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呆子呆子
歐陽平的死,對於林一來說,是一場心靈上的蛻變,這種蛻變原本是向著陰暗的方向發展的,但是正是因為一個小女孩,無意間天真而沉痛地說了一句:“死要瞑目。”卻硬生生地把林一從邪路上拉了回來。
白紙易染色,冰雪易蒙塵。對於內心白如紙張的林一來說,歐陽平的死,在他的內心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溝壑,至少他現在明白了,人間的修行法則更甚於山林間野獸物競天擇的法則,在這裏,一言一行都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
因為和吳柔有三日之約,林一並沒有打算在安平鎮徘徊太久。歐陽平最終被趕來的衙役和仵作抬走了,修仙者的手段,一個普普通通的衙役自然是查不出來什麽。大唐雖然國泰民安,但是有陽光的地方必然有陰影,每年死人的無頭案數不勝數,更何況是一個“乞丐”的死活。衙門隻是簡簡單單地在卷宗上寫上“風邪入體,暴斃而亡”,青天大老爺印鑒一印,當天傍晚這件案子就算是結了。
雖然林一不諳世事,但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的法則從小就被村裏的老頭兒們灌輸了個十成十,稍微使點銀兩就打探到了歐陽平案子已經結案,又使了點銀兩,林一將歐陽平的屍首買了出來。雖然衙役和仵作不知道林一要一個乞丐的屍體做什麽,但是已經結了的案子,再加上林一手中黃澄澄的金葉子,衙役和仵作一咬牙,揮了揮手,讓林一趕緊把歐陽平的屍首抬走。
林一的力氣,抬起歐陽平和拎起一隻雞沒什麽區別。但是林一想了想,還是讓一臉晦氣的衙役幫忙,把歐陽平背在了身上,便快步走出了衙門。等林一走出衙門的時候,天色已經大黑了,大唐此時雖然不設宵禁,但是街上已經幾乎看不見幾個行人了。
林一背著歐陽平的屍首專撿僻靜的地方走,很快就走出了安平鎮,來到齊明山上,選擇了一處高地,能夠和安平鎮遙遙相望的地方,把歐陽平挖坑埋了。盯著自己壘起的黃土包良久,雖然沒親眼看到歐陽平的死因,但是歐陽平的所作所為早就告訴了林一,自己注定要被人滅口,在沒給歐陽平報仇之前,林一決定暫時不給歐陽平立碑。
雖然和歐陽平隻是認識了短短不過半天的時間,而且大多數的時間不過是吃吃喝喝,談天說地,但是林一就是莫名地對歐陽平有了一絲好感,而且山裏人極重承諾,既然當初答應了要給歐陽平報仇,林一就覺得,這是出山以來,自己抗下的第一個責任。
十三歲的林一,破繭而出的自然之心,再加上肩頭不知是什麽神獸的後裔幼崽,在這個遙望安平鎮的半山坡,林一的心境踏出了一大步。憨厚不等於呆板,樸實不代表木訥,雖然人間的法則殘酷無情,但是林一看慣了山裏的物競天擇,看慣了山裏的鬥轉星移,隻不過在林一原本覺得本該如此的心裏,加上了一條世事無常的感慨而已。
歐陽平給林一帶來的影響很大,但是在林一心裏掀起的波浪卻並不猛烈,雖然種下了一顆種子,但是這顆種子正在慢慢地汲取養分,等待著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安平鎮的早晨和平常沒什麽兩樣,原本冷清的街道隨著太陽的升起漸漸熱鬧了起來。林一在一個早點攤吃掉手中最後一塊饅頭,起身笑著和店家算清了飯錢,就在店家連串的喜慶話中走出了鋪子。
此時的林一已經從昨天糾結的情緒中走了出來,原本略顯憨厚老實的臉上多了一絲絲活意,來到一個熟食鋪子買了些鹵煮以備路上食用,林一隨便找個路人問明了瓊漿城的方向,便帶著啾啾向瓊漿城走去。
大唐治世,九州三十六府。霸州、青州、通州、齊州、越州、房州、益州、魯州以八卦方位環繞正當中的中州。每一州下又分四府也稱四城,分別以四象之位環繞州衙。據說大唐版圖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法陣,隻是這個傳說由來已久,曆代能人窮盡所能,也沒有在哪一座州府、哪一座城池之內找到一點陣法的痕跡存在,久而久之,也就不了了之。
