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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鯈

  著書是個技術活,書著好後同樣也很麻煩。


  一時腦熱著書出書的鯈深刻體會到了出書的痛苦,當然,也不排除隻是他才這樣,畢竟以前著書出書的都是貴族,有錢有人,不管想幹什麽隻要動動嘴皮子就行。


  他就不了。


  花了小一年的時間將自己所有的文章都給重新潤色和整理,寫出了原稿,但這隻是開始。


  書著出來了,還得抄很多份拿出去送人或是賣。


  雖然也可以不抄,留在手裏自娛自樂,但著書者圖的是名留青史,書若不能傳下去,如何青史留名?因此著書者哪怕砸鍋賣鐵也會努力多抄幾份或賣或送人,收藏者的數量上去了,書才有希望一直流傳而不斷絕。


  鯈不圖青史留名,卻也希望自己的書能夠一直流傳下去。


  抄書需要很多很多的文字載體,辛紙價格便宜,對於發了一筆財的鯈而言,這反倒是最容易的。


  最難的是抄書。


  抄書需要識字,還需要書法,字寫得太難看,給人的第一印象會很差,打擊別人繼續閱讀的興趣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沒人會買根本看不出寫得什麽鬼畫符的書。


  辛國的識字率很高,識字的人不難找,要求有一定書法的人也不難,但要求很多人就有點難了,至少孟水郡沒法滿足鯈的需求。


  辛侯歸國後辛原的秩序重整,確定不會有戰爭後鯈便帶著自己的書來到了都城。


  整個辛國也隻有這裏能夠滿足他對紙和抄書工的需求。


  都城居大不易,尤其是他還想著書出書,買紙和雇人抄書花光了他大半積蓄,為了省錢,便拿著巫醫朋友寫的信借宿在了一座神廟裏,順便見證了神廟的由盛轉衰。


  辛侯幼年與她不在辛國時,辛原的神廟給了她不少支持,然而辛侯並沒有慷慨回報的意思,收拾完貴族就來收拾神廟了。


  土地和奴隸被收繳,原本熱鬧的神廟頓時清冷了起來,耕作也好,洗衣做飯也好,全都要自己做,但大部分的巫和貴族一樣都不事生產的,乍然要自己生產,還要繳稅,能夠適應的不多。


