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朔
盲眼，神裔氏族，連山氏嗎？
朔思忖著等下淮國的事了解了以後要不要去連山城轉一轉，就是風險會有點大。
普通人族不一定能辨識出長生種與短生種，但神裔氏族卻不一定。
神裔氏族是人族，卻並非短生種，壽命很長，又長久的和短生種混居，對於長生種與短生種的差異不免敏銳。
昭明敲了敲食案。“回神，你不會想去連山城吧？人族的神裔氏族族內婚，雖然目盲是連山氏的特產，但目盲可不一定就是連山氏，除非你將神裔氏族所有的族地都找一遍。”
“那不現實，罷了。”朔隻能暫時放棄。
昭明想了想，問：“你對巫女傳承的研究成果可否與我說一說？當然，若是不方便，也無妨。”
朔疑惑的看著昭明。
昭明解釋道：“我的母親是上一代的巫女，她的一生都被巫女傳承所左右，做為兒子，我總歸是想替她弄明白緣由的。”
朔想了想，覺得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便道：“我並無實際證據，都隻是猜想，不一定準確。”
“總歸會是一個思路。”
朔解釋道：“神之力那樣的力量，你覺得它的源頭是什麽？”
昭明坦誠的表示自己的無知。
如此神奇的力量，人族握在手裏的同時自然也不會不想弄明白原理，但結果.……哪怕玉宮有很多機密瞞著他，但從青婧喪心病狂到在自己身上做實驗搞研究就不難判斷，人族也沒弄明白。不然青婧想知道為什麽隻需翻書，哪還需要對自己下刀子？
別的種族也同樣想弄明白，畢竟神之力是真的很強大與神奇，但都無所獲。
朔道：“我也不知，但我猜，不外乎天地自然因緣際會孕育，或者，它曾經屬於神話生物，雖然並無證據表明神話生物死後力量不僅不會消散還會尋找新的載體，但神之力與傳說中的神話生物存在很多相同的特質。”
“你傾向於後者？”
朔點頭。“神之力的差別歧視待遇太明顯了，得到的人不是沒有最短命隻有更短命便是壽命超出本該有的壽命長度一大截。”
這世間再沒比神之力更會玩差別待遇的了，別人搞差別待遇也就吃穿用度和投入感情的差異，它的差別待遇是壽命長度的差異。
“為何不是獲得更長壽命的人更加契合它，所以不會為其所害？”
“你告訴我，曆代巫女有何共同點？”似是想起什麽，朔又補了一句。“奇葩不算。”
昭明毫不猶豫的給出了多年前青婧的研究成果。“巫女都活得很真，真實得不現實。”
朔疑惑的看著昭明。
昭明解釋道：“每一代巫女的心性都仿佛是凝固的，始終如一。善良的，哪怕經曆世間最極致的黑暗也不會因黑暗而染上黑暗，凶殘的.……”思及青婧，昭明嘴角抽了抽。“無論如何教育，都不改凶殘本性。”
無光教導親生骨肉都沒教導青婧上心，費盡心思想將青婧的性子給掰正，結果……不提也罷。
青婧會為美好而動容，但指望她想正常人那般動容然後改邪歸正，不如指望太陽星從西邊升起。
朔沒想到這點，畢竟世界這麽大，總有人千帆閱盡仍是少年，但每代巫女皆如此……確實很不合理。
“還有，每一位巫女都天賦異稟。”昭明繼續道。“她們對於自身的喜好會格外的執著，也格外的天賦異稟。”
喜好之外就別抱太大希望了。
朔道：“也有的巫女相對很平庸。”
相對，不是絕對，能在巫女的位置上壽終正寢就不可能真的平庸。
昭明回道：“但她們也沒有找到自己的喜好。”
朔沉默了須臾，道：“你說的這些隻讓我更堅定我的猜想。”
昭明疑惑的看著朔。
朔道：“若是天地自然生成，要麽誰都無法掌控，要麽所有人都有希望掌控。隻有少數人能掌控，隻能說明這玩意實乃人為。最重要的是，用來探測是否符合標準的鈴鐺，我曾經拆過一枚，鈴鐺是材質奇異的骨骼碎片。我查了很多史料，發現，那些骨骼碎片源自於一隻手骨，以不知道是什麽生物的手骨碎片來尋找可繼承神之力的人，你能想到什麽？”
昭明下意識回道：“血脈。”
智慧生物之間不存在生殖隔離，這也使得所有種族大概率有一個共同的血緣祖先與無數不同類的祖先。