九州之中,中州為皇城所在,圍繞皇城而立的四府分別以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為名。此四城常年駐紮軍隊,和其他八州不同,中州之內沒有商賈,隻有行伍,來到中州,便能感到一絲絲若隱若現的殺伐氣息。
九州之中,除了中州為皇城所在,暫且不提,其他八州則各有千秋。安平鎮則屬於霸州瓊漿城所屬,除了瓊漿城之外,霸州還有不夜城、天老城、蒼月城三城。若說中州是九州之中兵力最強勁的州府,那麽霸州城可以算的上是九州之中風景最秀美的州府。
霸州城的風景和霸州這個名字迥然不同,相傳霸州本身是十萬大山中的一部分,後因神仙打架,而萬裏山脈被毀於一旦,後來人跡所至,建邦建城,也就有了霸州。可以說霸州本身就是建立在十萬大山之上的州府。
雖然當年神仙打架,毀了霸州所在的萬裏山脈,但是依舊有奇特的美景遺留了下來。瓊漿城之所以稱為瓊漿城,是因為這裏有一片中土僅有的一片醉竹林,林子不大,幾畝見方。但是竹子上每日清晨所凝結的露珠所釀成的酒,卻被稱為天下一絕,用竹露所釀成的酒,澆於竹子根部,第二天清晨,人們就會驚奇地發現,原本綠油油地竹子會通體發紅,猶如一塊上好的翡翠,因此釀出的酒被世人稱作醉竹酒,就連金鑾殿上的天子,也對此酒讚不絕口,禦封醉竹酒為天下第一。
瓊漿城的城門離安平鎮並不算太遠,林一放慢了腳步趕路也才用了兩天的時間。初出山林的林一,對於眼前的一切都充滿了新奇的感覺。所以一路上走走玩玩、停停看看,直到和啾啾倆分吃完身上最後一枚鹵蛋,林一才看到了瓊漿城的城門。
瓊漿城的城門倒沒有村裏老人們講的那麽恢弘氣派,遠遠看去,還顯得有些老舊,隻是高逾十丈的城牆和褐色的城門給了林一心靈上一個不大不小的震撼,畢竟對於看慣了村子裏破木籬笆和黃土圍牆的林一來說,瓊漿城的城牆算得上奇跡二字。
瓊漿城不愧是以酒出名的城市,林一還沒有跨過城門,就聞到了一股隱隱的酒香,和村子裏老人們釀的果酒、花酒不同,這股酒香之中隱隱夾雜著一股奇異的清香,不濃,卻引人垂涎。雖然瓊漿城裏最出名的是醉竹酒,但是醉竹酒由於竹林麵積頗小的原因,所產出的醉竹酒,卻不是一般百姓能夠喝到的。隻是由於醉竹酒的存在,瓊漿城一時之間興起了一股酒潮,中土各地的美酒都匯聚在一起吆喝叫賣,街道上基本上除了客棧就是酒家,琳琅滿目的美酒數不勝數。
大唐盛世,治安良好。進城的排查並不嚴謹,隻是粗略地問了問林一的來曆,便將林一放入了城內,守城的士兵還饒有興趣地用手指頭碰了碰林一肩頭啾啾的腦袋,笑嗬嗬地看著啾啾炸起翅膀對著自己啾啾抗議,林一也笑嗬嗬地對守城士兵點了點頭,邁步走入瓊漿城。
一進城,林一就被城內的繁華所吸引。其實若說熱鬧,瓊漿城反而不如安平鎮那麽人聲鼎沸,街上的行人雖然不少,但是絕對算不上擁擠。隻是論起排場,安平鎮怕是被瓊漿城甩了好幾條街。
瓊漿城以酒問明,街上高高矮矮的酒樓和酒肆數不勝數,但是就連最小的酒館,都比安平鎮上數得上號的酒家裝修得更考究、更敞亮。街上幾乎不存什麽叫賣聲,但是偶爾傳來的討價還價的聲音還是襯托出了瓊漿城的繁榮,而瓊漿城還有一個最令人哭笑不得的風景——醉漢。
瓊漿城以酒聞名,聞名而來的酒鬼自然不少,所以無論白天黑夜,街道上或者胡同裏,都能偶爾看到醉的不省人事的酒鬼。
更有甚者,還會有酒鬼攔著人家千金小姐的花轎自報家門,以示愛慕,雖然十個裏麵九個挨揍,但是當真也有偷得小姐芳心的幸運兒存在,和朝思暮想的人兒喜結連理。
所以讓人哭笑不得的一幕出現了,自從第一個酒鬼攔花轎成功以後,便紛紛有人效仿,有的是真醉,有的是裝醉,真醉的被人揍得滿臉烏青,裝醉的見情形不對調頭就跑……衙門也對這樣的事情啼笑皆非,抓回了幾個攔花轎的酒鬼審問了一番,卻被人梗著脖子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老爺管的也忒寬了吧?”
