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辛箏
揍青婧是一件需要慎重考慮的事。
過了一天都還在疼的骨頭無時無刻不提醒著辛箏,麵對青婧這種混蛋,保持心平氣和很重要。
不能心平氣和,出事的肯定不是青婧。
辛箏痛苦的倚靠在鳳凰花樹下同雁鳴下著棋,轉移注意力,注意力轉移了,骨頭就沒那麽疼了。
雁鳴問辛箏。“大君,要不要去找青婧子?”
辛箏:“治不了,我這又不是受傷。”
骨頭全都在原位,就是拆卸時的手法特殊了點,但緩過來就沒事了,不需要用藥,也沒辦法用藥。
正下著棋,便有僮仆來報,君離來了。
辛箏與雁鳴露出了錯愕之色,委實是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上還有人敢來辛侯府。
昨日不知為何君離離開得特別早,沒趕上後來的事,今天知道了後續發生的事,換個正常人都隻會慶幸自己走得早,然後離得遠遠的。
辛箏發現,自己對君離的作死還是不夠了解。
雖然好奇君離來幹嘛,但想了想還是讓人謝客,現在她自己也不肯定自己府邸裏是否安全。
畢竟不是人人都是青婧,不受疾病侵擾。
這也是她想揍青婧的原因,知道你冷漠,但陌生人也就罷了,對於陌生人,人性總是會發揚最大的惡,能夠對陌生人還保持善意的,不是聖人就是好人。可府邸裏的哪個人不是和你相處了小一年的人,親眼見過了府中每個的生活與喜怒哀樂,怎還能如此冷血?
同情心是喂狗了嗎?
呃,好吧,雖然不是喂狗了,但也差不多,都糟心。
辛箏的謝客並未讓君離離去,反倒讓他懷疑起辛箏是不是已經染上疫疾了。
一局棋還沒下完辛箏便見到了君離,強闖進來的。
他和辛箏太熟,是蒲阪所有與辛箏有往來的人中和辛箏關係最好的,府中的賓客奴仆也都能看出辛箏對君離特別的有包容,僅次於青婧,自然不好暴力阻止君離,不管是打不過還是打得過卻傷了君離都不是什麽好事。
見辛箏雖然臉色不太好,但也沒有染上疫疾,君離鬆了口氣。
辛箏道:“你最好真的有急事。”不然她非常不介意給君離不作不死的教訓,讓他吃一塹長一智。
君離非常有求生欲的道:“我是來找你買牛的。”
君離將自己想到的庶農買牛的事與辛箏說了說。
辛箏想了想,很快就給出了答案。“不賣。”
本來隻是求生欲而提起此事的君離不由睜大了無神的眼。“為何?我要買的牛很多,哪怕是分期付錢,你最終也是會賺到很多錢的,隻是無法一次性收到所有的錢,但我可以做中間人,庶農們一定會按時付你錢的。”
辛箏道:“你的想法很好,隻一個問題,庶農守不住牛。”
君離不解的看著辛箏。
辛箏道:“貴族要買氓庶的牛,他們有權力拒絕?貴族要用一枚銅布,甚至骨貝買一頭成牛,誰能拒絕?貴族要征用氓庶的家畜,誰能拒絕?”
