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喬
冷清的廟宇內,一燈如豆,長桑君看著眼前自承身份是芕的兒子的喬。“你與喬生得並不像。”
“我的身體並非原來的,是重新塑造的。”
長桑君很難想象身體還能重塑更換。
喬讓長桑君為自己診了診脈,長桑君摸了摸,什麽脈都沒摸出來,隻有死人才沒脈搏,但喬顯然不是死人。
長桑君道:“可芕沒有兒子,隻有女兒呀。”
性別委實對不上。
喬默然。
誰知道望舒怎麽想的。
長桑君繼續道:“而且,我見過芕的孩子,並非你。”
喬很想說你認錯了人了吧,卻見長桑君指著塑像道:“除了眼角的淚痣與臉色過於蒼白,她與芕生得如出一轍。”
“你說的應是望舒。”喬說。
“你們相識?”長桑君挑眉。
當著望舒的麵用她的身份示人,居然沒被打死?
“嗯。”喬說。
長桑君也驚訝了。“她沒打死你?”
“就是她告訴我,我的名字是喬。”喬說,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想起那些記憶片段的,最早的時候,腦海裏空蕩蕩的,連最基本的生活常識都沒有,是望舒手把手的教他,也是望舒告訴了他,喬這個字是他的名字。
長桑君無法理解,但還是道:“我不知她是如何想的,你與她又是什麽關係,但你絕對不是芕的孩子。”
芕隻有一個女兒。
天生一顆好腦子,好到讓芕總是忍不住想起某個魔鬼。
繼承了母親的好皮相,容色瑰麗無雙,有一頭和芕相似又不相似的黑色卷毛,孝順可愛又調皮搗蛋,對機關術興致勃勃。
眼前人,基本對不上。
喬神情恍惚的看向神龕上的塑像:“如果我不是你的孩子,那我是誰?”
為什麽他想起的記憶碎片裏有那麽多關於芕和圉的片段?
雖然總是看不清芕的臉,但在看到芕的塑像時,他能判斷出是同一個人,並且自己對塑像的容貌有一種熟悉親切的感覺。
不論塑像還是長桑君都無法回答喬的問題。
長桑君想說點什麽安慰喬,不論你是誰,望舒既然願意將曾經的身份與名字給你,顯然你們關係匪淺,但才張開嘴便是一串咳嗽。
喬被長桑君的咳嗽驚得回神,這座城中咳嗽的人很多。
凡人的身體孱弱,吹個風都能著涼,咳嗽也不足為奇,但在這座到處都有人在咳嗽的城中,一個人咳嗽,很難不令人聯想到最壞的情況,尤其是長桑君自己這些日子一直都在救治病人,雖然誰都沒能救活,但早晚都在接觸病患,被傳染……再正常不過。
長桑君自己反應也很快,用布巾將自己的口鼻封了起來。“你們離我遠點。”
頊道:“無妨,這麽點小瘟疫對我沒用。”
論身體素質,不算無相與靈族這倆不講理的族群,龍族冠絕這顆星球上所有的物種。
便是鼠疫,龍族也能靠著自身的強悍體質不藥而愈,何況眼前這輩子的是什麽源頭的疫疾。
疫疾對偃人也同樣沒用。
雖然長桑君讓自己陷入了我是誰的哲學問題,但喬也沒因此遷怒長桑君,而是留了下來照顧長桑君,也收拾收拾廟宇。
善水者,亡於溺水。
善騎者,亡於墜馬。
醫者,不自醫。
長桑君的咳嗽並非偶感風寒之類的小毛病,而是貨真價實的染上了疫疾。
如同他這些日子一直在救治的病患們一般,病情日漸嚴重,而他的病重也使得費邑更加混亂。
醫者尋常時候便是稀缺資源,一座城能有一名醫者就很不錯了,而在如今瘟疫橫流的局勢下,醫者就更缺了,費邑是大邑,倒不至於隻有一名醫者,但別的醫者都隻能算庸醫水平,唯有長桑君是真正的神醫,並且對疫疾非常有經驗的神醫。
長桑君的倒下不僅僅是他自己的倒下,也是費邑的人們最後一絲希望的破碎。
神醫自己都倒下了,誰還能救他們?