衙門老爺一時也是無語,便哭笑不得的揮手放人道:“滾蛋。”
於是乎,瓊漿城就掀起了一陣“酒鬼攔花轎”的戲碼,直看得林一和肩頭的啾啾眨眼不語,直到身邊美滋滋地看熱鬧的人瞅了他一眼,笑問:“外鄉人吧?”然後吧嗒吧嗒地把瓊漿城的風氣大致說了一下,林一這才哭笑不得地搖頭釋然,
眼前,一頂粉色的花轎正被一個白衣袍的醉漢攔住了去路。看樣子醉漢也隻有三十左右的樣子,模樣頗為俊俏,頭頂書生巾,身著白衣袍,手裏拎著拳頭大的小酒壇,上麵印著一個“雷”字,這是瓊漿城最有名的的酒家“醉仙坊”的標記,因為醉仙坊的東家姓雷。
此時粉色的花轎已然被醉漢攔了下來,四個凶神惡煞的家丁正橫眉冷目地立在白衣醉漢的身前,個個摩拳擦掌,圍觀看熱鬧的人群都撇了撇嘴,似乎已經預見了白衣醉漢的下場。
可是白衣醉漢恍若什麽也不知道,依舊躺在地上,右手拖著頭,左手拿著酒,一邊給自己灌了口酒,一邊自顧自地吟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那個好逑啊……轎子裏的姑娘,小生……小生相中你了啊……”
周圍噓聲四起,就連林一都哭笑不得地撇過了頭,啾啾更是用翅膀遮住了眼睛,不忍直視。
剛才才給林一講完瓊漿城風氣的漢子咂了咂嘴,感歎道:“雖然一幅書生打扮,但是這……這也太遜了吧?不過這臉皮,到是足夠追這些千金小姐了。”林一聞言無語,啾啾翻了個小小的白眼。
其中一個家丁橫眉冷目地對白衣醉漢喝了一聲,指著白衣醉漢罵道:“兀那廝,你好沒道理,好端端地攔我家小姐的餃子作甚?莫不成想挨頓打?”白衣醉漢恍若未聞,依舊搖頭晃腦地念叨著:“君子好逑啊,君子好逑。”
四個家丁見白衣醉漢不識好歹,皆是怒上心頭,其中兩個快步而上,一人對著白衣醉漢的一條胳膊就抓了過去,四周看熱鬧的人似乎都看到了下麵的一個動作……白衣醉漢八成會被兩個膀大腰圓地家丁狠狠地扔到路邊,然後再踹上幾腳,遇見脾氣不好的,可能還補上兩拳頭。不過瓊漿城的百姓對這些已經見怪不怪了,而且也非深仇大恨,當真還沒有給人打死的先例,隻不過是象征性地揍幾拳,給自己家的小姐出出氣而已,所以到了如今,衙門對於這樣的事情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順其自然了。
就在兩個家丁將將要抓住白衣醉漢胳膊的時候,一聲歎息無奈地響起,林一越眾而出,無難道:“等等。”家丁停住了手中的動作,轉頭望向林一,皺眉甕聲甕氣道:“兀那小子,你作甚?”
