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少昊君離
家國天下。
君離對這四個字的普世解讀有了更深刻的認知,坐在戰後的戰場上意識到的。
辛箏給他的鍛體操雖然練的時候疼得驚人,效果卻是甚好。
第一層感悟天地自然。
第二層接受天地自然,融入天地自然。
融入天地自然的結果便是他的五感愈發的敏銳,到如今第三層伐髓,接受天地自然後借天地間與自己相性相合的遊離能量洗筋伐髓,雖然主要針對目標是改變筋骨,但五感仍舊在進化。
最新送來的第四層修煉風格有所改變,開始考慮修煉者的感受,至少痛感不是翻著跟頭上漲了,不過還是很痛,分娩的十二倍痛。
第四層目的是鍛肺。
肺是為鼻之宮,鍛肺後嗅覺突飛猛進,旁的五感也有不同程度的漲幅。
練了沒幾個月君離便發現自己的聽力已敏銳到能夠聽到空氣流動的聲音,觸覺可以感受到不同濕度的空氣與皮膚接觸時的差異,鼻子能聞到周遭環境的氣味並且分辨出不同氣味的差異。
君離曾經很高興自己的五感進化。
通過空氣流動聲音的變化,他可以判斷出自己周遭環境有什麽,不用盲杖,不用依賴任何人,他完全像一個正常人一般生活。
但現在他寧願自己沒有練出如此敏銳的五感。
空氣擦過累累屍骨的聲音。
血液的氣味,滲入土壤的聲音。
蟲蠅嗡嗡的留戀與不舍。
君離莫名的覺得心裏憋得慌。
明明他有備無患的防範派上了用場,贏得了這場伏擊的勝利,卻毫無勝利的喜悅,反而憋悶得仿佛打了一場大大的敗仗。
這種憋悶哪怕是在戰場打掃完了後去見王,得到了王的褒獎也沒消失,卻也沒在麵上浮出半分。
王倒是表現出了憤怒。
不論是哪個王,凱旋回帝都的路上卻遇到盜匪伏擊,而盜匪精銳得不比他的親衛遜色,都很難不生氣。
湟水盆地很富庶,又有漓水流域的糧食供給,理論上可以容納很多人口。
但一來漓水流域大部分的糧倉都是方國,方國可不會慷慨解囊到什麽都不要的給漓水送糧食。
二來,蒲阪本身就有超過五十萬的人口,放大到湟水盆地的話,人口更多。
每日人吃馬嚼就不是小數目,而王師在將來自不同諸侯們的兵力都還回去後也還剩下十幾萬,全帶去蒲阪的話,蒲阪就該鬧饑荒了,因而王師最終停在了王畿的北部。
王自己帶著三千兵馬回蒲阪。
諸侯們跑蒲阪時能帶的兵力是有限的,這一規矩還是青帝時代定的,並非為了防備諸侯帶著兵馬來打自己,青帝在位時諸侯們哪怕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那麽作死。主要是人馬都是要吃東西的,最開始時,諸侯們朝覲時,在帝都的吃用是帝都報銷的,被吃了一頓後青帝便受不了了,讓諸侯們自備幹糧或錢財(後來的人王沒青帝那麽不要臉,很快改回來了),但即便如此,大量不事生產的外來人口湧入也會使得糧價飛漲,造成臨時性的饑荒。
平日往來,諸侯們最多帶一千人馬。
王不是諸侯,便增了兩千,原以為這樣該安全了。
君離沿途提防伏擊也隻是習慣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曾想……
王的憤怒很合理,至少明麵上如此,暗地裏,君離覺得有待商榷,自己沿途提防伏擊是以防萬一,很多人都覺得他多事,都到王畿了,最多就是再遇到刺客死士,哪還可能有人伏擊。
王卻沒質疑他,而是放任他以防萬一。
王,真的完全不知情嗎?
