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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少昊君離

  船隻進入般水後辛箏還是沒能說服頑固的船夫,隻能將大錢按含銅量給船夫付渡資,雖然她身上也不是隻有大錢,但問題是這一路過來,身上剩的錢除了虞寄給自己的樣品大錢便是金子。


  金子雖然是成色最低的青金,但青金也是金子,船夫找不起錢。


  太昊琰這些年對西荒的控製力還是甚為不錯的,沒發生西荒那種征糧一粒粟,實征一百粒的糟心情況,相對來說這場漫長的戰爭中西荒餓死的人很少,當然,挨餓的人肯定很多,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戰爭對民生的破壞是毀滅性的,船夫雖然沒餓死,但這些年的積蓄在這短短數年裏消耗一空,不敢說兜比臉幹淨,但差得也不多。


  讓辛箏大方的說不用找零了她也做不到,權衡之下隻能拿大錢折算。


  船在金烏城外的渡口停下,辛箏下船,船夫則是去販東西。


  這年頭很少有隻載客或隻載貨的船,都是客貨兩用,比如這名船夫載的貨便是鹹魚。


  辛箏下船後周圍人不約而同的退避。


  跟鹹魚呆在一個艙室小半個月,並且一直沒洗澡,莫說旁人,便是辛箏都有點吃不消自己身上的味。


  君離尋來時看到的便是站在渡口發呆的辛箏,周圍至少五尺的空地。


  “兕子兕子.……”君離高興的向辛箏跑去,距離近了後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撲鼻而來,盲人本就比普通人敏銳的鼻子差點窒息。


  辛箏回過神來。“我一會去尋你。”


  君離搖頭。“外麵不太安全,你跟我進城,軍營裏也有熱水。”


  辛箏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周圍的氛圍有點緊張,原以為是因為金烏城剛剛易主,現在看來還有別的緣故。


  生命可貴。


  辛箏從善如流的跟君離先去軍營。


  “發生了什麽?”辛箏坐上馬車後問君離。“不至於金烏城剛打下來就有人飄了開始魚肉百姓氓庶吧”


  “不是,雖然也有犯事的,但被我處置後便沒了,是關於對太昊琰及太昊氏的處置……”君離組織了下措辭。“有人上書依先例。”


  辛箏思考了須臾終於想起先例是哪位。


  白帝的前任,帝國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被醢刑變成一缽肉醬的王。


  “出這主意的人不是蠢就是毒。”辛箏由衷道。


  雖然都是僭越稱王,但太昊琰與扶風篡王還是有區別的。


  扶風氏僭越時,禪讓製的地位還很神聖。


  勝者為王,敗者為臣是所有人都認同的公理。


  我敗了,所以你為王,我為臣,我會一生臣服於你,效忠於人族,但王位的魅力太大了,所以我會培養我的孩子,它會參加下一輪的角逐,我就不信我的血脈會差勁到一個能登上王位的都沒有。


  青帝開了個好頭,沒有為了權力的穩固幹掉所有威脅,並且立下了王的直係後代不能參加新一輪角逐的祖製,從法理上將王的直係後代給踢出了競爭隊伍。


  這種傳統延續了千年,已經形成了非常牢固的慣性,因而從未有人想過王位是可以血緣世襲的。


  扶風氏仗著自身實力強大開了一代先河。


  憑心而論,若元洲隻有人族一個種族,那扶風氏真的能廢禪讓開啟家天下序幕。


  問題是元洲不是隻有人族。


  在人族因為禪讓與世襲的理念分歧陷入內亂時別的種族會和死人一樣幹看著?


  扶風之亂持續不過百年,為了收拾它所造成的惡果,帝國卻花了將近一千年。


  但不是所有惡果都能收拾掉。


  比如人心的改變。


  白帝醢了自己的前任,放縱了神裔氏族對扶風氏族的報複性/屠殺,震懾了天下諸侯,壓製住了人心的浮動,但已經發生了的事不可能改變,有些東西也永遠都不可能回到過去。


  白帝幹得雖然很狠,但彼時的世人是能理解的。


  如今……太昊琰僭越後可沒像扶風氏一般引得群起洶湧,而是對半開,引發了禪讓與世襲兩種理念支持者的掐架。


  最重要的是,扶風之亂打空帝國的大半底子導致異族入侵,蠶食了帝國很多的疆域,之後的一千年裏帝國才一點一點將失去的土地給收回來。


  雖然不全是扶風氏的責任,但誰讓它是拉開亂世序幕的人,不把鍋全甩給扶風氏甩給誰?總不能所有有責任的人一塊承擔責任吧?


  法不責眾沒聽說過?