君離努力道:“王不會答應的。”
“但他管不到底層呀。”辛箏理所當然道。“王權若能管到底層,帝國曆史上也不會那麽多死於非命的王了,帝國的底層是貴族與鄉賢的天下,氓庶自己都不過是他們放養的兩腳羊,何況兩腳羊養的的耕牛。”
君離一時無言以對,是他疏忽了。
那些土地都是辛箏從貴族手裏搶來的,搶的時候辛箏順手將那些土地上盤踞的大戶給清理了,很是發了一筆橫財。庶農又都是從各地遷徙來的,君離當勸農官時,並沒有遇到正常的官員下鄉會遇到的問題,他遇到的最大問題不過是氓庶對貴族官吏世代積累的不信任以及天然的對立。
無言是暫時的,當辛箏抬手準備讓人送客時君離及時想到了辦法。
“這個問題並非無解。”
辛箏抬眸看向君離,很好奇他能想到什麽辦法。
君離道:“村社的氓庶,民風淳樸。”
辛箏哦了聲。
山清水秀,民風淳樸,很多貴族對村社聚落都是這樣的認知,但實際上,山清水秀民風淳樸的真正寫法是窮山惡水出刁民,閉塞愚昧。
君離和她一起從昆北走到青陽,中途遇到的村社就很少有不殺人劫財的,若還不懂民風淳樸的真正含義,那脖子上長了顆腦袋委實是浪費。
君離從辛箏的語氣中聽出她懂了,便繼續道:“涉及到他們的利益,庶農一定會悍不畏死。你須知,庶農每年冬季都要參加冬狩。”
戰爭是貴族的舞台,卻並非隻有貴族,也有氓庶的一席之地。
每年的冬狩是貴族為了獲取足夠的食物,也是為了讓氓庶進行軍事訓練,哪怕是湊數,也不能一點軍事素質都沒有。
辛箏頜首。“可還是有個問題,氓庶打不過貴族。”
氓庶不過每年一兩個月的軍事訓練,即便是這短暫一兩個月的軍事訓練,含金量也極低,遠不能和經常吃肉並且從小到大都是脫產軍事訓練的貴族比。
君離道:“雙拳難敵四手。”
貴族打小接受軍事訓練,雖然很多都是隨便學學,就是個花架子,但花架子也是經常吃肉的花架子,真打起來,一對一的情況下,氓庶基本不是貴族的對手。
戰爭需要講究公平嗎?
當然不,君離認為,戰爭的正道便是倚強淩弱,靠實力碾壓。
戰爭的正道有一點公平存在嗎?
辛箏怔了下,笑道:“你挺有想法的,但貴族除了自己還有甲士、門客以及徙卒。”貴族也不是白癡,甚至因為接受的教育,貴族是人族中最聰明的群體,一個人打不過,自然會回家拉一支軍隊。
君離道:“我會告訴他們,貴族不會隻搶一家,而他們單獨的村社無法與貴族抗衡。”
辛箏聞言不由對君離刮目相看。
老兄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什麽出身?
當氓庶意識到自己能幹掉貴族時,誰還會忍受貴族層出不窮的橫征暴斂?
不過這個想法很有意思呀。
辛箏想了想,說:“我可以答應,但氓庶把牛養死了怎麽辦?即便是最容易養的豕也很容易因為不會養而意外死亡,何況比豕更難養的牛。”
君離道:“這個我也想過,庶農們同意出糧食向你求一個會養牲畜的好手教他們如何養牛。”
辛箏道:“我好像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了,既如此,我同意了,分期付錢,我也會派人去教他們如何飼養牲畜。”教如何飼養牲畜之餘教點別的什麽,誰規定不能送點搭頭的?
君離聞言笑了,同意了就好。
帝國一直以來用的犁都是直轅犁,都是二牛抬扛式,至少需要兩頭牛來拉,但很適合在平原地區使用,能保證田地犁得平直,比較容易駕馭,效率也較高,人力用的犁至少五日才能當牛拉犁一日,高下立判。
瀾北的聯軍擊敗盜趾後發現了改良過的新犁,犁的構造有較大的改進,是曲轅的,除犁頭扶手外,還多了犁壁、犁箭、犁評等,比直轅犁更有效率。而且種類繁多,有一牛能拉的,也有多牛拉的大型犁,前者勝在用的畜力少,後者雖然用的畜力多,但效率更高,非常適合大規模的集體耕作。
有了牛,庶農的耕作效率會更高,收獲的糧食也會更多,收成多了,便不用大部分時候都是吃野菜,可以吃糧食,能吃飽。
答應了賣牛,但牛的價格還是要談談的。
君離拒絕按市價買牛,那價格對貴族而言很便宜,可對於氓庶而言,那錢足夠他們用好幾代人去攢了。
辛箏不同意,牛雖然吃草,但養起來也費事費時,賣得太便宜,她的子民吃什麽?