  不少巫受不了紛紛還俗回家,剩下的裏麵也有真虔誠,不介意過清苦日子的,但大部分還是無家可歸。


  貴族一般都會送一個孩子為巫,是人質也是信物,順便保證財產不被分割(出家等於放棄爵位和財產的繼承權,但可以還俗),以此與巫宗勾結。


  辛箏還是手下留情了的,收拾貴族時沒收拾將他們出家為巫的孩子也給一塊收拾了。


  但也因為家族都沒了,除了神廟,這部分巫再無歸宿,隻能老老實實的留在神廟,但這些巫也是最不事生產的。


  若非辛國國人的日子好多了,會到神廟裏祭拜,這些巫被餓死的可能很大,秋冬時節想摘點野果充饑都做不到。


  祭神的祭品最後是要被人分食的,據說古早的時候是燒掉的,不過炎帝的時候發生了改變。


  炎帝認為祭祀神靈的食物被神靈享用後便沾上了神靈的福氣,燒掉太可惜了,應該吃掉,沾沾神靈賜予的福氣。


  那之後祭祀的食物從燒掉變成了祭祀後分著吃掉,國人拿著食物來祭拜,自然不會祭拜完了再帶回去自己吃,他們不帶回去自然就是巫們分食了。


  神廟會為人們提供長明燈服務,但長明燈燒的是油脂,自然不可能讓神廟負擔,因而祭神的氓庶多少會提供點香油錢。


  靠著祭品和香油錢這些巫扛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間。


  鯈也提供了些幫助,人族識字率最高的不是貴族,是巫。


  不識字的人可能是貴族,卻一定不可能是巫。


  巫宗要求每一個神職人員必須識字,不識字就不能成為巫。


  給神祇寫祭文,不僅要有文采,字還不能太難看,因而巫的字普遍寫得不錯,至少能夠辨認寫得是什麽字。


  鯈幹脆找巫幫自己抄書,他按份數給錢。


  一座神廟的巫太少,鯈最後幹脆讓巫幫自己聯係別的神廟,找了大量的巫幫忙抄寫,最終抄了五千份,搭進了他所有的積蓄,血本無歸。


  他的書雖然老少皆宜,不限受眾的年齡,但最吸引的群體還是稚童。


  稚童,大概是這世上除了奴隸之外最窮的,錢都掌握在大人手裏,這年頭會給孩子零用錢的都是貴族家庭,不巧,辛國的貴族家庭前不久被辛侯一鍋端了。


  辛國國人的購買欲望很強,不然也不能商隊絡繹不絕,但這隻是相對別的國家的氓庶,和貴族比起來的話,氓庶的購買欲望很低。


  大部分辛人花錢基本都花在衣食住行方麵了。


  買書,省省吧。


  那是奢侈品。


  鯈無語的發現最後買自己書最多的居然是司學,想從裏頭找找有沒有適合加進教材的文章。


  買書的稚童雖然也有,但都是官序的孩子,一群蘿卜頭你一枚銅錙我一枚銅錙,湊夠了買一本書的錢。


  一個月下來隻賣出五十幾本。


  慘淡的成績往鯈頭上潑了一盆冰水,也放棄了去別的地方嚐試的想法,識字率最高的辛國尚且如此,文盲率超過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地方難道還能賣得更好?

  吃飯都不香了。


  神廟的巫輪番安慰都沒用,最終還是鯈自己想開了。


  賣不出去就賣不出去唄,不過幾百枚大錢,花完了就花完了,他這些年一直都是窮的,如今不過是回到原來的狀態。而以他什麽都會點的手藝,掙點錢當盤纏並不難。


  鯈如此說服了自己,吃飯又香了。


  然而,他死心了,天上卻掉了餡餅。


  國君設了個司書的職位和部門,專門管理以後國中的出書事宜,新上任的司書覺得他寫得很好,著小吏來找他問他願不願意讓司書寺幫他出書。


  鯈感覺自己仿佛被天大的餡餅給砸中了,好一會才找回一絲理智詢問司書寺的條件。


  司書寺的條件很簡單,書給了司書寺出書,那麽以後所有人,包括鯈都不能在未經司書寺允許的前提下賣這卷書。


  做為回報,司書寺會字數和書的質量給鯈一筆酬勞。


  鯈這卷書的開價是三千枚三銖錢。


  鯈沉思了片刻,問:“這個價格是司書定的?”


  “是大君定的,大君甚為喜歡先生的書,在朝堂上讚不絕口。”


  大君,那不就是辛侯嗎?


  辛侯喜歡自己的書?


  鯈不由翻了翻冀州時的記憶,確定辛箏對自己的書有興趣,但要說喜歡到讚不絕口那就扯淡了。


  思及此鯈非常痛快的答應了跟小吏走一趟去司書寺簽契書。


  神廟的巫祝不由問鯈:“你考慮得是不是太快了?”


  雖然下位者不應該拒絕上位者,雖然辛侯抄了他的家族,但巫祝知道,辛侯很遵守自己製定的《辛律》,隻要不違反辛律,拒絕她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鯈完全沒必要仿佛拒絕就會死一樣答應得不假思索。


  鯈回答:“我思考了,很認真的思考了。”


  沒必要拒絕。


  雖然不知道辛箏是想利用自己的書做什麽,但既然辛箏有需要,就不可能讓他拒絕。


  最後總歸是要答應的,沒必要折騰。


  巫祝對辛箏不夠了解,想不到這些,但尊重鯈的意見。


  鯈從身上掏出一枚三銖錢:“書的問題能解決了,是件喜事,晚上買點肉慶賀一下。”


  巫祝抬手攔住。“不必了,你幫了我們很多忙,這回換我們來請你。”


  鯈聞言猶豫了下,還是答應了。


  司書寺非常有效率,與鯈簽了契書後不僅當場付了錢,還在鯈詢問自己之前抄了幾千卷應該怎麽處理時表示願意買下,還是當場付錢,一本書兩枚三銖錢,付了他九十多枚新鑄的四銖錢。


  九十幾枚四銖錢不重,不到一斤,但三萬枚兩銖錢很重。


  鯈發現司書寺給自己準備的買出書權的三千枚三銖錢全都是用兩銖錢付。


  六銖為一錙,四銖為一兩,十六兩為一斤,三十斤為一鈞。


  三萬枚兩銖錢為五千錙,為一千二百五十兩,約為七十八斤,約為兩鈞十八斤。


  鯈有一瞬的無言,問新上任的司書:“司正,在下能不能申請將這些錢都換成四銖錢?三銖錢也行。”