  太昊琰僭越歸僭越,但在她的統治下不僅未失寸土,西荒還過得比之前更好了,因而和後期人心盡失的扶風篡王不同,太昊琰哪怕經過了漫長的戰爭,西荒民生凋敝,也仍舊有著非常多的人心。


  這樣一個在西荒還有著很多人心的人,把她的屍體給醢了,屠滅她的血脈.……西荒人族肯定炸。


  除了西荒人族的因素,也還有別的因素需要考慮。


  太昊琰是炎帝的嫡長支,天下風姓千千萬,但傳承炎帝宗嗣的卻隻有太昊一脈。


  別的風姓氏族不是太昊的分支就是太昊分支的分支,亦或是太昊分支的分支的分支……

  少昊氏便是分支。


  窮桑氏是少昊的分支。


  辛氏,嚴格意義上,應該是窮桑氏的分支,隻是那會兒窮桑氏還沒從少昊氏分出來,因而辛氏記載的是少昊分支,但辛氏的始封君是窮桑氏那一脈的庶子。


  辛氏也有自己的諸多分支。


  若分支也可以繼承宗嗣,那人族得天下大亂,因而帝國對於大宗小宗有著非常嚴格的區分。


  比如炎帝。


  隻有太昊氏可以在祭祖時祭祀炎帝。


  少昊祭祖的話,祭祀時最遠的遠祖是始封君,比始封君更遙遠的炎帝,是不能在宗廟裏祭祀的,隻能在一些帝國傳統的祭祀炎帝的節日裏祭祀,但……這種節日裏,不管姓不姓風,是否炎帝後裔都會祭祀炎帝。


  太昊氏要是死幹淨了,那炎帝的宗嗣傳承也等於完蛋了。


  尋常人絕嗣也就絕了,無足輕重,但炎帝絕嗣……雖然很多人都希望炎帝嫡長一脈死幹淨,但希望和動手是兩回事,動手的那個人一定會在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濃墨重彩到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想要的一筆。


  帝國的規定,帝君的承嗣之脈隻要不是背叛人族公然投向異族,不管犯了什麽罪都不能趕盡殺絕,必須留下血脈繼承帝君的宗嗣。


  誠然,可以效仿白帝當年對扶風氏,雖然屠殺,但不殺絕。


  白帝在黃帝的多如沙數的子孫裏撿了幾個和當時的篡王遠得不能再遠的年幼不記事的旁支孩童沒殺,繼承了黃帝的宗嗣,養在膝下,悉心教導,成功堵上了所有人的嘴。


  繼承宗嗣的是黃帝的直係血緣後代,扶風氏仍在,黃帝自然不算絕嗣。


  而且她都將黃帝的承嗣者養在自己膝下,還不夠優待?

  理論上這招也適用於太昊氏。


  炎帝的兒女數量和黃帝沒法比,但論子孫的數量,炎帝碾壓黃帝。


  找個旁支繼承炎帝宗嗣很難?

  答曰:非常難。


  太昊氏和當年的扶風氏不一樣啊。


  做為帝國早期延續下來的氏族,太昊氏擁有無數分支,但分支分出去了,和大宗就不是一支了。


  寧為雞頭不為鳳尾。


  分封製使得貴族們為了自家當老大,分封去不毛之地墾荒,但氏族何以強盛?靠的正是人才,人才都分封出去了,氏族也不可避免的走向衰敗。


  帝國早期那些煊赫無比的大氏便是因此衰敗甚至消失的,太昊氏若非炎帝承嗣者不能絕嗣,早不知道絕嗣多少年了。


  分封減肥在毀滅大氏這一方麵非常好使,也使得最近的一千年裏,貴族氏族開始拒絕分家以保證人才和財富的高度集中。


  太昊氏沒法學貴族,一來國君一族,若不將非儲君的孩子分封出去,孩子們為了國君之位打起來隻是時間問題,二來窮山惡水出刁民,資源匱乏的地頭,爭鬥比山東九州也更野蠻血腥,新君普遍會幹掉自己大部分的兄弟姐妹。


  太昊琰廢分封搞集權弄得更絕。


  沒有實打實的功勞,哪怕是她的直係後代都不給爵位封地,何況旁支。


  太昊琰五服之內的旁支因為內部權力爭鬥以及這幾十年西荒的戰亂基本死光,要找旁支不可避免需要從五服之外找,但找到的絕對不會是貴族,隻會是庶人,甚至地裏刨食字都不認識幾個的那種。


  太昊氏是風姓氏族中大宗的大宗,宗法上,所有姓風的人族在太昊氏麵前自動矮一截,真找個大字不識幾個字的偏遠旁支,而且多半是那種五百年前是一家,追溯起族譜來絕對沒法看的,未免太打風姓氏族的臉了。


  最重要的是,因為距離近,第一個臉疼的不是別人,正是君離。


  辛箏問:“所以最後是怎麽處置的?”


