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防風侯
與羽族的談判進行得很順利,今歲冬季的雪災,人族倒黴,羽族也好不過,羽王也沒法再和人族僵持下去了。
將經桓交出去是做夢,但割讓土地卻還是能接受。
沃州,一個沃字道盡了這片土地的豐腴。
隻是,再豐腴的土地也得有人有時間耕作才能從豐腴變成富饒。
羽王折騰了少昊部千年之久,沃州除了羽族占據的土地,早就被打窮打爛了。
蒲阪與少昊部想拿回九關防線周圍被羽族占據的土地,也是想得到羽族耕作的那些土地,羽族不種粟麥,以蜜樹為主要糧食作物,而蜜樹栽下了,長成後能收獲幾十年,足夠讓少昊部補充一部分元氣。
至於蜜樹是人工培育的糧食作物,自然繁衍的話隻會退化,可以以後再想辦法。
羽王,沒讓少昊部如願。
割讓土地上的人口羽王全都給遷走了,因著防線附近的羽族不是軍隊便是軍隊家屬,都很習慣軍令,撤起來頗為方便。
人撤完了,經桓又一把火焚了羽族耕作了千百年的蜜樹林。
和談都已經談完了,對方又沒反悔打過來,人族也不可能為了這事再和經桓再打一場。
幾十萬大軍遠征,人吃馬嚼,一頓就是一座大山,再耗一段時間,帝國境內的奴隸氓庶叛亂就該完全失控了,更嚴重點,那些諸侯方國也該踅摸著換個王了,帝國曆史上被同類幹掉的王可不止一打。
若非這回天佑人族的雪災,防風侯都不確定蒲阪最後會不會撐不住壓力讓自己撤兵。
蜜樹林被焚盡,防風侯與少昊部皆不能將經桓如何,隻能平穩交接,一個接收土地,準備接下去幾年好好開墾,爭取趁著短時間沒有戰亂的平穩時間自己發展起來,另一個則準備乘船回蒲阪。
船隻隻有非常少的一部分是戰船,大部分都是之前運送糧草的後勤船,來源很廣,蒲阪幾乎將雲水兩岸諸國,質量過得去的船隻給征了一半。
不過王侯貴族轉嫁損失的本事都很高,因而這些船大部分都來自於民間,而經營有道的雲水諸國王侯貴族們再於民間缺船時高價出租自己的船,不僅沒損失,反而發了一筆大財。
船隻種類參差不齊,大軍回程,自然不同身份乘不同的船,如徙卒奴隸就乘舢板,貴族們則乘又大又穩且不懼風雨的大船。
至於船隻不運糧改運人了,大軍吃什麽?
雲水兩岸無數國族,自然是經過誰就吃誰,麵對東征大軍,也沒人會吝嗇。
美酒美食美人,每個被經過的國族都慷慨的收羅了許多用以犒賞軍隊。
稍微好點的是,大軍大半是出自兗州的諸國,因而一路上不斷有人下船歸國,不然這麽一路美人美酒美食的犒賞,不知多少方國要破產。
防風侯乘坐的是所有船隻中最大的樓船,雖是艦船,防風侯卻沒如旁的主將一般將艦船怎麽奢靡怎麽來,知道的是戰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水上宮殿。
比起奢靡舒適,防風侯更喜歡實用,奢靡舒適在戰場上救不了命,但實用可以。
風格與其說簡樸不如說武裝到牙齒的巨大樓船內,防風侯將寫在羊皮、簡牘、縑帛上的公文與密函一份份打開。
沃州的事已經平息了,兗州的氓庶奴隸起義,除了昆北之地,就沒幾個地方是消停的。
王侯貴族們太能撈利益了,以為東征軍籌備後勤的名義瘋狂壓榨底層。
值得慶幸的是,這些人還有腦子,大部分都隻是壓迫周圍的小國與貴族們的地盤,但對自己的直屬地盤還是有點分寸。
很無奈的是,哪怕對自己的地盤有分寸,也架不住實際壓迫者太多。
差不多每個國家都有氓庶奴隸造反,但都不成氣候。
比起打小在生死邊緣搏殺,以血腥取悅貴族的奴隸角鬥士,尋常氓庶奴隸顯然差得遠了。一輩子都難得吃一頓飽飯,勞作用的工具不是石器就是蚌鐮,大部分甚至隻是用木製耒耜,金屬打造的農具根本沒有,即便造反,用木器與石器又能對主人造成什麽樣的傷害呢?
