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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辛箏

  正事聊完了聊蒲阪的八卦。


  王近來身邊有個紅人。


  “人字的發音有點怪,不是人族?”辛箏問。


  “嗯。”君離點頭。


  辛箏疑惑:“帝國曆史上又不是沒有非純血人族的公卿,你為何不高興?”


  君離否認道:“我沒有不高興,我隻是擔心。”


  “擔心什麽?”


  “曆史上有過非純血人族的公卿,甚至是王,但不論血統如何,他們的立場都是人族。”君離道。“但現在這個,他不是。”


  “哪個種族的?”辛箏好奇的問。


  除了白帝時代因為諸多因素有過非純血人族為官,別的時候,在人族當官不僅需要純血,還得是貴族血統。


  不管是哪族的,這個時候,並且立場明顯的並非人族卻還能混出個身份來,人才啊。


  “長族。”君離回道。“就是南方出海數萬裏的一塊叫長洲的大陸上的人,他們前些年留了一些學生在辟雍學宮求學。”


  “辟雍學宮何時允許異族人進去了?”辛箏大為驚奇。


  “長族的使者撒了很多黃金和珍寶。”君離回道。


  辛箏頓時遺憾:“我當時怎麽就沒在蒲阪。”


  塞那麽多人進辟雍學宮,送的黃金珍寶絕對不是小數目,搞不好整個蒲阪上上下下都給打點了一遍,她若是在蒲阪,必定能分到一大碗羹。


  君離道:“你那會在冀州忙著呢。”


  辛箏聞言更無奈。“人若是能化身萬千就好了,可以同時做很多事。”


  君離,君離敗給了辛箏的腦洞。“你是我見過的最勤勞的人。”


  “那是你孤陋寡聞,望舒和青婧比我更勤快,那倆連睡覺都不用,我卻還是需要睡覺的。”辛箏羨慕道,她要是有那倆貨的無窮精力,不僅做事的效率能倍增,可以用的時間也會增加三分之一。


  君離想了想,問:“連睡覺都不需要了,那還是人嗎?”


  這個問題.……辛箏認真思考了下,回答:“青婧的話,我沒法說她還是一個人,但望舒,以後不好說,現在的話,她還是一個人。”


  辛箏很快回神。“不提這個,你說的那個長族,哪怕他的立場並非人族,他也和人族沒有利益衝突,長洲和元洲距離太遠了。”


  “我知道,未來的幾百年甚至千年,人族和長族都不會有衝突,但長生種最大的優勢便是長壽。”


  辛箏懂了,人族活不到未來人族與長洲衝突的時候,長生種可不一定。“即便他能活到那個時候,那也是幾百年以後的事了,現在想這些太早了,未雨綢繆也不是這麽個綢法。”


  君離聞言也隻能先放下,雖然擔心,但千百年後,莫說如今這一代的人族,便是他都不一定還活著。


  將蒲阪這些日子的變化一一八卦給辛箏後君離同辛箏說起了自己遇到的河伯娶夫娶妻事件。


  “這世上哪有什麽河伯,就算絕境求生,就不能想想更靠譜的法子?”君離歎道。


  “天下不下雨這種事,人也幹涉不了,除了求神似乎也沒更靠譜的法子。”辛箏道。“你不能對一群根本沒接受過教育的愚民要求太高,那是耍流氓。”


  君離怒:“你難道還支持他們?”


  辛箏道:“怎麽可能,我要是遇到了,他們會更慘。”


  “把人全家掛城牆?”


  辛箏歎道:“你怎能如此看我?我有那麽歹毒嗎?”


  君離無聲的用眼神表達:被你掛城牆風幹的人還少了?