昭明很快又道：“不對，神話生物的力量並不能遺傳給後代,且巫女們抗拒生育便是因為她們的子嗣雖然可以在沒有巫子時替補為繼承人，但該承擔的代價一分都不會少。”
如果父母的力量可以遺傳給後代，那這世上也不會存在禮崩樂壞了。
不是沒有人嚐試通過血緣來繼承巫女們的力量，甚至巫女自身也是好奇過能不能做到，但結果.……沒有最短命隻有更短命。
人族壽命短暫，哪禁得起神之力折騰，短則一兩年，多則三五年就可以去死了。
大部分巫女還是道德倫理正常的人，沒有生孩子就是為了做實驗或是當人族祭品的高尚節操，不是寡情寡欲便是有情人也不會生，將絕育進行到底。
無光會生下他半是意外，半是設計。
無光是突然繼承巫女之位的，在那之前並未接受過係統的巫子教育，很多巫子巫女的常識都是後來慢慢補上的，再加上玉宮負責教導她的人故意隱瞞了這一點，以至於知道巫女生育子嗣是多坑的事時孩子都已經懷上了。
朔道：“這是我暫時沒弄明白的，但我想，炎帝一定很明白，玉宮，巫即殿，其中一個，也可能兩個，必定有答案。”
你還沒死心呢。
昭明隻能委婉表示生命可貴，別太浪。
“我有分寸。”朔道。
昭明相信朔一定有分寸，但僅限於此時此刻，以後要是找不到正版的史料，朔肯定還會找上巫即殿與玉宮。
朔也很無奈，她真的很有分寸。
她又不是不死的邪靈，絕對不會去闖巫即殿與玉宮的，實在沒法子時，她還可以找望舒。
人族對於巫女是沒有機密的，當然，巫女也不會將人族的機密隨便往外說，但架不住望舒特殊啊。
望舒壓根就不認為自己是人族，人族的機密牽扯再大又與她何幹？
某種意義上，朔也是很佩服人族了，親手造出了這麽一個積極為人族掘墓的巫女。
沒有玉宮傾整個帝國無盡資源的培養，再天資聰穎，望舒與青婧也難以成長到如今的高度。
當然，人族的運氣也是一方麵。
不選望舒就得選災難君王，活生生的送命題。
一個種族能倒黴到這份上，泱泱大荒數萬載，無出其二。
也不排除是報應。
遠古樂土毀滅，自樂土流出的神之力最終成就了人族，但這世上哪有隻拿好處不付出代價的事？
祖先不用付出代價，隻能說明代價是子孫來付，反正是別想吃白食。
昭明道：“想想大祭司，你現在都還沒.……這二十幾年你應該還沒將他睡到手吧？”快一千年都沒睡到手，區區二十餘年理論上不會有什麽進展。
朔：“.……沒有。”
昭明聞言馬上道：“追了快一千年的男人，如果還沒睡到手就死了，那該多不甘心啊。雖然我也很佩服你這麽多年都沒把人追到手，元貞那倆分分合合一百多次，雖然一直都沒能結婚，但總歸是生了兩個崽，而你……”
朔深呼吸。“你夠了。”
昭明無奈道：“好吧，我不提大祭司了，其實我不太讚成你繼續一棵樹上吊死，那個一直在追你的叫啟的……”
朔道：“桓叔一直很想你。”
昭明的喋喋不休終於消停。“我正準備回去看他。”
朔聞言不由露出了驚訝之色。“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想再見他。”
生父算死了生母。
真不是一句糟心能形容的。
雖然元洲大地上這種事也不稀奇，為了權力，骨肉至親相殘是很正常的事，但昭明是在正常的父母恩□□環境裏長大的，三觀節操在及格線以上，做不到將骨肉至親相殘視為理所當然的事。
昭明神情愈發一言難盡。“不是他殺阿母便是阿母殺他，我很早就知道了，現在，還算好。”
下毒殺人的是望舒，不是生父，不然再能理解，他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瘋掉。
朔聞言頓時後悔拿這話來讓昭明閉嘴了。
昭明不過是一時多嘴，自己嘴就這麽賤這麽個回法？
昭明繼續道：“他們倆自己都不後悔不恨，我能說什麽呢？”
朔安慰道：“他們都將自己能給的都給了彼此，有情人至此，已是大善。”
昭明道：“若不同種族之間可以和睦共處，甚至世間無種族之別，何至於此？”
朔很想說大白天的別做夢了，世間怎麽可能沒有種族之別，但想想昭明的身世，又能明白昭明的心情。