不幹活,耽擱了主人的田地耕作算損失的話,那造反的氓庶奴隸無疑是給主人造成了傷害,而這份傷害需要用生命來賠償。
徒勞無謂罷了。
昆北之地倒是快消停了。
考生們在考場上盡情的塗抹,每一次碰撞都是大量氓庶奴隸的死亡,更有甚者在敗了的時候不願便宜了對手,縱火焚城,讓對手什麽都得不到。
對手,也隻能忍。
這是考核,並非真正的滅國戰爭,不可能把競爭對手給殺了。
被這麽一折騰,本來就很慘的昆北之地更慘了,白骨遍野,人口暴跌,再過段時間,哪怕想折騰也得有人口可以供禍害。
因著傳信是順流而下的關係,防風侯收到的關於昆北的情報非常新。
最新情報是他的孫子剛剛擊敗方雷侯的孫子方雷忞,目前昆北隻剩下陽生、君離與辛箏三方。
其中陽生與君離私下結盟了。
防風侯微微擰眉。
看辛箏所為便知她是王手裏的刀,雖然不能理解一個國君怎麽會自甘下賤為人手中刀刃,哪怕是遊士,也不會為了上位而做這麽幹,遊士也是有傲氣的,追求的是名利,若是讓他們幹髒活,遊士馬上就能把主上給踹了。
辛箏所為無疑是在為王幹那些他不方便幹的髒活,名顯然是不可能了,但利,目前還沒哪裏能看出來她是在追求利,打下的城邑,大夫全都是王派的人,完全是為人作嫁。
防風侯並不相信這世上有真正無私為另一個人的人,如果有人真無私,放棄了很多東西,隻能說明她所圖更大。
將欲取,必先予。
麵對這樣一個人,怎麽謹慎都是不過分的,從密函上的情報來看,陽生無疑是輕敵了。
雖如此,防風侯也沒有讓人去提醒一下的想法。
孩子太年輕了,但可塑性也很強,且這隻是一場考核,讓他在這場考核裏獲取更多的經驗,不論是成功的還是失敗的經驗都很重要,如此,日後才能執掌起更大的權力。
看完了便放一邊,繼續批閱新的公文。
再有孫子的消息時,是關於孫子戰敗被淘汰的消息。
防風侯下意識計算了下時間,發現孫子差不多是擊敗方雷忞後不到半個月就被辛箏給擺平了。
密函上寫不了太多字,具體過程卻是沒有。
所幸船隊也快到瀾水與雲水交匯的區域了,再等等便可見到當事人問具體怎麽回事。
雖被淘汰了,但陽生並未馬上回蒲阪,而是在郊邑等防風侯。
辛箏似乎對自己非常有信心,對於不想走的對手,也不建議留在自己的地盤安排著,不僅允許人留下來,自己還走了。
雲水很肥沃,每次泛濫後的帶來的淤泥,隨便撒種都能豐收,但,這種豐收的前奏是洪水泛濫。
哪怕泛濫後的土地會豐收,但泛濫本身造成的傷害並非不存在了。
以前昆北之地各為其主,雲水再怎麽泛濫……也隻能隨它泛濫去,各方勢力誰都不聽誰的,哪怕都想解決水患問題,也無法合作,而單打獨鬥水患,隻能喂魚。
辛箏將整個昆北之地給合並後就不得不麵對水患問題了,更倒黴的是,她今歲統一的昆北之地,雲水今歲就泛濫了。
沒奈何,前腳吞並防風陽生的地盤,後腳就不得不馬不停蹄去處理水患問題。
雖然辛箏離開了,但沒回蒲阪的陽生與君離也沒趁機製造混亂,試試能不能掰回一局,半是還要臉,半是王派了很多人來昆北支援辛箏。
陽生懷著忐忑的心情等來了防風侯的樓船。
防風侯是凱旋而歸的英雄,來迎接的自然不止陽生,即便是因為水患而暫時離開了一段時間去查收和調集防風陽生實力的糧食的辛箏也跟著回來了。
辛箏有自知之明,估摸著自己和陽生的搭配會讓人覺得怪異,因而隻是打了個招呼,表示自己準備了豐盛美酒美食給船隊上的軍隊。
嗯,美酒美食。
美人沒有。
哪怕一路不斷卸貨,這剩下的軍隊仍非小數目,送上美人,美人讓全軍輪一遭,妥妥死得沒有人形。
一個女人平安終老能生多少孩子?
勞軍的話,自己除了軍隊一點毫無價值的好感能得到什麽?