  辛箏道:“法無禁止,為所欲為。但辛律已經有規定,便隻能再為所欲為了。辛律規定,搞人祭,主犯從犯處以梳洗之刑,你不知道什麽叫梳洗?梳洗就是用滾燙的沸水潑在活人身上,將肉燙熟,再拿刷子刷,澆一遍沸水,刷一遍,將熟肉一層層刷下來。主犯從犯的三族盡數罰苦役一百年,活不到一百年便子孫頂上,子子孫孫無窮匱,總有人能頂上,何時滿了一百年何時結束,人祭時所有圍觀者及其全家罰苦役三十年。”


  君離驚歎的道:“突然覺得你把人全家掛城牆也沒那麽凶殘了。”


  辛箏理所當然道:“亂世用重典。”


  不重怎麽鎮得住那些曾經化為流民,一度不受任何秩序管束體驗過叢林法則的氓隸。


  叢林裏的弱者不會反抗重典,法律管得越嚴就越安心。


  叢林裏的強者會反抗,所以管得更要嚴更要狠,不然不會乖。


  君離點頭。“我懂。”


  隻是能重到辛箏的境界也很人才,他算是看出來了,辛箏完全將極刑當成普通刑罰來使了。


  “不過,你這樣也隻能讓他們一段時間不敢搞人祭,若天一直不下雨,他們還是會固態萌發的。”君離歎道。


  根本問題還是雨水問題。


  辛箏哦了聲。“不下雨這是小冰期的問題,凡人沒能耐改變氣候,但羽族不是提供了一條不錯的自救思路嗎?”


  沃州與羽族離得近,又打了千年,君離瞬間便反應過來辛箏口中的羽族自救思路是什麽。“水利勞民傷財.……”


  白帝時修建漓水水利雖然功在千秋,但當代卻是搞得天怒人怨,萬民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若非白帝手腕強大,民憤也懟不贏她,保不齊就被推翻了。


  白帝死後王陵的地址秘密到連子孫都不清楚,或許也有這方麵的因素。


  這位帝王活著時沒有任何人能對她做什麽,但她死了……未必沒人試圖鞭屍泄憤。


  “不勞民傷財也是死路一條,現在勞民傷財的話,至少後代能活。”辛箏道。


  “我不是反對你的話,我的意思是,要修建起羽族那般遍布全境的水利,國庫不支持。”


  羽族的水利係統很好很發達,旱澇保收,但,羽族差不多從蠻荒紀元末期時就開始修水利,到現在,也不久,也就比人族的曆史長點,八千多年。


  辛箏不以為然:“那是以後的事。”


  吃飽喝足,辛箏沒急著回蒲阪,回了蒲阪還有得仗要打,趁著現在還沒回到蒲阪,自然要好好養精蓄銳。


  辛箏在襄儀渡好吃好喝好睡得休息了兩天養精神,直到王派人來傳召了才終於出發。


  進蒲阪後連自己府邸都沒回直奔薪火台,辛箏忍不住好奇,王,你這些日子不是收拾了不少貴族嗎?難道沒有搜刮出什麽油水?

  思及此,辛箏又想了想王要做的事.……又有點理解了。


  戰爭本就是燒錢費人口。


  王畿現在的情況,王若不想戰事還沒結束王畿便像冀州一般炸鍋的話,除非他將蒲阪所有貴族的錢糧都給吃絕戶了,否則塞牙縫都不夠。


  辛箏心中腹誹。


  她看著就那麽像軟柿子嗎?

  好吧,比起蒲阪的諸侯公卿貴族們,她的確是一隻軟柿子。


  但軟柿子哪有吃絕戶來得香,真是太拎不清輕重了。


  辛箏心中鬱悶的將自己準備的對象國龍伯的策略奏疏呈給王。


  王顯然沒想到辛箏真的會寫一份看著就很有誠意的象國龍伯策略來——奏疏寫在紙上,厚度驚人,哪怕瞎寫的花團錦簇,能寫這麽厚一摞也是人才。


  王不由閱讀了起來,發現居然不是花團錦簇的廢言,字字句句全是幹貨,不由抬頭看了眼下方已經在調整坐姿坐得更舒服些的辛箏,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從未真正的了解過這個失國的諸侯。


  原以為隻是不信任自己,膽小而從擅自跑去了南溟,但這份奏疏又讓他不確定了。


  隻是因為不信任與膽小的話,這份奏疏未免不合理。


  王低頭繼續閱讀,再次回神時天都黑了,厚厚一摞奏疏也看完了,再看辛箏,正在啃不知從哪摸出的糕餅。


  糕餅哪來的?