  君離臉色有些陰鬱:“梟首懸於城樓,太昊氏侯爵之位仍舊保留,太昊侯嫡重長孫承爵。”


  辛箏愣了下。“這妥協得還不如不妥協,然後呢?發生什麽了?”


  君離道:“民眾在太昊侯的首級懸上去後想取下來,最終引發了數萬人的暴/亂,被及時鎮壓。”


  辛箏想了想,問:“這麽容易就被鎮壓了,金烏城原本的貴族們沒有參與的?”


  若是有官方參與,怎麽也不會這麽容易被鎮壓。


  君離還沒來得及回答辛箏便道:“是我糊塗了,不知多少公卿貴族在巫真殿的遊說下暗中倒戈,對於人性而言,既然已經背叛,那麽前任最好死透死徹底,不要留下任何痕跡,被所有人忘卻,如此自己便是純白無辜的了。若我沒猜錯,事後應該有人往新太昊侯身上潑髒水,話說,為何是重長孫繼位?嫡長孫呢?我記得太昊侯雖然隻一名合法子嗣也就是太昊棣,但太昊棣的嫡嗣庶嗣有五名。”


  “她自刎殉國了。”君離回答。


  辛箏怔了下,不是很能理解,好死不如賴活著,隻有活著才能報複,才能重整旗鼓,為了氣節殉國,再好聽也什麽都改變不了。


  思考了下,辛箏問:“確定是自刎不是被自刎?”


  君離不解。


  辛箏解釋道:“我了解太昊侯全家的情報,這位嫡長孫,資質出眾,能力也不弱,她若是活著,不免會讓人不安。而她的兒子連總角都沒有,據說挺木訥愚笨的,無疑讓人很有安全感。”


  君離愣住:“.……我不知道,我沒去看過屍體。”


  辛箏哦了聲,可能是她習慣將人往最陰暗的方向思考,總覺得,太昊琰的嫡長孫自刎殉國之事得加個被。


  君離猶豫了下,問:“我在組織王師中的風姓子聯名上書厚葬太昊侯,你可否一起?”


  不同的人說話,分量是不一樣的。


  辛箏說話的分量,一個頂百。


  辛箏眨了眨眼,道:“我要死的時候一定趁著還沒斷氣還有氣力放一把火。”


  這話題太過風馬牛不相及,君離懵懂的看著辛箏,無意識的問:“為何?”


  “燒成灰就不會死了還被人從棺槨裏拖出來的鞭屍。”辛箏回答。


  君離:“.……何至於此?你是辛侯。”


  辛箏不以為然。“白帝還是人王呢,她死的時候敢公布自己的陵寢在哪嗎?不說遠的,就說近的,太昊侯死了都被懸首城樓,你說九泉之下她會不會喜歡這待遇?”


  君離無話可說。


  辛箏掐住君離越長越好看的臉扯了扯。“越長越好看了,記得回去把聯名上書的事給取消掉,不想這顆漂亮的頭顱日後落得和太昊侯一樣待遇的話。”


  君離有點猶豫要不要將辛箏的爪子撥開,太難聞了,但又有點舍不得,還沒想好,辛箏便收回了爪子,隻得壓住內心的情緒。“為何?”


  “你居然問我為何?”辛箏一臉無語。


  “不方便嗎?”


  “不是不方便,而是,這是常識。”辛箏無奈道:“沒有任何上位者喜歡被威脅,我知道你的本意不是威脅王,但你的行為構成了威脅,反正我要是他我肯定會認為你在用風姓氏族威脅我。”


  君離皺眉。“可太昊侯的遺體。”


  辛箏笑道:“交給我吧。”


  君離不可思異。“你這麽好心?”


  “人族內部的衝突是不可避免的事,但她始終沒有越過線。”辛箏道:“很適合成為標杆。”


  人族內部有矛盾是家裏兄弟姐妹掐架的事,但引狼入室就是踩過線了。


  見君離不是很明白,辛箏又道:“她應該為僭越稱王付出代價,但她已經用生命為僭越付出了代價,抵償了過,過要罰,功也當嘉獎。你聽不懂沒關係,反正這事你別再摻和,你現在的身份地位不適合攪進來。”


  沒有任何一個王會喜歡管得太多的臣子,尤其是這個臣子在軍中擁有巨大的威望。


  再加上少昊氏是太昊氏諸多分支中最有資格頂替太昊氏的.……不管君離怎麽想,別人一定會多想。


  帝國四帝族,每一個帝族都是帝君的直係後代以及承嗣之宗,除了少昊氏,少昊氏並非炎帝嫡長,卻成了帝族,太昊氏是承嗣之脈,卻非帝族。固然有少昊氏曆史上為帝國立功甚多,蒲阪嘉獎的緣故,但嘉獎什麽不好給這種嘉獎?