君離很懷疑。
王憤怒完了後改了行程,讓人回去王師大營調兵,帶著五萬大軍入帝都。
君離與眾將:“.……”
不考慮王就是在位的人王的話,這可真有白帝的既視感。
做為帝國的雙子中心,不論是帝都還是玉都都是神聖不容侵/犯的,若隨隨便便就能讓人將軍隊開進城,那帝國早幾千年就完了。
多年前諸侯權臣們放任盜趾圍攻帝都,很難說有沒有打破帝都神聖性的心思。
隻有帝都不再神聖,王權才能徹底衰弱,方國才有取代的希望。
不過,盜趾是第一個圍攻帝都的人,但第一個將軍隊開到帝都甚至沒讓擋在城外而是入了城的卻不是他,而是白帝。
若非大軍控製了帝都,白帝當年也沒法將在位的篡王給醢了還沒一個人敢吱聲。
不過在位的王將軍隊開進帝都這點權力還是有的,不需要像白帝當年一般鋪墊多年。
迎接凱旋的王和將領的儀式最終迎來的是一支五萬精銳大軍無疑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爾虞我詐在強大的力量麵前毫無意義。
什麽下馬威都可以省了,所有勢力皆老老實實乖乖做人。
王也趁此機會好好梳理了一下朝堂,他離開數年,巫姑與方雷侯共同堅國,互相掣肘,總歸沒讓王黨變成邊緣,但這兩位安插的人手也一點都不少,雖不是什麽位高權重的位置,但很多都是位卑卻關鍵或是油水足的位置。
貿貿然大清理也不好,王最終的選擇便是以涉嫌謀害王的罪名將方雷侯軟禁了起來,到底是現任冀州牧,殺了容易出問題,因此隻是軟禁,除了不能出門,別的待遇一切如故。
在王風風火火的重新宣告蒲阪這條街最靚的崽過去現在未來都隻能是自己時,君離希望低調的交出兵權回自己的府邸過自己的日子。
王權與諸侯方國的博弈內耗他不想摻和太深。
辭職沒成功。
王問君離:“你覺得你幾個人會不以孤王的殘疾做文章?”
君離怔了下。“帝國曆史上殘疾的王並不在少數。”
要找殘疾王的先例,一抓一大把。
帝國的曆史就是一部戰爭史,上戰場的王很多,自然不可能個個都幸運的囫圇著回來,能活著回來就是幸運的,更多的就不要太奢求。
王道:“但那都是帝國早期,帝國最近的兩三千年,王座之上無任何有殘缺的王。”
精神方麵有問題或是白帝那種四肢健全但顱腦有傷的例子雖然不少,但隻要不是肉眼可見的殘缺,便不算殘缺。
君離愣住。
王道:“你若實在不喜歡這些事,等這段時間過了,你想怎樣孤王都允你。”
君離考慮了下少昊部如今的局勢離不開蒲阪的支持,終是同意了。
心中思考著怎麽練兵和順便收拾蒲阪的底層秩序,雖然入城時看到的一片盛世繁華,街上連一個乞丐都沒有,但也因為一個乞丐都沒看到,君離非常確定自己看到的都是假像。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不如趁著手裏還有權力,抓抓蒲阪的底層秩序。
一路思考著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公羊梁在他不在時將所有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匯報了工作後給君離送上了一份書函。
“前些日子造篾歲令人送來的,言是辛侯遞回來給帝子的信函。”
君離聞言一直憋悶的心情不由得晴朗了三分,接過書函拆開。
寫字用的不是縑帛,而是紙,因著是用飛禽和銅管送回來的,信紙卷了又卷,君離完全拆開時發現這紙卷的長度委實有點驚人,足有兩尺長。
得虧銅管夠粗,紙夠薄,不然還真塞不下。
兩尺長的紙卷上,辛箏寫滿了蠅頭小字,小得任何一個正常人看了都得眼睛疼,所幸君離不用眼睛閱讀,上手摸,倒也無所謂字大字小,甚至字小點還方便他閱讀,若太大,他還得摸好一會才能在腦海裏構建起字形,再判斷這個字形是什麽字。
有一種物種叫做勞模
辛箏無疑屬於這一種,哪怕是離開了權力中心,這家夥仍舊不忘關心民生,從輞川海到騫賓海沿岸的城邑,隻要時間和氣候允許她都會上岸去瞅瞅。
瞅也就罷了,還將自己的見聞寫進了信裏。
君離閱讀時總有種地獄森然的感覺,腦子裏構建起來的全是地獄之景,唯一不讓他將錯覺當真的亦是辛箏的描繪。
周遭都是地獄,辛箏愣是能在地獄裏挖掘出點優先來,比如的美食美景風俗,完全不受人間地獄的幹擾,仿佛……純粹的旁觀者,無喜無悲,無愛無恨。