她有意讓辛原以後養的家畜以牛馬為主,但這樣一來就更得讓辛原的氓庶在飼養牛馬中獲得更多的利益,不然養羊養兔子不好嗎?生長期短,能先解決口糧問題,羊皮兔皮也能換南方來的貨物。
漫天要價,雖然辛箏談不上漫天要價,但君離仍舊坐地還錢。
別買的是一兩頭牛,按市價也就罷了,但他這回要買的是幾千頭,若按市價,那也太過分了。
尋常商販賣東西,客人買得多不是打折便是搭一些添頭,他也不要求添頭,就要求個折扣而已。
辛箏仿佛很認真的想了想,說:“那價格給你減半成。”
君離也很認真的提醒。“我買的是四千頭牛,以後安置的庶農多了,還會買更多,至少也得減四成。”
辛箏笑:“四成,你怎麽不去搶?”
“你經常吃牛肉吧。”君離道。
辛箏茫然,這和買牛的事有什麽關係?
君離解釋道:“我有見過你吃牛肉,感覺你一點都沒有自己在吃珍貴肉類的炫富味道。”
辛箏的確不覺得吃牛肉是炫富,辛原最多的就是牛羊馬,馬與生活息息相關,不能吃,但牛羊卻是主食。
誰吃主食會覺得自己在炫富?
在辛原,吃粟米吃新鮮水果才是炫富。
君離繼續道:“能讓你覺得吃牛肉很平常,隻能說明在辛原,牛肉即便不是主食也一定是食用很頻繁的食物。能夠當成重要食物,我很難想像牛在辛原是什麽價格。”
辛箏道:“將一頭牛從辛原送到幾千裏外的王畿多麻煩你可知?很多牛都死在了半道上。”
君離明確表示自己不傻,辛原離王畿是很遠,但辛原在雲水的最上遊,王畿在昆北的部分是毗鄰雲水的,而蒲阪所在湟水平原雖然不與昆北相連,但出了虎跳峽就是瀾水。
單純的陸路運輸當然成本高昂,但那樣的話也不可能買賣牛馬了,馬中的上等馬因為辛箏帶起的蹋鞠之風已能算是奢侈品,能做到不開張,開張弛三年,但牛絕對不是。
辛箏既然能把牛馬貿易給做起來,顯然運輸成本不高。
“沿途會經過很多關卡,每一個關卡便是數層盤剝。”辛箏甚為無奈的歎息。
辛箏的語氣無奈得讓人想落淚,君離差點就想答應了,但總歸是想起了辛箏是什麽人,及時醒過神來。
貴族的橫征暴斂的確很過分,但他也不認為辛箏會甘心被人給搶。
不搶辛箏尚且會被辛箏搶,何況想不開的搶到她頭上了。
“那你是殺人劫財還是單純的劫財了?”君離好奇的問。
辛箏一臉你汙蔑我:“我哪有那麽凶殘?”
君離道:“說這話之前請你先摸摸良心。”
辛箏摸著良心道:“我真是一個好人。”
君離艱難的將話題給拉了回來。“我們現在討論的是牛的價錢,不是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半成。”
“半成太多了,你也不是不知底層氓庶的艱苦,攢錢不如說是攢的血汗。”
“他們的艱苦與我何幹?”辛箏不以為然。
君離不死心。“是與你無關,但王畿的貴族吃不下辛原的牛馬,你若不能將牛馬在王畿賣出去就得跑更遠,但那樣的話,運輸會更麻煩,為了避免虧損,價格也將不可避免的升高,可那樣的話,馬也倒也罷了,農耕區很難養出良馬,但牛卻是無法再與當地牛競爭了。你我之間,我雖一定要買到牛,但不一定是要找你,帝國遼闊,牧區並非隻有辛原。論距離,鳴原比辛原更近,鳴原牛雖不如辛原牛好,但距離近,價格也更便宜,而你卻是一定要在王畿將牛賣出去。”
“那你怎麽不去找鳴原的貴族買?”辛箏問。
自然是鳴原被盜趾禍害過,原本立於那裏的大國昆吾國實力大減,正被周圍的國族欺負,戰爭的破壞力不僅僅體現在對人的傷害上。
更遠的牧區也有,但……距離太遠,還不如找辛箏呢。
可話卻是不能這麽說的。
君離雖然無神但極為美麗的雙眸極為專注的看著辛箏,因為過於專注,反倒不似盲眼,甚至透著三分深情款款的味道,再加上少年俊美若謫仙的容貌氣度,愈發迷人:“我更相信你。找別的貴族,他們肯定會趁機盤剝氓庶,但你不會。”
辛箏要麽發橫財,要麽比誰都守商貿最重要的誠信原則規規矩矩(僅限於辛箏自己的規矩)的做生意。
氓庶全家才幾個錢?
