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少昊君離
大戰結束並非真正的戰爭,戰爭結束後的善後事情比起戰時隻多不少,戰時需要考慮的是怎麽降低自己的傷亡增加敵人的傷亡,反正隻需要考慮自己一方的事情,戰後,雙方都要考慮。
焚燒屍體。
雖然如今是暮冬之月的末尾,但西荒這邊的冬季比山東九州要漫長,至少還得再過一個月才會融雪,不用擔心屍體掩埋不及以至於瘟疫滋生。但一直放著也不行,冬季再嚴寒再漫長也會有結束的一天,到時候還是要麵對屍體腐爛的問題。
哪怕冬季處理不需要擔心瘟疫問題,也不能隨便埋。
屍體埋得不好,天氣回暖後會汙染地下水,還是會滋生瘟疫。
一把火燒成灰是最安全的做法。
以上是辛箏在昆北亂戰時每次都會燒屍體,而且不是隻燒敵人的,而是敵我雙方全燒了,君離不免疑惑,詢問後得到的答複。
君離很想繼承辛箏的做法,奈何這年頭火化在人族被認為是一種懲罰:挫骨揚灰。
在這方麵羽族的觀念就比人族好多了。
羽族就沒有入土為安的觀念,死後停靈七天,確定是不是涼透了,七天都沒詐屍顯然涼透了,一把火燒成灰,骨灰自高處拋灑,隨風而逝。
人族挫骨揚灰差不多就這流程。
很難說人族對於挫骨揚灰是懲罰的觀念是否與羽族有關,兩者流程太像了,不同的是一個是正常的葬禮,另一個是極刑。
辛箏在昆北能這麽搞是因為她是老大,她說了算,沒人能攔她,君離在王師中卻是不能,隻得盡量尋找合適的地方安葬屍體。
除了屍體的安葬,還有傷兵的救治與安置,俘虜也同樣要安置,雖然對待俘虜的傳統做法不是賣為奴隸便是全部坑殺,但蒲阪還想收複西荒的話就不能二選一,不僅不能殺不能賣還必須好好安置……林林總總事情一大堆。
君離每天生生忙成狗。
少昊逢忍了又忍,最終忍不住問君離:“將軍為何不去探望王?”
累成狗的君離:“王?他醒了?”
“並未。”
君離用表情表示,既然王沒醒,他去瞅什麽?
少昊逢道:“王昏迷不醒,諸將或守著王,或以防萬一……”
就你一個在……不能說君離不務正業,他每天幹的都是正事,王師營地至今井井有條沒有任何慌亂,為以後的繼續伐西荒做準備,君離功不可沒,大營也不是沒人了,隻是其它能力和身份能夠管理的人都沒空。
隻是,比起這會兒火燒眉毛的情況,君離的所作所為真的很不務正業。
王昏迷不醒,若有個三長兩短,帝國的格局必然劇變,這會兒諸將要麽牢牢保護王免得有人生怕王醒過來做點什麽,要麽積極努力為王醒不過來做準備,隻差明麵上拔刀相向。
君離道:“那不是我們有資格插手的事,安守本分,做好分內之事即可。”
少昊逢還想說什麽,但在君離向不悅轉變的眼神中咽了回去。
自昆北亂戰後君離一年比一年威儀,這幾年同西荒的戰爭,隨著君離在軍中的威望日盛,他身上也愈發的有曾經少昊旅的風采,甚至……曾見過少昊旅的少昊逢隱隱覺得,君離身上的王者氣度比少昊旅更出色。
至少,他已經不敢向剛離開沃州那兩年般隨意的待君離。
不敢再說什麽的少昊逢隻能在心裏安慰自己君離這般特立獨行也不是完全沒好處。
高層將領中完全不摻和的隻有君離一個,但中下層不想摻和的卻是不少。
神仙打架,雙方不一定會死,但凡人跑去摻和一定會死。
除非實在是利益牽扯太多跑不掉,或是想往上爬想瘋了,不然能躲著的都不想蹚渾水。
君離無疑是一麵很好的擋風傘。
發現君離完全不摻和,很多人紛紛聚了過來,君離也一點都不客氣的指揮著這些將領維持著營寨的正常運轉。
哪怕營地裏謠言王已經死了,受了傷暫時無法見人隻是上麵騙人的,君離也硬生生的將人心給穩定了下來。
處死造謠者。
擺事實講道理,王要真有個三長兩短,他能這麽淡定?營地能這麽有條有理?
