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九方子
湟水河穀群山環繞,上遊中遊盡是森林,即便是炎炎夏日也尚可,不似南方,一到夏季,不管是人還是狗子都隻恨不能悶死在水裏
氣候不夠熱,精神自然也好些,而九方子舌戰朝堂無疑化解了蒲阪的人們精神好之餘產生的無聊之感。
九方燮投效盜趾,為盜趾效力,屠殺帝國百姓,於朝野之間引起了軒然大波。
百姓,百姓,自然是有姓的人族。
既然有姓,要麽自己就是貴族,要麽祖上是王侯貴族,隻是如今落魄了,但再落魄,也仍比那些無姓之氓好,至少還有些家產奴隸,日子也過得去。
既然日子過得去,自然就希望平平安安,並且日子過得越舒適,就越希望平平安安,子孫盈滿。
盜趾所為無疑令帝國的百姓們心生恐懼,太可怕了。
助紂為虐的九方燮更是可恨至極。
在有心人的推動下,民間輿論發酵得很快,幾乎群情激憤的要求懲罰九方氏,然後被九方子給打了臉。
九方氏多天才,多聰明人,九方子能在一群聰明人中成為族長,自然不遑多讓。
以上是蒲阪在九方子進入蒲阪後一段時間後才明白過來的,不是第一時間。
九方氏這一任的族長,生的委實.……美還是其次,神裔氏族鮮有生的不美的,九方子也美,美得很有特色,美得楚楚動人,宛若一株絕世的白蓮,讓人不忍相欺,或讓人覺得很好欺負。
群情太過激憤,王讓九方子與覺得九方氏該判背叛種族罪的在朝堂上進行辯論,辯贏了,罪名就不成立。
九方子接受了,然後.……長達一個月的唇槍舌戰,這位楚楚動人看著很好欺負的少女(反正看著很年輕)將一位年過七旬的反方辯手給氣死了,站在倒黴蛋的屍體前,少女頗為無辜的表示,不是我的錯,是老人氣性太狹隘了,不過幾句話而已,何至於此?
不論正方反方立場的觀眾皆有種噎住,甚至喉頭腥甜的感覺。
是啊,何至於此。
人活一張皮,你都把人整張皮給剝了下來,不止個人顏麵無存,整個氏族的臉都沒了。
這麽點小事,怎麽就氣死了呢?
九方子委實如白蓮般無辜呀。
然而,這隻是一個開頭。
能看出來九方子對於被人從萬裏之外叫過來辨別自己是否有罪,心情極為不爽,在之後的日子又氣吐血了五人。
一個月後,哪怕蒲阪大部分人都覺得九方子是在狡辯,九方氏是有罪的,對此怒火高漲,朝堂上九方子卻已然無敵。
嗖!
連山果一箭釘在了翻牆者的眉心,神情無波無瀾。
這已非第一回。
這已是這一旬第十六次。
第一次射殺氓庶,她還有點不忍,但殺得多了後便完全沒了感覺。
如今才殺了人,她卻完全沒有去看一眼屍體,盡管那是一個很年輕的人,看著也就十五六歲,和她的兒子差不多大小,本應該還有很長的未來。
她在心中思考著九方子到底想做什麽。
民憤鬧得這麽嚴重,想對付神裔氏族的有心人功不可沒,但九方子自己也不是純然的看著別人積薪,她往火上澆了一大翁烈酒。
朝堂上的辯論,在九方子的推波助瀾下幾乎是同步在街頭巷尾傳播。
大抵也知道自己現在多討人厭,九方子每日除了要去薪火台辯論的時候,堅決不出門,剛開始半個月哪怕出門也每天換一條路線。
後半個月倒是好點了。
前半個月鬼方子乘坐她的步輦吸引目光,刺殺者不斷,可惜裏頭的是鬼方子,刺客統統被鬼方子喂了劇毒的邪靈血,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威懾力很足,反正九方子不用再每天換路線了。
就是翻牆搞刺殺的人多了起來。
若是專門的死士刺客倒也罷了,但翻牆的基本是普通氓庶,道德感滿滿,被人隨便煽動幾句便願為伸張正義而貢獻力量。
奈何九方子並無正義之士希望的廉恥心,而連山果不講正義隻講立場,來一個殺一個。
隨著死的人越來越多,事情發酵得也越來越厲害,連山果估摸著,莫說整個王畿,怕是王畿周圍一圈國家的民間都該議論起來了。
九方子,你究竟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九方子咬著杏子,眉眼含笑道:“自然是將事情鬧得越大越好,平白無故被人這麽找茬,不好好回報,怎對得起自己?”
連山子道:“我隻看到你快成萬惡之源了。”
九方子道:“我現在越惡,日後才越有意思。”
鬼方子道:“說人話。”
我說的就是人話。
九方子掂量了下自己與鬼方子的實力差距,識相的道:“蒲阪有很多奴隸,你說他們關不關心這場辯論,會不會思考為何九方氏犯了反人族罪?”