流著人族的血，卻不是人族，流著羽族的血，卻非羽族。
陪著昭明飲了幾盞，發現昭明心情還是不好，朔想了想，問昭明想不想看好戲，明天有一場很有意思的好戲看。
看得出朔是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昭明同意了。
原以為朔所謂的好戲是指見到了一個表演精彩的百戲班，然而，昭明第二天跟著朔一起出門，朔卻將他帶到了大街上，尋了一家視野好的食肆在二樓臨街的一邊包了雅間。
昭明四處望了望，沒看到什麽百戲班。
“不是百戲班，是別的，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好戲開場還需要不少時間呢。”朔道。
昭明疑惑，但朝食確實沒吃，腹內空空如也，便慢慢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的時候昭明看到街上出現了精銳甲士將道路給收拾了出來，一聽才知道是國君與戴氏祭天回來。
看了一眼甲士，昭明詫異的發現那些甲士的精氣神竟然挺不錯的，問朔：“戴氏的？”
若是國君的，戴氏這種控製了大部分疆域的氏族早被滅了。
朔點頭。“接著看。”
看什麽？
昭明疑惑的繼續看。
下淮國的這幾任國君皆荒淫嗜酒、不勤於政，雖有實在是被架空成傀儡也做不了什麽的緣故，但也有自暴自棄的心理，因而國君很符合其名聲，是一個眼神渾濁、麵容浮腫眼袋很重的大胖子，昭明隻看了一眼便能看出這人的身體底子被酒色給掏得差不多，沒幾年好活了。
這也是大部分人族國君的常態，貴族公卿坐大，除了吃喝玩樂還能怎麽著？反正不管貴族公卿如何攻殺，都不會短了國君的吃喝。
隻是，人的野心顯然是會增長的。
一群老人攔道請求覲見國君，獻萬民書。
人族對老人很尊重，六十歲以上的老人有免禮的特權，逢年過節還會有補貼。
不尊重也不行，能活到六十歲的人，出身就不可能差。
因而國君開口允老人們覲見。
昭明眼神很好的看到了國君臉上一閃而過的悲憤，最終化為了無奈，消失於臉上，恢複了一個昏聵國君該有的模樣。
老人們走到了國君的麵前行禮，獻上了萬民書，然後提出了萬民的祈願——
請國君禪位，退位讓賢。
噗！
昭明一口酒全噴了。
朔抬袖擋住酒液。“至於這麽大驚小怪？人族曆史上被懇求禪讓的人王又不是沒有過。”
“人王之位本就是禪讓，自然可以請幹得不好的退位讓賢，但諸侯是血緣世襲。”昭明道。
“既然人王之位可以讓賢，國君之位又有何不可？”朔含笑問。“我一直都覺得炎帝挺會坑人的，諸侯世襲，人王之位禪讓，人族最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巫女與王皆非血緣世襲，我一直很好奇，當王權的禪讓與諸侯的世襲衝突，哪邊更有占理。”
昭明看著街上，退位讓賢自然要有個賢。
賢是誰不言而喻。
國君很識相的表示願意禪讓，甚至還下了車給戴和行禮，但戴和義正言辭的拒絕了，表示國君之位從來都是血緣世襲，自己隻是一遠到不能再遠的分支，有什麽資格繼承國君之位呢？
如果他不是等國君行完了禮才將國君扶起來，那就更完美了。
老人們不放棄的繼續勸說戴和。
“人王之位古往今來便是讓賢，何需血統，今有戴氏賢人，救民救國，合該擔此大任。”
不論國君與老人們如何勸，戴和都是堅定的拒絕，表示自己實在是德行不夠，怕做不好。
哪怕最後整條街的氓庶全都跪下來求了，戴和也還是拒絕。
昭明問朔：“三請三辭？”
朔點頭。“接下來朝堂還會有百官請兩次。”
“下淮國的公卿貴族有幾個不是戴氏子弟？”
“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下淮國超過九成的土地都是戴氏的封地。”
昭明看了眼街上的人們，悲歎道：“亂世的號角吹響了。”
朔笑：“時代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