君離敢這麽講道理也是賭不管是想讓王醒來的還是不想讓王醒來的都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拆自己的台,西荒又不是死人,莫說王還沒死,便是真死了,不同陣營的將領也會聯手秘不發喪,把事情給瞞死。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沒人跳出來的拆台,人心最終穩定。
王在昏迷的第五天終於醒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些生怕自己醒來的將領都給抓了。
君離得知時都塵埃落定了。
少昊逢由衷的慶幸君離沒摻和,不是因為王平安醒來,能在王座上數十年還沒死,王能夠平安醒來也不足為奇,讓他覺得慶幸的是君離的反應速度與政治嗅覺,塵埃落定了你才反應過來怎麽回事。
雖然自己也一樣,確切說大部分人都如此,更有甚者塵埃落定了都還沒反應過來,但所處位置的不同對當事人的要求也會不同。
這反應這嗅覺.……不摻和非常聰明,非常有自知之明。
反正君離的軍事才華與天賦異乎尋常的驚人,再加上他的出身,不管王能否醒來,最後笑的那一方都得拉攏君離。
君離也慶幸自己沒摻和。
同這些積年的狐狸精比,他差得實在是太多了。
君離等了沒多久便等到了王召見,在知道不少將領被控製起來後他便換了衣服,王的寺人一來,都不用準備,抬腳便跟著走。
牛皮縫製的大帳中焚燒著炭火與香料,溫暖如春且沒有任何異味,君離進門後目不斜視的上前躬身拱手作揖禮。
王笑道:“免禮,過來。”
已經將禮給行完了的君離緩步走了過去,一邊不著痕跡的觀察王一邊問:“王的身體恢複得如何了?”
眼睛看不見,無法用肉眼判斷,但看不見也有看不見的優勢,君離觀察人完全不需要觀察皮相,直奔氣息甚至血液,前者是他自小練的,後者是練了鍛體操後五感愈發敏銳,近兩年隱約能聽到血管中血液流動的聲音。
從氣息判斷.……感覺王一點都不像前不久還重傷瀕死的人。
莫不是所謂的昏迷不醒是詐?
幸虧沒瞎摻和。
這些狐狸精真是太可怕了。
不過,王身上的血液流動聲音,不知是否錯覺,君離隱約覺得有些不和諧。想了想,君離覺得應該沒什麽,這年頭就沒幾個人是完完全全的健康,身上多多少少都有點毛病,血液流動的聲音都有些不和諧,唯一的區別大抵是不和諧的厲害與否。
王的血液流動若完完全全的和諧那才不正常。
“年紀終究是大了,醫者說我要養很久才能恢複。”王歎道。
君離無法接這個話題,王的年紀的確很大了,快期頤之年,但王是第三重的武者,理論上還能再活三五十年。然而,理論上和實際是兩回事,他老子也是第三重武者,理論上是一百五六十,實際上呢,也就活了個零頭。
王顯然也沒打算同君離討論實際壽命和理論壽命的差異,而是問了君離一些軍營的現狀,君離這些天一直都在忙這些事,一一回答。
王不時的問一些問題,卻不太像是想醒來後想了解現狀,更像是在考校。
君離不太確定自己是否想多了,但還是認真回答。
麵對上位者,誠實是很重要的美德,尤其是你玩心機不是對手時。
哪怕是辛箏那混球,也是文字遊戲玩得溜,實打實的欺騙卻是不曾有過。
但還是有人被騙?
這個,被辛箏騙了的人從辛箏嘴裏聽到的話,好像全是真話。
當然,因為全是真話就信了,然後上當.……隻能說人性充滿劣根。
但凡無欲無求,辛箏再能耐也搞不起事。
君離自忖沒有辛箏用真話騙人的能耐,也做不到辛箏般哪怕騙人也臉不紅心不跳,身體沒有半點謊言者說謊時應該有的生理反應,因而不論麵對誰,一律以誠待人。
王問完了大營的現狀又問起了君離對諸將的看法,其中有一部分才被控製起來。
君離對諸將的軍事才華與能力表達了欽佩,自己還需要多多學習。
“真是個小滑頭。”王笑道。
“臣說的是實話。”君離道,不論政治立場如何,諸將的軍事都很值得他學習。
“孤王相信你。”王說完扔出一道驚雷。“你來做主將如何?”
君離:“.……啊?”
就王師聯軍這鬼情況,不管誰做主將都鎮不住場,因而王師從一開始就是王兼任主將,也隻有王的身份地位加上能力能夠壓製諸將不胡扯後腿。
王道:“孤王身體不適,無法再擔任主將,總得有人幫忙。”
君離忍不住再度判斷了下王的氣息,說健康是扯淡,但要說慘到無法理事更扯淡。
君離想向王推薦別的將領,但更有資曆和能力擔任主將的.……正被控製著呢,沒被控製住的,忠心也有待商榷,忠心不需要擔心的也不是沒有——榮君。
雖然畫旬已經敗了,但榮君卻沒救回來,去歲時被畫旬給送至金烏台了。
剩下的不需要擔心忠心的,需要擔心能力。
一番思量,君離不由一怔,若王的身體真的出了問題,這麽一扒拉,自己確實是擔任主將的最佳人選。
問題是王的身體顯然沒到那個地步。
王問:“你不願意?”