辛箏簡單算了筆賬,果斷將下麵準備的犒勞清單上美人這一禮物給劃掉了,美酒美食添了一成。
雖然添的那一成美酒美食的價值是被劃掉的那幾百美人的十倍不止,但對於軍隊而言,無疑是美人更有吸引力,更能刺激他們在戰場上因為殺戮和鮮血而空虛的心靈。
遺憾的是辛箏與軍隊的價值觀不同,後者注定得失望。
至於軍隊會不會覺得不高興。
有能耐就宰了她,沒能耐就憋著。
打完了招呼,辛箏便離開了。
君離想了想,也跟著離開了,他與防風侯同樣不熟,打個招呼就行了,就別耽誤人祖孫團聚了。
見君離跟了上來,辛箏不解:“陽生是為了等防風侯,你在這拖著不走是想做什麽?”
君離氣呼呼道:“看無恥如你怎麽失敗,這麽大的地盤,你一口全吞了,連湯都不給人留,接下來有你煩的。”
對於強大的諸侯與公卿氏族而言,昆北這場考核,最好的結果應該是小圈子內瓜分,最差的結果是小圈子裏瓜分吃大頭,圈子外的人喝點湯渣。
辛箏幹得多漂亮?
小圈子內的氏族不僅連湯渣都沒喝到,連這一兩年投入的大量資源也被辛箏給搶幹淨了,所有被淘汰的考生都是空手離開的。
犯眾怒也沒這麽犯的。
辛箏挑眉:“那可真遺憾,你隻能看到我贏。”
比起辛箏與君離之間的針尖麥芒,陽生與防風侯之間的氣氛卻是平和多了。
陽生愧疚自責自己的失敗讓防風侯丟了顏麵,防風侯卻並未生氣。
“你失敗了,其實也是好事。”
陽生驚訝不解的看著防風侯。
防風侯解釋道:“這麽多年你都太順了,我一直都很擔心你會因為太順而驕傲自滿,甚至失去對抗衡挫折的心。少年多吃虧,日後長大了才能少吃虧。”
陽生無言。
防風侯換了個話題,詢問起陽生是怎麽失敗的。
明明優勢很足的,按道理,哪怕陽生有些自滿,也不至於敗得如此快。
陽生頗為尷尬的稟了自己的失敗曆程。
北邊的玉國突然派軍陳兵邊境,王與方國的關係可沒那麽和睦,尤其是與王畿毗鄰的方國。
中/央與地方的權力屬於此消彼長的類型,彼此都想削弱對方,若非如此,帝國千年來,王權也不會被一再削弱,王畿之地也不斷縮水。
陽生擔心玉國趁這個機會從昆北咬下一大塊肉,而昆北與玉國接壤邊境全都是他的地盤,他不得不預留了一部分兵力提防玉國南下。
預留了對付玉國的兵力,自然就要減少對付辛箏的兵力。
但他還是很有信心,因為辛箏不會知道他與君離結盟了。
然,辛箏不知道他與君離結盟了,但他也不知道辛箏已經將君離的地盤給吞並了。
君離軍隊中所有出身氓庶奴隸的兵馬都被打亂和辛箏的兵馬混編,沒人知道辛箏怎麽做到的,反正她在極短的時間裏便將君離的軍隊給收服了。
然後,他來了,抱著與君離裏應外合瓜分辛箏的想法。
再然後,他掉進了辛箏精心編織的陷阱裏。
防風侯問:“哦,她在幾天之內便收服了君離的軍隊?怎麽做到的?”
輸了不可恥,但輸了也要知道是怎麽輸的。
陽生神情複雜的給防風侯介紹了自己打聽到的辛箏的軍隊模式。
按職位高低每個月有不同的薪酬,立下軍功可以獲取軍功爵,辛箏將貴族的身份當成了軍功爵,一共十等:下中上三等士,下中上長四等大夫,以及亞正上三等卿。
哪怕沒有血統也能得爵。
雖然沒有封地(一個流亡國君也許諾不了封地),但找不到配偶,上麵會幫忙務色相親,子女可以讀書,戰死了,家屬會有撫恤,若孩子還小,辛箏會照顧孩子平安長大,傷殘了,也有傷殘撫恤拿,還會安排一些殘疾人也可以做的工作,絕不會讓人在傷殘離開軍隊後就餓死……林林總總的福利很多,無一不燒錢。
辛箏的要求也很高:令行禁止,遵守軍紀,嚴禁劫掠。
陽生見過很多的軍隊,從未見過任何一支如辛箏的軍隊一般可怕的軍隊。
從上到下,皆無懼死亡,令行禁止,軍令既下,不論是什麽命令,哪怕是去死的命令都會被軍隊毫不猶豫的執行。
防風侯露出了深思的眼神。“這是一個很可怕的對手。”
常備軍很燒錢,但隨著農耕的發展,在大國還是建立了起來,至少大國護衛國君的禁衛軍普遍是常備軍,但和辛箏的常備軍不同,禁衛是精挑細選的,長相好、武技也要好、身高也必須高。出身良家,照這標準挑選,大國的禁衛軍實質都是地主出身,有姓氏的。不缺禁衛那仨瓜倆棗的俸祿,自帶幹糧和優良準備當禁衛圖的是能在國君麵前混個臉熟。