  司正非常痛快的回答:“可以,明天吧。”


  “那我今天如何回去呀?”鯈故作為難的看著那沉甸甸的兩筐錢,滿得裏頭的銅錢都快掉出來了。


  司正笑眯眯的回答:“我們這裏有馬車,借你一使好了。”想了想,又補充了句。“這麽多錢你一個人帶回去也不太安全,我派人保護你回去了。”


  鯈順杆就爬。“明天在下要去兌錢司換錢,馬車可以明天還嗎?”


  司正瞧了須臾鯈清澈幹淨的眼眸,口吻非常和藹的回答:“可以。”


  辛原不缺馬,因而需要出差的官署都有幾輛馬車,載人的那種。


  鯈很佩服的看到胥吏們不知從哪給自己拉來一輛板車,大街很常見的那種,客貨兩用,最重要的是,敞篷,不論從哪個方向都能清楚看到板車上的兩筐錢。


  走在大街上回頭率百分之一千,鯈非常幫忙的在回去的路上將自己要買的東西都給買了。


  買成衣,舊衣服該換了,他會做衣服,但能買直接穿的衣服還是更喜歡,哪怕沒有花紋,大不了回頭他自己往上添。


  用鹽醃了的鹹鴨蛋,保存期長,被當成鹽的替代品,等冬季結束了他準備去南邊的條國,條國沒有鹽湖,不產鹽,為了鹽不是往北和辛國打就是往南和樾西平原那邊的國家搶鹽池。也不知搶到了沒,即便搶到了鹽價也不可能和辛國一樣便宜,這種必需品還是提前準備好比較好。


  最後還買了一頭老牛。


  待鯈牽著牛回到神廟時整個都城都轟動了,所有人都知道有個人因為書寫得好被大君賞了足足兩大筐錢,並且這個人是個無名小卒,連姓氏都沒有。


  有人罵不成體統,什麽下三濫的玩意都能著書了,世道不古。但更多的人關心的是,這樣的人都能著書,自己能不能?


  辛國的識字率高,卻沒人想過著書,一半是因為沒錢,承擔不起著書的風險,另一半則是古往今來著書都是大人物,小人物沒著書權。


  鯈全城溜達了一圈後許多這些年寫過一些文章自娛自樂的人紛紛開始整理自己的文章。


  鯈能猜到這些,卻不怎麽在意,離自己太遙遠了,比起辛侯的目的有沒有達到,他更關心晚上吃什麽。


  將用剩下的錢搬進神廟時見到巫祝在裝神棍勸慰一位來求神的人,鯈也沒打擾,先和胥吏一起將錢抬進了自己屋裏,再將積壓的書都交給胥吏帶走。


  送別胥吏回來走了沒兩步看到巫祝,一臉劫後餘生的神情,鯈笑問:“至於嗎?”


  巫祝歎道:“我就不明白為何這些從冀州來的男人和女人就這麽麻煩。”


  真的很麻煩,巫祝就差在臉上寫上這幾個字了。


  鯈寬慰道:“兩地風俗不一樣罷了,遲早入鄉隨俗的,你忍忍,再過幾年就不用麵對這些了。”


  冀州與兗州的差異的不僅僅是風俗。


  冀州養家的主力是男人,因而男人是一家之主,要養全家,包括妻與子女。


  兗州,尤其是辛原卻是另一個風俗,氓庶男女之間是合則來,不合則散,婚姻觀念真的不強。強起來還是最近這些年辛律的緣故,但辛律是辛箏編的,她不可能允許任何青壯勞力被踢出創造價值的勞力行列,因此辛國的婚姻風俗變成了讓冀州人非常難以置信的模樣。


  男人沒義務養妻,除非妻懷著孩子,孕婦有不少不方便的地方,需要人搭把手,因此男人有義務照顧孕婦,這種照顧終止於孩子生下來,孩子生下來後夫妻之間的關係便是:照顧是情分,不照顧是本分。


  妻子那就完全沒義務養男人了,畢竟後者不需要生孩子。


  不過不論男女都有責任撫養子嗣到成年,不撫養就是犯罪,跟辛律對著幹的下場那是不需要說的。當然,實在養不起也可以交給育幼院,但子嗣成年後需要贍養父母,不贍養就是犯罪,可父母若將孩子交給了育幼院,那孩子就不需要盡贍養責任了。