  見王看向自己,辛箏將剩下的半塊糕餅塞回袖子裏,擦了擦嘴巴,坐姿也罷,表情也罷,要多標準有多標準。


  看著故作正經的辛箏,王莫名的想問你想要的是什麽,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這種問題毫無意義。


  不論他問多少人,每個人的回答都會是合情合理的。


  “你可知錯?”王問。


  辛箏深刻反省了下,卻沒反省出什麽答案,隻得問:“敢問王,臣錯在何處?”


  除了沒有忠誠心,為人臣子,辛箏自問自己沒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王到底是王,王座之上數十年,不論是反應能力還是麵皮都很強大。“你在冀州都做了什麽?”


  “征糧呀。”辛箏想也不想的回答。


  王讓人將冀州諸侯與公卿貴族們對辛箏的控訴奏疏抬了一部分給辛箏,卻發現辛箏完全沒有看的意思。


  “不看看嗎?”


  “不用看臣也知道裏頭寫得什麽。”辛箏道。“無外乎搜刮民脂民膏。”


  告她搞風搞風雨殺人如麻的,應當沒幾個,她撐死是個從犯,現在還活著的諸侯公卿貴族都是直接間接的動手者與受益者。


  哪怕要告她也不會有人蠢得用殺敵一千自損兩千的方式。


  王奇道:“你認了。”


  “怎麽可能。”辛箏理所當然的為自己申辯道。“臣沒拿氓庶一分一厘,臣拿的錢都是貴族們自己幹了虧心事,主動用錢財珍寶來賄賂我,臣拒絕了的,但他們太堅持了,臣委實拗不過,隻能無奈收下,避免他們多想,心中惶惶不安,影響到臣為王師征糧。”


  說到最後辛箏一臉我也很無奈,我也不想的,我是為了大局著想。


  活了快一百歲,頭回見到有人能將賄賂給說得這麽清新脫俗的王:“.……愛卿著實是個奇女子。”


  哪怕沒有最奇葩隻要更奇葩的玉宮巫女們也沒辛箏這麽無恥的。


  辛箏毫無不客氣的笑納了王的誇讚。“王謬讚了。”


  王生生噎住。


  辛箏見機遞上了另一份奏疏。


  寺人接過將奏疏呈給王,王疑惑的接過打開看了看,發現不是奏疏,確切說,這是一份值錢的珍寶清單。


  翻到最後一部分時王看到了對前頭所有珍寶的總價值估值:折算成黃金的話,約莫五十萬兩。


  王不由為這個數字驚住了。


  以他對辛箏對人性的了解,臣子上貢給自己的油水肯定不會是全部,但即便不是全部,如此巨大的數額……辛箏刮地三尺的本事是不是太能耐了?


  再苛刻,擅長搜刮民脂民膏的公卿貴族也沒這麽能耐的,更能耐的是,刮民至此,居然還能活著離開冀州.……王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理解為何辛箏寧願冒險走海路也不肯走陸路經過冀州。


  辛箏真誠的道:“這些財富皆取之於民,臣拿著也是浪費,不如給王,臣相信王一定會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不令它們浪費。”


  反正隻是二十分之一的財寶。


  剩下的二十分之十九,王發現了……且不說那要很久以後,哪怕他此時此刻察覺了辛箏捫心自問自己也無所畏懼。


  二十分之十九,她早就花光了。


  這二十分之一是花剩下的。


  王回來得再遲點,可能連這二十分之一都分不到。


  辛箏素來識時務,王很清楚這點,知道辛箏上交的不是全部,但水至清則無魚,上位者難免和光同塵。


  王無疑是一個正常人,一個正常人就不可能想到這世上會有辛箏這種比花錢如流水境界更出神入化的奇人。


  辛箏最終順利的就自己的劣跡粉飾與王達成了默契。


  各自得到了想要的,辛箏覺得自己可以走了,多年沒回來,在王畿的很多產業雖然一直都有定期的工作匯報,但紙上得來終覺淺,最重要的是,做假賬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她得親眼去瞅瞅才能確定現實和紙上匯報究竟差了多少。