奴隸並非帝國的經濟主體。
帝國早期時到是依賴過奴隸生產,將奴隸作為生產主體,但炎帝覺得這種社會模式太不穩當,有奴隸那是沒辦法,解決不了生產力問題,奴隸就會一直存在,但奴隸不能一直作為帝國的生產主體。
在渡過最艱難的那段時間後炎帝便著手改革和控製奴隸數量,因為那時候奴隸來自於戰俘——並非所有先民都選擇與炎帝聯盟,言語說服不了,自然武力說服。
炎帝的想法是讓戰俘當幾年奴隸,接受帝國的概念,然後就可以成為自由民了。
不過奴隸主們與炎帝的看法顯然是不同的,他們很滿意奴隸耕作供養自己的生活,並且堅信自己的子孫能一直武力壓製奴隸們,奴隸們翻不出天來。
炎帝把反對者殺光了。
此事是炎帝在位時的一大汙點,不過也的確改變了帝國的社會結構,將生產主體從奴隸變成了半依附於封君的自由民。
隻是,炎帝管得了自己生前的事,卻管不了身後事。
戰俘經過數年苦役後可以成為自由民的政策最終被取消了,並且奴隸的來源從單純的戰俘增加了債務奴隸一項,一日為奴,終身為奴,子孫永世為奴。
理論上債務奴隸可以通過還清債務重新成為自由民?
放心,不會有債務奴隸能在有生之年還清債務的,倒不是債務多高,而是放債的也要賺錢,自然要收利息。
債務奴隸的政策無形中鼓勵了貴族與大奴隸主蓄奴。
豐年囤積糧食,災年時用糧食買別人為奴。
更有甚者,故意上遊蓄水再放水淹了下遊,然後去下遊災區收奴。
王權強盛時,還能控製一二,但千年來王權式微。
根據巫即殿不知道哪個閑的蛋疼的家夥的粗略估計,帝國至少七分之一的人口淪為了奴隸,並且這個比例還在不斷擴大。
大部分屬於貴族與大奴隸主,這兩者不是擁有大量土地就是擁有很多山澤資源,亦或兩者兼有,需要大量的人手勞作。哪怕奴隸吃草也可以活,但成千上萬的奴隸,便是吃草也不是小數目,隻有他們養得起。
少部分屬於家境相對富裕的庶人,是家庭奴隸,工作一般是包攬家務和伺候主人的孩子,若是女奴,工作還會加上給男主人暖床,若是有孕,懷孕並不能成為奴隸偷懶不幹活的借口,且奴隸的子嗣自然還是奴隸。便是男奴,若是容色生得可以,同樣有給男主人甚至男主人加女主人暖床的義務。
雖如此,卻也不算太慘,生存環境比農莊與礦山裏的同類好多了,很多都能活到二十歲以後,而且被主人睡完後會被賞賜一些食物吃一次飽飯,若是主人足夠大方,或許能得到一塊肉做為賞賜。
在鬼方子的目光下,九方子將奴隸的情況娓娓道來。
眾人皆是一愣。
神裔氏族不蓄奴,他們自小都是被父母帶大的,這也是氏族的規定:父母如果不親自養孩子,那就別養了,族裏會把孩子抱走,孩子被抱走了,在孩子成年之前,父母能一年見一次孩子都是好的。
神裔氏族的聚居地也沒有奴隸,族人隻要四肢健全,都得自己照顧自己,少量的奴仆都是被雇傭的氓庶,氏族給錢,氓庶拿錢幹活照顧那些有殘疾或是年紀太大的族人。
至於奴隸很慘,雖聽說過豬,但一沒吃過豬肉,二沒見過豬跑,認知便不夠清晰。
即便是眾人之中比較接地氣的連山子也沒九方子如此清晰的了解。“你怎會對奴隸如此了解?”
神裔氏族每一支的族長都是保母,竟然有空去調查這個?
九方子道:“我沒那麽閑,是夑,他以前專門調查過人族各個階層的生活,包括奴隸。”
做為醫者,心性被磨礪得比較冷的羲和子將話題給拉了回來:“這與你如今所為有什麽關係?”