想不到王為何如此,但自己又不可能在王想隱瞞身體狀況時告訴王,我看出來你身體不錯了,君離隻能踅摸了下,若自己沒看出王的身體沒問題,並且以為王的身體需要尋一位主將,自己會是什麽反應。
“王仍要繼續伐西荒?”君離問。
王道:“大事隻差一步,自是不能半途而廢。”
君離認真保證道:“臣定不負王的期望。”
王看著君離異常認真的年輕臉龐,不由恍惚了下,六十年前,自己說服了無光扶持自己繼任為王後,登基之日年輕的人王也是如此認真的信誓旦旦的向無光保證,自己一定會改變帝國的糜爛局麵,讓帝國中興再現輝煌,後來……
“年輕真好,充滿銳氣。”王拍了拍君離的肩膀。“好好幹。”
整個元洲的整體地形是中間高,四麵低。
從西荒西北一直延伸至元洲東部,幾乎橫向將元洲切成兩半的斷雲雪山山係無疑是海拔最高的區域,以斷雲雪山為中心向四方擴散,海拔一直都在降低,最多就是降低的幅度有差異。
降幅最大的是斷雲雪山東邊的地域,幾乎是瞬間完成從高峰到低穀的變化,完全違背了自然常識,也是麵積最小的,隻有狹原和月照盆地,以及非常淡薄的沿海山脈,再往東便是無邊無際的東溟孟章海。
南邊九州地區的海拔降的幅度大點,元洲大部分低海拔平原基本冀州在九州,數萬年來諸族圍繞著九州爭鬥不休也是因此。
其次的是斷雲雪山東邊的地域,也是最小的,隻有狹原和月照盆地,以及非常淡薄的沿海山脈,再往東便是無邊無際的東溟孟章海。
再次的便是西荒了。
不同於並無天險阻隔的九州與狹原、月照盆地,西荒與九州之間隻有九河走廊能夠通行,當然,若有人藝高人膽大覺得自己能翻過千重萬重的山,並不被山中野獸吃掉便另當別論。
天山山係卡在冀州與寧州的西邊,橫斷山係卡在豫州的西邊,非常完美的將西荒同九州切開,若非還留了九河走廊這個豁口,兩邊想要往來便隻剩下海路和繞道北荒了。
也因為天山山係與橫斷山係的緣故,輞川海低地與九州又有山西與山東之稱。
西荒的整體地形呈凹字形,北邊的高地是龍伯,南邊的高地是戈壁高原和雨林,典型的無人區,而帝國幾千年開發的土地便冀州在凹字中間的低地,也是西荒最精華的地方——輞川海低地。
比起山東九州你能想到的地形都能找出來,隻有你想不到的就沒有它沒有的,輞川海低地的地形就相對純粹多了。
最中間的是狹長如絲帶的輞川海,再是農耕平原,再是草原。
整體地形很平坦,甚至四周比起中間要高一些。
翻過四周的天險後,縱橫數千裏的輞川海低地不敢說無遮無攔,卻也差不多。
唯二的問題在於,如今的西荒不是六七十年前多國林立的西荒,太昊琰滅掉了西荒超過六成的國族,因而如今太昊國幅員遼闊,完全可以以空間換時間,畢竟西荒是太昊琰的主場。
第二個問題是,輞川海低地沒多少大山,卻多河流,在草原圈時還好,但一旦進入人口最為稠密的農耕圈,必須有船。
君離很快拿出了針對性的方針。
趁著畫旬剛敗,西荒一時半會還沒反應過來,先主動出擊直撲輞川海畔搶下一座港口城邑。
輞川海是內海,風平浪靜,乘船可以輕鬆往來任意一座城。
王原本的戰略是西邊水師通過商羊海峽進入輞川海和東邊陸軍匯合一起直撲金烏台。
不過南海鮫人的加入,西邊戰線是不用指望了,隻能自力更生。
在請示了王得到允許後君離從還剩下的兵力中挑出了五萬精銳。
這非常不容易。
畫旬是敗了,但他敗的同時也為王師造成了超過四十萬的傷亡。
若非時機不等人,君離很想等冀州新的援軍糧草到來再繼續打的。
這五萬精銳是他篩了剩下所有兵力才挑出來的。
精銳挑出來了,但誰領兵又是個問題,確切說是王與君離產生了分歧。
王的意思是諸將裏挑個能打的,這個很容易挑。
任命君離為主將後他授意君離為那些被他控製起來的將領求情,大局當前,允許諸將將功折罪。
君臣配合著演了一出,被控製的將領又給放了出來,也因為明麵上是因為君離求情而放出來的,便不好對君離年紀輕輕越過老將們當主將置喙什麽。
有能力有地位的老將不置喙,剩下的人更沒資格說什麽了。
君離這一路的表現和戰績是實打實的,想開口至少也得有比他更漂亮的履曆。