  無一不需要消耗精力和時間。


  然而,王不想讓她想走。


  得到想要的後,王說起了近來朝堂上要求他立攝政君的事。


  攝政君。


  相當於人族的儲君。


  隻有人王的年紀大了,或是無力再掌控帝國時才會立的位置。


  帝國曆史上第一位攝政君是青帝,在攝政君的位置上幹了兩年,才熟悉了王的責任與工作便繼位了。


  後來的人王也都繼承了炎帝的做法,不到快死時不考慮立攝政君。


  除了,扶風之亂時。


  扶風之亂早期也沒急著立儲,卻忘了一件事。


  禪讓製時不著急立儲沒關係,立得越晚,所有人會因為希望未泯而努力,但王位世襲,繼承資格被限製在王的子嗣這一範圍裏,這意味著,有資格繼承王位的人有了一條捷徑可走——殺掉所有競爭者。


  禪讓製沒法走這條路是因為所有人都有資格,隻要有能力,誰都可以競爭,可以說每個競爭者都是一方人傑,幹掉所有競爭者的可行性太低,後患也太大。


  但世襲時,殺掉所有競爭者的可行性卻是高了。


  王哪怕甩開膀子往死裏生又能生多少個孩子?

  那麽多孩子,王再有富有天下,又能為每個孩子提供足夠的教育資源嗎?

  答曰:不能。


  對手少了,質量也下降了,放著大好捷徑不走簡直沒天理。


  凶殘的內部廝殺消耗了扶風氏不少優秀族人。


  末期時扶風篡王汲取了教訓,早早的立了儲,定下了名分,結果仍舊悲劇。


  儲君還沒熬到繼位便等到了白帝。


  白帝將篡王一家子全殺了,儲君自然在其中。


  帝國曆史上,一個王如果立了攝政君,不管是自願的還是被自願的,都意味著他離死或下台不遠了。


  當然,凶猛的幹掉了攝政君的也有,但那是極其稀有的例子。


  不管是出於好意還是惡意,朝堂上上書的公卿貴族們的理由都很充分:王殘疾了,需要人幫忙打理政務;王的年紀很大了,快奔一百了,又不是白帝那種長生種,這個年紀可以說是半解身子入土,很老了,年紀大了自然精力不濟,同樣需要人幫忙。


  至於王心裏還想再發光發熱五百年,那不重要。


  辛箏心中有一瞬的疑惑,為什麽突然和她這個不值得信任的臣子說這個?

  心中雖不解,辛箏言行上卻反應甚為敏捷,一連串對公卿們的指責不假思索的脫口。


  王的身子骨棒棒的,再發光發熱五百年是不現實,但再發光發熱五十年肯定沒問題,讓王這麽早立儲,其心可誅。


  對於辛箏的彩虹屁,王完全無動於衷。“如今是用不上,但再過些年必定需要的,愛卿可有推薦?”


  咱倆關係沒那麽好。


  不過一定要推薦的話我可以推薦自己嗎?


  辛箏心說。


  理智終究還在。


  在她有能力和天下大半諸侯叫板前,她要敢說自己想當人王,青婧的醫術再高明也救不了她的命。


  “臣並無推薦者,不過……”猶豫了下,辛箏還是道:“攝政君乃下一任人王,臣覺得不應該在一群人中進行比較,看人選王,應當看帝國未來百年需要什麽樣的王,按需索人。”


  王的眉目間劃過一抹訝異。


  這個問題他這些日子問過不少人,辛箏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跟他說,不要對人進行比較選王,而要根據帝國的需求挑人。


  “愛卿很好。”王道。


  辛箏笑道:“臣也覺得自己很好。”很符合帝國的需求。


  王似是玩笑的道:“可惜愛卿已是國君,否則倒也可一爭。”


  辛箏歎道:“時也,命也。”


  辛箏歎完了,很快又精神了起來,道:“可惜巫女之位如今空懸,否則也沒人敢如此逼王。”


  王身體不方便,又不想立攝政君,還有另一個選擇:巫女。


  王聞言歎了口氣,最終讓辛箏退下,他需要一個人思考一些事。


  辛箏識趣的退下,出了宮室後被早春的冷風一吹,發覺自己背後全是冷汗。


  真累。


  不過,望舒那麽好的傀儡擺設都還要猶豫,王真是太不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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