秩序也得徹底崩潰,倒時就真的隻能通過屠城來降低統治成本了。
胥吏們一來,辛箏便迫不及待的開始繼續攻打商北四族,攻城拔寨,士氣如虹。
驪嫘對此更加同情商北四族。
辛箏通知氓庶修建運河時連施工圖都給拿出來了,胥吏們到了後隻需要按著施工圖配合辛箏不知從哪挖出來的二十名水利人員即可。
施工圖非常完善,沒有專業的水利人員將商北低地的五條主要河流都給勘測一遍,根本拿不出那麽完善的施工圖。
辛箏打商北低地的主意,怕是不下兩年。
不過這也證明商北四族是翻不出辛箏掌心了。
驪嫘思索了下,果斷去看西邊的熱鬧。
諸侯與強大氏族的繼承人們在昆北之地的戰爭儼然列國紛爭的縮影。
合縱連橫,爾虞我詐,盟友三五天一換,驪嫘看得甚為眼花繚亂。
以少昊君離為例。
戰爭開始的前半個月,他是與去歲辛箏為了攪渾水而拉起來的小聯盟的成員繼續結盟的。
中間半個月,君離被自己的盟友給捅了刀子,不過君離反應快,反手捅回了盟友,再吃掉了盟友的一部分徙卒補充了自身的實力,然後和前不久的對頭防風陽生聯盟,一起捅了防風陽生前不久的盟友,再一起瓜分了君離的上一任盟友。
後麵半個月,君離與陽生撕毀盟約,找了新的盟友。
驪嫘把昆北之地的混戰給理清楚的時候西邊也打完了,大魚互吃,養出了四條鯊魚。
西邊打完的時候辛箏也將商北低地給吃下了,商北四族的高層除了那個求援的寡婦及其幼子,都被她屠殺一空,中層也死亡一大片,治理一城的大夫半數被換成了王派來的人,基層被辛箏的胥吏滲透,相當穩定。
辛箏讓角留守,自己帶著宜與一千人馬凱旋而歸。
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告訴驪嫘:“我要吃剩下那四條魚。”
剛看完熱鬧意猶未盡的驪嫘:“好啊.……啊,你說什麽?”
辛箏說:“我說我要打昆北,現在,立刻,馬上。”
驪嫘怔了下。“可你剛打完商陰。”
是不是太急了?
西邊那四條鯊魚背後的後台可都不是一般的硬。
辛箏道:“時機很合適,他們剛打完,皆元氣大傷。”
驪嫘委婉道:“他們背後有人。”
哪怕元氣大傷,也可以飛快補充。
辛箏道:“所以更得快,不然等他們背後的國族給他們補充了實力,我就打不過了。”
驪嫘一想也是,她總是忘了,辛箏雖是國君,但與那四條鯊魚是不一樣的。“那你要與誰結盟?”
辛箏最好的結盟對像無疑是王孫誦,不管王孫誦對辛箏觀感如何,他的身份地位全都來自於王,做為臣子也做為孫子他無法違抗也不會違抗王的意誌,那違背了他所推崇的禮。
但鯊魚們也不是傻的。
在意識到辛箏鐵了心站在王的陣營後,之前的混戰,第一個被淘汰的就是王孫誦。
辛箏說:“君離。”
“先打誰?”
“扶風旌。”
驪嫘懂,柿子撿軟的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