“蒲阪是人族的帝都,這裏有整個帝國最多的貴族與富人。”九方子微笑道。“做為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若無奴隸來照顧生活的方方麵麵如何能體現出自己的體麵?諸君,猜猜蒲阪的奴隸人口比例有多高。
奴隸不是人,法律與道德上雙重意義上的不是人。
但蒲阪的奴隸多為家庭奴隸,養狗三年尚且有點感情,何況與人一般模樣,能說話的奴隸。
蒲阪又是帝國的中心,能在這生活並擁有奴隸的,家境都不會太差,自然不會如鄉下地方一般張口閉口奴隸不是人,對待奴隸的態度無疑會善良很多,一些人甚至會給奴隸發月錢。
主人的善良,以及沒人時時刻刻提醒家庭奴隸,他們不是人。
時間久了,難道不會生出自己並非牲畜的錯覺?啊,不,應該是豬狗不如,不管是豬還是狗,都比奴隸更值錢。”
滿室寂然。
別人坑你一回,你要人全家的命呀。
誠然,奴隸是牲畜,大部分時候也比豚犬更馴順,以至於大部分人都不認為奴隸會反抗,或是奴隸的反抗能傷自己一根汗毛,但盜趾已經用行動告訴了天下人:馴順你祖宗。
知道了九方子想幹嘛,所有人都放心了,各幹各的去了。
九方子會設計出很大的動亂,死很多人?
與他們又有什麽關係呢?
他們又不住蒲阪,神裔氏族的聚居地也沒有奴隸。
知道九方子不是被人操控了局勢便可。
除了連山果,她是不住蒲阪,但她兒子以後會回蒲阪長住。
若來日蒲阪奴隸.……要不讓兒子搬個家和辛箏當鄰居?
連山果相信,哪怕蒲阪奴隸暴/亂,還有貴族活著,辛箏一定在其中。
或者,讓兒子在府邸裏多挖幾條密道多儲存些食水,真亂起來的時候躲起來。
九方子的控場能力甚為出色。
親友陪審團們很快便見識到了此人氣人的更高境界。
王讓九方子辯駁,本就是想讓九方氏脫罪、
一來,神裔氏族覆滅,的確可以多出很多利益供人瓜分,但王能吃到幾分卻是不好說;二來,王也不認為神裔氏族這麽就被人給摁死,而不被摁死,後續反彈會很恐怖,與其落井下石不如雪中送炭,拉拉神裔氏族的好感,哪怕神裔氏族不支持自己,它不去支持甚至敵視諸侯公卿就已對王權大有裨益。
當九方子將正方給辯得無話可說時,王便準備結束這場鬧劇。
然而,沒能如願。
反方發起了異常犀利的反擊。“敢問九方子,奴隸可是人?”
等你這問題很久了。
九方子微微挑眉,仍舊是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
九方子並未直接回答奴隸是不是人這個問題,而是聊起了人族的普世道德,聊起了帝國的法律,最終在反方不耐煩的犀利追擊下無奈承認:根據道德與法律,奴隸不是人。
反方再問:魯陽被坑殺的貴族們可是人。
九方子表示,那些人都有著高貴的姓氏,血統高貴,根據法律與道德,不僅是人,還是非常高貴的貴種。
反方乘勝追擊:既然被坑殺者是人,九方燮助盜趾為害,坑殺那麽多高貴的人,難道還構不成反人族罪?那些高貴的人犯了什麽錯,要遭遇這樣的災厄?
九方子默然須臾,說:“他們並無錯,甚至很無辜。”
狼吃羊,羊反殺狼,連對錯都沒有,何來無辜?
“既如此,九方燮不當判反人族罪?”
九方子讚同的說:“當!”
或為利益或為交情而站在神裔氏族一方諸侯公卿們俱是一愣。
九方子你腦子壞掉了,這種罪名是能認的嗎?
反方自然不會擔心九方子腦子壞沒壞掉,壞掉了最好,因而立刻正氣凜然的向王表示:九方子已認罪,請按帝國祖製判九方燮之罪,懲罰九方氏。
叛族之罪是人族最重的罪,哪怕的帝族,有人犯了此罪,要麽屠殺整個氏族,要麽整個氏族發為末奴。
九方子支持的道:“請王判夑之罪,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王沒忍住用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的眼神看著九方子。
雖懷疑九方子腦子是否壞掉了,但都到這份上了,王也不可能出爾反爾,隻能遵守辯論之初的約定,判了九方燮之罪。
“請王將罪人九方速速拿下。”
九方子露出了疑惑之色。“拿我做什麽?我可沒判族。”
“叛族之罪,株連全族。”好心人普法道。
九方子頜首。“是如此,但夑與我並非同族。”
好心人瞧著九方子始終不變的楚楚動人模樣,有種不好的感覺。
九方子沒讓人失望。“夑在十五年前便已因心術不正而被除族,非我九方氏之人,與我九方氏沒有任何關係。”
九方子不僅說,還拿出了族譜和族史記錄。
為了便於保存,神裔氏族的族譜是刻在龜甲上的,族史是寫在羊皮上的,不管是哪個都充滿了時光的痕跡,無法仿造。
十五年前盜趾都還在角鬥場與猛獸搏殺呢。
夑是有罪的,但九方氏是無辜的,比蓮花還要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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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奴隸待遇,我是網上查資料抄的,真實的曆史可能更慘,不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