把人全家賣了都不如貴族指縫裏漏的一點油水,辛箏再喪心病狂也不會發橫財發到氓庶身上,因而氓庶與辛箏打交道反倒是最安全的。
辛箏疑惑的看了眼本來容貌氣度本就生得仿佛會發光,如今更仿佛發光的開屏孔雀般的君離,卻也沒太在意,這人本來就生得一副驚世的姿容,不管做什麽都給人心悅神怡的感覺。這種美隨著君離的年歲增長愈發驚人,哪天成了藍顏禍水,辛箏相信自己都不會覺得稀奇。
越是美麗的東西,就越是需要強大的權力與利刃傍身,否則就是罪孽。
不是每個人都能跟她一樣,再美的皮囊看久了也會失去慢慢感覺,君離的皮囊很美,卻也不過是看膩的時間更長點,遲早還是會膩。
辛箏對美色不為所動的道:“這說明我對自己的誠信經營有道,我如此實誠,難道還當不得九成半的價格?”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君離不死心的繼續磨,辛箏卻始終不為所動。
磨了小半個時辰,君離說得口幹舌燥,雁鳴送來的熟水都飲了好幾盞,價格就是下不去,最終無奈的問:“你究竟怎樣才肯降價?”
辛箏故作認真的想了想,笑道:“除了錢,我好像也沒什麽想要的。”
君離道:“我也沒見你發財之後過上奢靡的日子,連待客都是熟水。”
別的貴族可都是用的酪漿和荼湯。
辛箏笑吟吟道:“咱倆熟啊,沒必要那麽客氣。”
酪漿和荼湯,哪個是便宜的東西,她自己都是飲的熟水,對於需要演的人自然不能吝嗇,那會影響以後的收益。但麵對君離,委實沒必要演,反正不管她真麵目什麽樣都不會影響君離的態度。
“但這並不能說明你真正想要錢,你想要錢隻是因為需要用到錢,可你實際上想要的,肯定不會隻有錢。”
辛箏道:“說得有道理,可你身上和那些氓庶又有什麽是我會感興趣的呢?”
君離聞言玩笑的問:“要不我賣身給你,你看我生得如此容色,難道還不如幾千頭牛?”
辛箏默了一瞬。“你的美自然遠遠超過幾千頭牛的價值。”
君離怔了下,旋即問:“那你是同意了?”
辛箏堅決的搖頭。“我愛錢甚於愛美色,有權有錢,想要什麽樣的美人沒有?”
她老爹多混蛋,有二十幾個子女,但除了三個嫡出子嗣的生母,也就是他的正妻黨大夫,他記得哪個女人?他連子嗣誰是誰都分不清,但這影響到他左擁右抱各種美人了嗎?
“我這樣的沒有。”君離說。
辛箏無法反駁,君離生得太好看了,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比得上,但——
“錢權是必需品,美人不是。”
君離被生生噎著了,兕子委實真誠。
君離最終隻能接受了九成半的價錢,雖然很貴,但辛箏又不會搞什麽後續的幺蛾子,再貴也會讓人物超所值。
談完了生意,君離並不想馬上離開,想多呆一會兒,想起來的時候聽到落子聲,便開口邀請辛箏手談兩局。
辛箏拒絕。“我的弈棋隻適合與新手下。”
弈棋太講究棋藝,她的棋藝最是慘不忍睹。或許有一學就精通的天才棋手,但辛箏顯然是普通人,普通人想學好棋必須投入大量的時間與精力,而她根本無法分出太多精力與時間給琴棋書畫這些藝術性的東西。
“沒關係,我的棋藝也不是很好。”君離覺得辛箏的棋藝再差也不可能差得太離譜,自己的棋藝甚好,配合點,下個假棋也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