  和離很容易,不需要一方犯了什麽錯,另一方忍無可忍了才能離,睡膩了都可以離,甚至單方麵和離都能具備法律效應。


  這種風俗下,男女都要工作養自己和孩子,生下的孩子都是讓大孩子照顧,如果家裏沒有大孩子,就讓鄰居家的大孩子照顧,會給予一些酬勞。


  不能接受的不止冀州的男人,還有女人,不能理解為何自己也要承擔巨大的壓力,還要像男人一樣服役。


  別的地方征發徭役都是以戶為單位,冀州也不例外,不同的是冀州隻征男人。辛箏就不,她按人頭征,管你是男是女,隻要年滿十四歲,全都在征伐徭役的範圍裏。


  對此鯈也沒法說她橫征暴斂。


  雖然辛箏按人頭無差別征徭役,並且一口氣服役三年,但她征了一次後就不會再對同一個人征第二次。別的地方,比如冀州,年滿十四歲的成年男性理論上每年要服役一到兩個月,但因為征了之後往往還會再征,每年實際服役時間超過四個月。一年四個月,到三十歲時,相當於有六十四個月在服役。


  自然,實際上肯定不需要服役那麽久,冀州,或者說普天之下的方國,徭役的死亡率居高不下,就沒幾個能活到三十歲。每次服役哪怕能活著回來也要大病一場,身體要養很久才能緩過來。


  為辛箏服役卻隻要不是運氣實在太慘不忍睹碰上意外,基本都能活著回來,甚至回來時往往還長了肉。


  但服役死不了和不累是兩回事。


  冀州的人接受不良,辛人也同樣接受不良。


  辛人找配偶的第一標準就是身體強健,越壯實越好,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這覓偶標準,生下的孩子更容易成活,找個弱質纖纖的,不管是孩子生下來就夭折還是養到一般就夭折了都太折磨人了。畢竟養孩子不是養狗,養狗三年尚且有感情,何況孩子。


  非常不幸,冀州推崇的女性審美恰好是弱柳扶風那一掛的,男性雖然不走弱柳扶風的路線,但父母的體質是會影響子孫的,不論是哪一方。


  這麽說罷,一個冀州的男人和一個冀州的女人打起來,除非後者生命信息屬於少見的天生神力,或是前者是個草包,身體素質差得不行,否則贏的一定是男人。


  一個冀州的男人和一個兗州的女人打起來,除非前者是練家子,後者是普通人,否則贏的一定是後者。


  真心看不上,卻又必須看得上,單身稅在上頭壓著呢。


  女人還好,想找個本地男人不難,但那些無法得到本土女人青睞的男人礙於單身稅與對子嗣的期盼不得不捏著鼻子與冀州來的女子成婚生子,但也因為看不上,孩子生下來,養大了,和離的概率非常大。


  在冀州,辛人男子這種做法隻能用一個字來形容:渣。


  冀州的道德與法律都不會允許男人這麽幹,但在辛國——


  辛人男子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麽毛病:自己愛孩子,給了孩子愛,也給了孩子自己能力範圍最好的照顧,該盡的責任一樣都沒落。


  至於拋妻,膩了和離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哪怕打官司打到辛侯的麵前,辛侯也會讚同被告,膩了和離是天經地義的事。最多若雙方都是貴族,那辛侯可能會覺得和離不好,讓雙方如果沒孩子就趕緊生一個,生完各玩各的,男的去養外室,女的去養麵首,別勉強自己去啃膩了的肉,反正勸和不勸分。


  外來的男人也麵對著同樣的困擾,孩子生下來,養大後就會被和離。


  法律與本土道德都不給支持,最終跑來神廟求神的不好,神靈管不管這破事不知道,但巫祝必須給點反應,不然人以後不來了,神廟裏的巫吃什麽?

  幾個月下來,神廟裏還剩下的十來個巫活生生被磨煉成了開解大家。


  等什麽時候外來者與辛人完成了磨合,巫祝估計就能從調解家庭矛盾中解脫了。


  巫祝聞言愁眉苦臉的歎道:“不好說,這些年一直都在接納外來流民,哪怕這一茬完成了磨合,也還有下一茬。不說這些了,飯都做好了,就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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