所有人都瘋狂的想逃出費邑,秩序完全失控。
喬用心的照顧長桑君,想讓長桑君好起來,然而長桑君仍舊一日比一日病重。
“我當初跟著望舒學習時為何沒有學醫?”喬後悔不已。
望舒當年教他時是按著他的興趣來決定教學偏重的,他喜歡軍事,也需要用到軍事,望舒教導他時便優先軍事,別的都是涉獵。
望舒原本的打算貪多嚼不爛,軍事先吃透了再將別的領域一門一門的給學精。
然而.……計劃沒趕上變化,她還沒來得及教別的便與喬分開了。
書到用時方恨少。
“龍族難道沒有治疫的法子?”喬忍不住向完全無法理解費邑遍地哀鴻的頊求救。
“有,但龍族在曆史上隻發生過一次大疫,也隻有那一種疫疾的方子。”頊道。
“隻要是生命都會生病,你們怎麽可能……”被瘟魔虐得如此輕鬆?喬難以置信,元洲所有物種,不論是長生種還是短生種都沒少被瘟魔蹂/躪。
“龍族先天體質強悍,不論染上何種疫疾,我們都能靠自身的恢複能力不藥而愈。”頊道。“人族中也有很多這種例子的,得了疫疾,沒有藥,但最後自己就好了。”
喬臉都要青了,的確,瘟疫橫流中不乏有人缺醫少藥卻自己好了的,但你也不考慮一下這個概率。
千人之中能有一個自我痊愈的就已經很奇跡了。
委婉點那是人體自身恢複能力足夠強大,直白點就是命超硬。
龍族,聽頊的意思,顯然,這是一個千龍染疫,千龍自愈的神奇物種,超級命硬。
“你們的身體如此強悍,竟還能爆發大疫……”喬問:“你們龍族跑到人族中,應該不會將這種疫疾也帶來吧?”
龍族都能搞得慘兮兮的,換成元洲各族,怕是沒有最慘隻有更慘。
“不會,那回的疫疾是蜚散播的,非天成。”頊慶幸道。“蜚已亡,不會再有物種受到祂的傷害。”
喬:“.……”
這話的內容太豐富,讓他一時之間有點消化不良。
望舒竟然不是第一個製造瘟疫的生靈?
不僅有前輩,這個前輩還比望舒更牛,強悍如龍族都倒了大黴。
但沒用啊。
擅長用瘟疫的人也必定擅長怎麽救治瘟疫,哪怕他想將蜚找出來逼著蜚幫忙化解瘟疫.……最多找到一具屍骸,毫無意義。
被瘟魔蹂/躪多了才會練就一身對抗瘟魔的好本事,龍族的強悍決定了他們在瘟疫方麵的研究搞不好遠不如元洲任何一個物種。
需求推動發展,沒有需求自然不會有發展。
喬最終隻能無力的看著長桑君的生命走到盡頭。
雖然喬不是芕的孩子,但長桑君還是挺喜歡這孩子的心性的,見喬為自己的病危而難過,安慰道:“別難過,我是苦行巫醫,早就注定有這麽一日。”
喬聞言更難過了。“你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為何還走這條路?”
“因為希望太令人難忘啊。”長桑君有些晃神的道,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絕望等死時出現的那一抹希望。“不論起因為何,不論結局如何,我這一生都不後悔,人生如此,已經值了。”
喬想哭,卻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偃人再像人也終究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沒有製造血液的骨髓,也沒有分泌眼淚的器官。
長桑君忽然露出了笑容。“我看到他們了。”
“什麽?”喬懵怔的看著長桑君。
“芕,還有很多很多人……”長桑君說著,都是以前在疫疾相遇卻先他而去的醫者。“他們來接我了。”
喬終於忍不住嚎哭了出來,有聲卻無淚。
一旁的頊瞅了瞅周圍,什麽都沒看到,想問長桑君是不是出現幻覺了,但瞧了眼長桑君的眼神,最終還是將這話給咽了回去,看著長桑君含笑溘然長逝。
喬與頊一同將長桑君下葬,就埋在了芕的墳塚旁,與芕為鄰。
“你們陸地上的生物真的很脆弱。”頊對在長桑君的墳塚前焚燒切成斷的麥梗的喬道。
“不是我們太脆弱,是你們龍族太不講理。”喬道。
“若凡人有龍族的強悍軀體,又怎會如此輕易死去?”