  值得一提的是,嘉獎完了後沒多少年太昊氏與少昊氏便徹底鬧掰老死不相往來了。


  辛箏大概也能猜到為何。


  風姓氏族太特別了。


  不是因為是炎帝之後。


  另外三個帝族也是帝君之後就沒被這麽折騰。


  人族如今雖然有很多氏,但姓有二三十個,在帝國早期時,姓更少,加起來一共九個。


  九姓中有八個是炎帝為了方便管理以及別婚姻而創造的,賜給跟隨自己的先民,也因此,那時同姓不一定存在血緣,發展到後來便是同姓的貴族追溯自己的祖宗可能追溯不到同一個人身上。除了風姓,九姓中剩下那個是炎帝自己的姓。


  天下姓風的,以及從風姓衍生出來的姓,往前追溯祖宗都一定會追溯到炎帝頭上。


  這種特殊使得風姓本身就可以自成一族,帝國早期時風姓人族也正是這樣的形態,以血緣為紐帶自成一族。


  九姓之一,九分之一的人族。


  勢力多大啊。


  哪個人王能安寢?


  炎帝後期自己都看風姓氏族不順眼了,禪讓青帝是因為青帝出色,但風姓氏族龐大的人口基數下難道就扒拉不出能和青帝比的?

  是扒拉不出還是扒拉出來了炎帝也不會選?


  風姓氏族和舊製度綁得太死了,而帝國需要迎來轉型,讓風姓氏族來接盤意味著寄希望於風姓氏族自己革自己的命。


  很顯然,炎帝是幾千歲不是幾歲,所以,她不信人心。


  一個出身既得利益階層,但因為諸多因素和既得利益階層鬧掰了的叛逆者,尤其這個叛逆者還擁有過人的才華與眼界。


  辛箏捫心自問,換了自己,也會選擇青帝。


  而且,辛箏個人覺得曆代人王幹得還挺厚道的,通過分封和一些手段來將風姓氏族肢解肢解再肢解,而非簡單粗暴的大開殺戒。


  畢竟,風姓氏族早期的曆史真的很得罪人,若非炎帝還活著,哪怕炎帝不在意自己的血緣後代,但她的存在本身就為風姓氏族提供了保護,風姓氏族莫說發展到後來的鼎盛,能不能延續下來都是問題。


  曆史上風姓氏族同青帝爭王位,未嚐沒有對非風姓氏族的人坐上王位,風姓氏族會被清算的擔憂。


  讀史時辛箏都有點驚奇。


  有權有勢,自詡王位的第一繼承人,結果王位給了一個外人,最後居然沒造反。


  簡直不合理。


  哪怕打不過青帝也不該吱都不吱一聲,太不符合風姓氏族的作風了。


  祖先你哪怕為了王位不惜勾結異族找青帝麻煩弄死青帝,辛箏都能表示理解,畢竟權力是真的很吸引人,正常人很難在權力麵前守住底線和本心。


  不過分封肢解了風姓的同時也讓風姓氏族滿天下都是。


  哪怕時代發展到今日風姓氏族已經不可能像帝國早期那般聯合起來了,但該防的還是得防。


  君離想得沒辛箏那麽多,但也知道自己如今在軍中的威信確實有點打眼。“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辛箏道:“我會的。”


  說完發現君離麵露猶豫之色,便道:“有話就說。”


  “你讓我幫你收集典籍,尤其是西荒這幾十年的政務公文記載。”


  想到戰爭時軍隊的紀律問題,辛箏道:“沒收集到的話就算了,我再想辦法。”大不了將金烏城上了年紀的人請到一起聊聊天,能收集一點就是一點。


  “不,收集到了,很齊。”


  “你的表情一點都不像在表功。”


  “我我怕軍隊入城後搶劫,便讓軍隊幫忙收集典籍,說你會給錢。”


  “很有創意,沒人不喜歡錢,但比起燙手的錢財,自然是不燙手的錢最招人喜歡。”辛箏道。


  “你不生氣?”


  “我為何要生氣?我拜托你幫我收集書,但用什麽方法收集是你的事。”


  “需要支付很多錢。”


  辛箏擺手。“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是事,千金散盡還複來,書若失傳了那就是悲劇了。”


  君離聞言一點都沒放心。


  千金散盡還複來。


  那萬金,甚至十萬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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