信上著墨最多的是龍伯。
象國龍伯和北方的荒原龍伯分開發展已超過兩千年,但一來龍伯壽命長,能活到一千五百歲到兩千歲,二是終究是一個藤上分出來的,辛箏覺得象國龍伯與貊國龍伯在民俗、觀念等方麵肯定有很多共同之處,少昊氏說不定用得著。
最後一部分,辛箏終於有了點個人情緒,非常高興的向君離聊了聊青婧的研究。
認認真真搞研究幹人/事不搞幺蛾子的青婧簡直是變種搖錢樹,搖錢樹結的是錢,青婧結的是能夠生財的技術,源源不斷。
當著青婧的麵辛箏需要控製自己的腦子,不管是嘴上還是腦子裏都不能誇。
青婧不能誇,本來就自信心格外強烈了,再誇很容易讓她膨脹,然後搞幺蛾子。
別人搞幺蛾子最多損失錢財,但青婧搞幺蛾子.……辛箏對青婧曾經往地裏埋人給土壤增肥的印象太深刻了。
但對著君離就沒這麽多顧慮了,對著君離誇青婧不需要擔心後者膨脹,辛箏毫不吝嗇筆墨洋洋灑灑好一通彩虹屁。
隻可惜,不是誇君離。
因為農作物增產的技術還沒高興多久便又鬱悶起來的君離鬱悶了好一會,想跳過,又怕錯過什麽重要的信息,隻能忍著鬱悶與辛箏對青婧滔滔不絕的吹捧繼續逐字閱讀。
一通對另一個人的彩虹屁後辛箏大抵是終於想起正事,詢問君離對貴族氏族的秘藥了解幾分。
青婧用靈力和術法讓土地增產還不傷土地的創意雖然當時被辛箏給否了,但在海上坐船時閑來無事,辛箏細細分析青婧的創意與發明,發現.……青婧這回故意拿來逗自己的幺蛾子創意似乎,不是沒有可行性。
隻要有足夠的術士,幺蛾子創意是可以大範圍推廣開來的。
術士比武者還少見?
那是純天然的。
辛箏需要的又不是什麽強大術士,隻要能讓農作物增產就行,至於術法等級有點高,一般術士玩不來,青婧和望舒這對妖孽那麽聰明,讓她們思考怎麽改良得讓普通術士也可以用便是。
偏巧,辛箏知道這世上有藥物能夠製造後天術士。
不是每個人都能一邊政務纏身一邊修煉還能練出成果來的。
習武也罷,修靈力也罷,都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而人的時間與精力是有限的。
比如國君,一個國君在處理完政務根本不剩下時間和精力,再去習武或修靈力,且不說多麽的考驗一個凡人的意誌力,即便能堅持,投入的時間精力太少也很難有什麽成果。
當然,資質妖孽,練一天趕得上別人十天的妖孽肯定有,比如青婧,但這是人間,妖孽終究是稀有品種,凡人才是大眾品種。
除了資質,也還有另一個選擇,生死磨礪。
帝國早期的王侯貴族們個個都是修煉政務兩不誤,但那比青婧這個妖孽還不具備參考性。
帝國早期中期的王侯貴族們全都是要上戰場的,生死邊緣人的潛力多少會有所爆發,生死邊緣日常徘徊,隻要沒死就一定能成才。
問題是,帝國早期中期的人王超過一半戰死沙場,人王尚且如此,何況王侯貴族。
曆史上每一個成才的王侯貴族背後都是數以百計的屍骸。
真不成才即死。
這種潛力爆發也有後遺症,哪怕沒死在戰場上,那些王侯貴族也少有能活到理論壽命的。
付出與收獲完全不成對比,因而當帝國強盛起來,從人族王朝變成了元洲第四王朝後王侯貴族們便紛紛懈怠了,在老一輩人死光後,新一代的王侯貴族中層出不窮的湧出弱雞。
帝國如今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王侯們,放在古代,莫說繼承國君之位,不被除族都該謝天謝地了。
不過,太過弱雞也有風險,王侯貴族們還是要上戰場的,哪怕沒有帝國早期那麽危險了也還是危險,而且和普通人一般也不足以彰顯王侯貴族們的與眾不同。
最終,需求推動發展。
王侯貴族們研究出了秘藥,有術士資質,但資質太平凡,根本不可能靠自己修煉出什麽的,一堆藥下去,實力大漲。
想習武的,一堆藥下去,弱雞也能給堆進第一境。
效果可觀,副作用也很可觀。
早期的死亡率居高不下,經過一代代的改良,直到最近百年才降下來。
死亡率還隻是其中一個副作用,另一個副作用便是,一堆藥下去,實力是漲了,但這輩子不論如何努力都不會再漲了,並且,嗑/藥嗑出來的實力和別人實打實練出來的,除非境界比後者高出一大截,否則大概率會輸。
不過,也足夠用了,一來如今這年頭,貴族很少有需要親自動手的時候,出個門都跟著一大堆從人護衛;二來,強大的術士和武者不是卷耳,隨處可見。