喬道:“我們並非龍族。”
頊道:“可龍族也並非一開始就如此強大。”
喬詫異的看向頊。
頊猶豫了下,道:“我們族裏有個傳言,其實龍族並無純血與混血之別,所謂純血與混血都是真正的純血龍族。隻是,我們並非同一時間段的龍族。”
喬聽得有點困難,但很快就想到了望舒教過自己的書《進化》。“你的意思是說,像你這樣的純血龍族是龍族進化的最終產物,而混血,是龍族曾經在某一階段的生命形態。”
頊驚訝不已。“你居然聽得懂。”
喬道:“我記得你們龍族的混血裏有非智慧生物的分支。”雖然不被承認,但那些生物是存在於方丈島周圍的海域的。
甚至於揚州豢龍氏的特產龍馬便與那些非智慧生物的龍族分支有關。
頊點頭。“是啊,或許,龍族最早的祖先並非智慧生物。不過,有一點你猜錯了。”
“什麽?”
“龍族的最終形態不是我這樣的純血龍族,是龍神,我懷疑祂才是龍族的最終形態。”頊道。
“不論是你還是龍神,都很神奇。”喬道,想想龍神的話語裏透出的意思,那可是壽命以千萬載計量的神奇存在。
頊也道:“所以我說你們太弱小了。”
喬低頭繼續燒麥梗。
過了一會,頊又問:“接下來你還留在這裏繼續治疫嗎?”
喬搖頭。“我的醫術造詣根本做不了什麽,我要去找真正有希望戰勝這場疫疾的人。”
頊這回沒說什麽我隻答應了送你去找望舒的話,而是道:“既如此,就馬上出發吧。”
喬將最後一捧麥梗扔進陶盆裏。
大疫之後必有大饑,而大饑之後必有大疫。
很難說這倆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但青州即將爆發□□是必然,饑荒中,死者亦將不得安寧,被餓殍掘出分食。
長桑君是染疫而死的,雖然人族崇尚入土為安,但麵對疫疾,什麽傳統都得靠邊站,染疫而死者,皆火化,也必須火化。
雖然墳塚埋的地方很容易找,一點都不偏僻,但下葬的就是一罐骨灰,倒也不怕過些日子被人掘出來分食,喬燒完了麥梗便跳上了頊的龍腦袋。
“先去蒲阪尋辛侯問路,你知道蒲阪怎麽走嗎?”
“當然知道,蒲阪修建的時候我就在昆吾山遊玩呢,看著它建起來的。”
喬聞言霎時無言,蒲阪築城至少三千年前的事了吧?
讓頊走陸路貼著地表去蒲阪,祂一定找不到路,但讓他飛著去蒲阪,卻很容易。
蒲阪所在的湟水盆地太好認了。
漓水中下遊,昆吾山與巴山餘脈環抱,而且那裏是帝國人口與城邑最密集的地方。
元洲太大了,高空往下看,一座城小得仿佛一粒塵埃,仔細看也很難看清,但一堆塵埃聚在一起,仔細瞅瞅還是能自崇山峻嶺間將之分辨出來的。
空氣劈裏啪啦的聲音不絕於耳,但這一次的乘坐感受好了一個檔次。
龍族的本體強悍,完全無懼超音速飛行的高溫與風刃,喬也不怕,但還是會有影響。
沒有需求就沒有發展,有需求自然會有發展。
頊在極短的時間裏踅摸出一個用靈力劈開氣流的術法,避免了喬被速度太快導致的風刃加身。
隻一點小瑕疵。
氣流是空氣流動被攪亂所形成的,劈開氣流等於將空氣給排開了,沒有空氣可供呼吸,從烤熟再被撕碎變成了幹脆利落的窒息而亡,進步大抵就是這回能留個全屍。
所幸喬並非真正的血肉之軀,不需要呼吸,倒也不存在窒息而亡的問題。
乘龍體驗變好,喬忍不住對頊誇讚了一番。
雖然望舒教過他怎麽修補自己的軀體,但手藝就不是一個境界的,受傷的次數若是多了,他怕自己最後會將自己給修補得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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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環境,著涼感冒都可能要命,瘟疫那就是更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