林一哭笑不得地拱了拱手,指了指地上醉的不省人事還在裝模作樣的白衣醉漢道:“各位大哥不好意思,這是我朋友,本來喝醉了給扔在家裏,怎知道一個不注意又跑到街上了。”說完,林一素容正冠,衝著粉色的花轎誠懇到:“唐突小姐,萬望見諒。”吊完書袋子的林一隻覺得神清氣爽,忽略了一聲詫異地驚歎:“是他?”
坐在轎子裏的杜婷婷本來因為轎子被攔而撅著嘴正生著悶氣呢,卻突然聽到自己身邊的閨房好友吳柔詫異地驚歎了一聲,有些好奇地透過轎簾看著一副君子模樣的林一,磚頭問吳柔:“小柔兒,你認識他?”
吳柔看著林一一副做作的模樣正抿著嘴偷笑,聞言點頭道:“你忘了我前日和你說的那個人,就是他,算著日子正琢磨著他該來了。”杜婷婷聞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說道:“這個人就是你說的,一個人製住了三匹驚馬,還扛著你那沉梨木的車廂小半個時辰的大英雄?”見吳柔笑著點了點頭,杜婷婷吐了吐香舌,驚歎道:“看他的身板雖然壯實,但是沒想到這麽有力氣。”旋即杜婷婷皺了皺眉頭,哼道:“不過他怎麽能認識這些登徒子,惹人惱得很。”
吳柔聞言笑著搖了搖頭,張嘴說道:“怕是他根本不認識攔轎子這人,隻是怕這人被你家的家丁出手教訓,這才強出頭的吧?”說罷,吳柔又噗嗤一笑,用胳膊肘拐了拐杜婷婷的胳膊,笑道:“你快給人家個痛快話吧,你看看那呆子。”說完臉上一紅,幾日前她還教育自己的貼身丫鬟憐兒不許叫人家呆頭鵝,不想自己今天卻呆子、呆子的叫上了。
林一站在車廂前,吊足了書袋子,拱手彎腰地賠禮了半天,卻見車廂裏沒什麽回應,又不好就此抬頭,隻能撩著眼皮偷偷打量著車廂裏的動靜。這番舉動正被吳柔和杜婷婷看了個真著,皆是忍俊不禁,杜婷婷抿嘴笑道:“還真是個呆子,若是說他也是登徒子,怕是侮辱了天下的登徒子。”說罷,杜婷婷提聲道:“罷了,既然是公子的朋友,那就請公子領回去多加勸教吧,今日之事作罷,老黑、老莫,起轎吧。”
聽得自家小姐發話了,四個家丁齊齊應諾,原本想抓著白衣醉漢給扔到一邊的老黑、老莫則衝著林一揮了揮手道:“快給你家朋友抬走,再擋了小姐的轎子,可別管俺老黑的拳頭不講情麵。”得到了轎子裏的回複,林一順勢起了身子,一隻手抓著白衣醉漢的腰帶輕輕鬆鬆地就給他拎離了地麵,衝著轎子露出了一個自認迷人的微笑,林一點頭道:“小姐高風亮節,在下不勝感激,後會有期。”說罷,在周圍人驚歎的聲音中,一隻手拎著白衣醉漢,如同拎著一隻燒雞一般快步離開。
眾人驚歎林一的力氣同時,轎子裏的兩位小姐憋著笑不敢開口,等到林一走遠了這才相互扶持著“咯咯”嬌笑,杜婷婷花枝亂顫道:“太有意思了小柔兒,你聽見他說什麽了麽?高風亮節,他說我高風亮節,這事兒和高風亮節有什麽關係?真是個說話不著四六的呆子。”
吳柔笑了一陣,點頭道:“前些日子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硬要學著那些秀才的口氣吊足了書袋子,真是個……真是個……”吳柔和杜婷婷異口同聲道:“真是個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