辛原沒有這種藥。
一來,需求推動發展,辛原對此沒有需求。
內部過於凶殘的淘汰,能夠活下來的都是強者,不需要藥物堆實力加分也能統治辛國。
二來,秘藥從頭到尾都透著一個字:貴。
尋常氏族根本掏不出那驚人的研究費用,甚至連煉藥成本都不一定出得起。
辛國窮。
不過這難不倒辛箏,她沒有,別人有就行,別人有就等於她有。
對於秘藥的研究,大氏族都是各研究各的,雖然會賜藥給臣屬,但方子都捂得嚴嚴實實的。
將帝國所有的秘藥方子都給搜集起來進行參考與研究,辛箏估摸著應該能研究出更加物美價廉的方子。
少昊氏論曆史底蘊,也就比太昊氏遜色點,辛箏估摸著少昊部應該有不少方子,便開口向君離詢問了。
大概也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有點冒昧,辛箏在最後補充: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她另外再想辦法。
對於辛箏所謂的另外想辦法,君離甚為懷疑是指殺人全家再抄家。
他很早便發現了,辛箏對於人命重視也輕視,或者說,漠然。
讓他想起很多年前在連山城生活學習時先生上過的一堂課。
海上有兩條船快沉了,一條船上有兩百人,一條船上有一百人,兩條船的距離有點遠,你無法往來兩條船的位置,隻能選一條船的人救,救哪條船。
君離交了白卷。
但他相信,換辛箏的話,她一定不帶半點猶豫的選擇有兩百人的那條船,並且對於另一條船上死去的人不會有半點愧疚心理。
兩百人比一百人有價值。
所以救前者。
若前者是普通人,後者是青婧那樣的人才,那辛箏又會選擇後者。
物比有價,人亦然。
隻要辛箏認為某個事物比人更有價值,殺人完全不帶半點猶豫。
君離一時愣住。
辛箏這意思,該不會是以後想對少昊氏做什麽吧?
畢竟,秘藥方子,越是古老的氏族攢得就越多,若無足夠的底蘊,血統高貴的氏族也會在時光的流逝中走向衰敗,最終沉寂於故紙堆。
四帝族九王族無疑是帝國底蘊最厚實的氏族。
隻要辛箏動了收集秘藥方子的念頭,便繞不過四帝族九王族。
正愣神著便聽公羊梁隨口道:“對了,關於辛侯,還有一事。”
君離疑惑的看向公羊梁的位置,雖然看不見,但和別人說話或是聽人說話時他都會將眼睛對著別人所在的方向以示禮貌。
公羊梁默了一瞬,很多時候,這位帝子真的一點都不像瞽者。“窮桑侯派了使者來蒲阪提與辛侯的婚事,隻是辛侯不在蒲阪,無人能替辛侯做主,暫時沒有下文。”
君離再次愣神。
辛箏的婚約,這麽多年辛箏從未提起過,他早忘光了。
公羊梁問:“帝子覺得,辛侯會不會同意?”
辛箏這些年的發展,若與窮桑氏聯手,少昊氏的壓力就該倍增了。
雖然任何一個國君都不會甘心嫁婚,但……辛箏她是不一樣的風景啊。
常理能套她身上嗎?
“這婚事成不了,哪怕成了也遲早掰。”君離道,辛箏雖然很多時候都表現得格外的奇葩,但他看得出來,雖然不忠誠於王,但辛箏是一個非常純粹的王黨,比如今聚集在王身邊的王黨們更加純粹的王黨,而王權與諸侯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
饒是如此,君離仍舊覺得心裏格外的煩躁。
隻要一想到辛箏會和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會以夫妻的名義排在一起,他就煩躁。
他太了解辛箏了。
沒什麽意外的話,這樁婚事會成的,什麽時候掰取決於辛箏什麽時候榨幹窮桑氏的利用價值。
你為什麽一定要結婚?
就算唯利是圖,難道就不能有點下限?
就不能不結婚嗎?
※※※※※※※※※※※※※※※※※※※※
今天刷bilibili時看到關於殘疾人的視頻,很心酸。
突然發現自己寫的青婧這種人如果現實裏真的有,隻要郭嘉能夠控製住她防止她故意拿病人做實驗搞出人命,那麽簡直可以稱之為殘疾人福音,哪怕療程副作用喪心病狂,但隻要堅持得下來,效果也是出色的。
君離目盲,但現在的他,看不到已經完全不影響他了。
辛箏重金屬中毒,青婧給她換掉了病變神經
但現實裏,沒有這種妖孽,而等到科技發展,還要很久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