辛箏的軍隊不一定比國君的禁衛更出色,禁衛出身好,都是自幼習武,辛箏的軍隊多是進入軍隊後往死訓練才練出了武技,但,辛箏這種模式的軍隊無疑比國君禁衛更燒錢。
禁衛自帶幹糧,戰爭時也是會劫掠的。
辛箏的做法,倒是讓人不用自帶幹糧,也不會劫掠了,但那部分實則由辛箏來承擔了。
天真得可以。
更不可思異的是她的天真到現在都還沒被現實教訓。
“她哪來那麽多錢糧?”防風侯問。
陽生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神情。
這是個好問題。
帝子王子公子們都以為自己能在昆北吃下一塊地盤,不管是為了地盤的長久經營還是為了贏得勝利,都從各自背後的勢力調了很多的資源投入昆北。
常規發展不是不可以,但太慢了,而昆北的考核,王隻給了三年的時間,如此,便隻能從外部獲取支援了。
那些支援全都落入了辛箏手裏。
防風侯對此非常讚歎。
好一手空手套白狼。
就是不知道辛箏接下去打算怎麽收場,那樣的一支軍隊是很好,但不論是辛箏還是王都沒有將之一直維持下去的財富。
防風侯對辛箏的讚賞與警惕很快開始打折扣。
天真沒問題,但天真過頭就是病,不治會死。
辛箏給軍隊準備的犒賞裏沒有美人。
自帶幹糧的軍隊會通過劫掠才來獲取財富,沒有美人犒賞的軍隊自然也會自己搜羅美人。
當然,搜羅美人時,還是會帶上眼睛的,不會找到貴族頭上,倒不是貴族不夠美,相反,比起氓庶,貴族的整體顏值高多了,食色性也,貴族一代代與美人生孩子,生下的後代容色無疑會一代比一代出色。隻是大部分人都是正常人,沒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心態。
被搶的都是氓庶少女。
辛箏在昆北推行法治無疑很成功。
以前氓庶遇到這種事都會自覺忍耐,不忍耐也沒別的辦法,告狀的話,無疑會出現堂下何人狀告本官的局麵,若倒黴點,被打死了都隻能自認倒黴。
貴族無故殺死氓庶,賠倆錢就夠了。
如今……總有人會忍不住去找辛箏告狀,理由是法律禁止這種事,所以告狀有理。
剛和防風侯分開還沒一天的辛箏又來尋防風侯了。
防風侯對此也很頭疼。
這根本沒法管,將士們遠征歸來,九死一生,不免需要放鬆一些,若辛箏準備了美人犒賞,何至於出這爛事?
話自然是不能這麽說的,防風侯隻能表示,他會讓人賠錢的。
辛箏挑眉,將自己頒布的法律給防風侯看了。
強女幹是要受宮刑的。
以及,那幾個將士不僅僅是強搶民女的問題,還有當街殺人,且殺了不止一個的問題。
見義勇為,有賞錢。
見義不為,與犯罪者同罪。
辛箏頒布的法律很完美的詮釋了什麽叫見義勇為無關道德隻關乎義務與利益。
強搶民女時街上看到的人可不想被抓去宮刑,自然出手阻止,然後.……死了五個,傷了十幾個。
防風侯想說,他會讓人遵循傳統賠錢的,但瞧著辛箏矜貴清冷的眉眼,顯然這位要的不是傳統。
不過幾個氓庶,按著規矩賠了錢不就完了,至於這麽煩嗎?
“這裏不是防風國,這裏是王畿,防風侯你得遵守當地法律。”辛箏聲音輕柔的道。
“他們為我出生入死,於人族有功。”
辛箏道:“那與我何幹?接下來我不會再為你們提供一粒糧食。當然,你若殺了我,搶了王畿的糧倉,那是你的自由。”
防風侯詫異的問:“你不怕死嗎?”
辛箏道:“有人告訴我,我身體裏的毒無藥可解,我活不過二十歲,並且最後幾年的時光我會變成瘋子,失去自我,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
死亡並不可怕。
防風侯瞧著辛箏蒼白羸弱得不正常的臉色,無奈的答應了將人交給辛箏。
辛箏依律把人處置了。
先在市中設刑場,然後宮刑,再然後烹刑。
架起鑊鼎,把剛被宮刑的大活人扔進去,鑊鼎下麵添柴加火,不過一兩個時辰便滿市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