在王看來,現在不缺能打的大將,沒必要主將親自上陣。
君離並無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自覺,一半是將在外,君也同樣在外;另一半則是從王的氣息可以判斷王的身體狀況挺不錯的,他若是因為做了主將便膨脹,怕不得第一時間被狐狸精給摁死。
王不同意,他便努力說服王同意,絕不自作主張。“臣並非擔心他們打不下,臣擔心的是軍紀。如今王手上的兵力即便加上傷員也不足三十萬,雖然西荒損失更大,剩下的兵力還是能打下西荒,但打下西荒之後呢?北方有龍伯,南方也有龍伯,單靠如今的兵力是無法擋住他們的,需得依靠西荒當地人族。既要依靠本地人,王便不能失了民心,軍紀必須嚴抓,不能取西荒之民一針一線,不得欺淩西荒之民。”
說到最後,君離頗為無奈,王也很無奈。
前者無奈這年頭就沒有不燒殺劫掠的軍隊。
甲士軍卒為將領為君王賣命,後者總要給予回報,不然誰還願意賣命?然而,那麽多人,哪有那麽多錢財回報?久而久之,城破之後,三日不封刀便成了慣例。既可以解決對普通軍卒的賞賜問題,又可以振奮士氣,更可以最大限度削弱當地的反抗力量,好處多多,唯一的劣勢就是血仇這麽深,沒個兩三代人別想消化打下來的地盤,並且消化過程中伴隨著無數次的血腥叛亂與鎮壓。
後者無奈於畫旬都死了還能這麽陰魂不散的惡心人,但凡他手頭的兵力多些,何至於需要顧慮這麽多。
王問:“軍卒賣命,你要如何回報?”
貴族賣命是為了封地,讓他們控製住自己不找事並不難,殺雞儆猴即可,但底層的甲士和徙卒呢?純粹是為了財帛而來,不讓他們發財,馬上嘩變給你看。
君離回道:“西荒的舊貴族很有錢。”
太昊琰滅國無數,無數貴族失去了國家與封地,但氏族千百年積累的財富卻還在,太昊琰一來不可能將當時所有的有文化的人給得罪了,二來狡兔三窟,鬼知道這些氏族有多少以圖後起之用的藏寶庫。
在失去了曾經的身份地位後,這些舊貴族自然將家族千百年積累的財富取了出來或用於醉生夢死或用於複國或用於複仇雪恨。
感謝辛箏,辛箏在昆北時動輒滅貴族滿門再順理成章的沒收貴族所有家財用於賞賜軍隊,再告訴軍隊,想要錢財,她有的是,立功就行,但敢違反軍紀,殺無赦。
非常有想法有創意,也很有效果。
後遺症自然也有。
辛箏被刺客拜訪被投毒的頻率翻了不止一番。
王問:“你可知此次王師西征,西荒的舊貴族提供了多少幫助?”
君離垂首道:“臣知,臣會不傷他們性命。”
王:“.……罷了。”雖然是學的辛箏,但君離要學得辛箏一個模樣,他就得擔心自己會不會被架空了。
君離無法從狐狸精的語氣判斷狐狸精是讚同還是支持,怕狐狸精不同意,便道:“王身體不適,諸事皆臣一人所為,塵埃落定後,責罰於臣,必不會寒了人心。”
王聞言不由將君離與辛箏比較了下,比起心思詭譎根本沒法給予信任的後者,君離無疑是一個可信的君子,也不怪乎辛箏那般心性卻能和君離真心往來。“君離盡可去做,孤王定不會負你。”
君離愣了下,顯然沒想到王會如此許諾。
不會負。
即便日後為了平息事端會給予他懲罰,但風頭過了,必是會補償於他。
君離心中不由暖了暖。
※※※※※※※※※※※※※※※※※※※※
王的身體,他告訴所有人自己受了重傷,需要養很久很久才能恢複,需要找個幫手。別人都信了,不是真重傷,一個君王不會這麽放權,也因為信了,就沒想過,他可能不僅僅是重傷那麽簡單。
就算有多想的,重傷員都是靜養也就是深居簡出的,都見不到人,哪怕見到也是遠遠的看著,沒有飛禽的眼神顯然沒法目測別人的身體狀況。
君離是唯一非王的心腹又能夠近距離觀察他的人,但,君離目盲,他是通過氣息來判斷別人身體狀況的,望舒給王用的藥是無光給她救命的,是真正的好藥,這也使得王的身體元氣恢複得不錯,隻從氣息上判斷,他的身體很不錯,不需要找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