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2

  0012 林子景辭親赴永城,聚雙玉歲至欲定親


  吃了午飯,賈敏陪著兄妹幾個坐了一刻,便稱乏往裏屋去歇息。林玦於是引著黛玉等人往圓鵲軒來,霽雪找出個玉燕,黛玉陪弟弟和妹妹踢了兩個,便氣喘不已,於是坐在廊下歇息,看著薰玉和林珝玩鬧。


  屏退眾人,林玦一手端著一盅茶過來,送到黛玉手中,立在她身後,慢慢地啜飲。


  黛玉一嚐就知道,這是蘇州的碧螺春。可惜略過了些時候,不及明前的吃著那麽好。


  “還是咱們家裏的茶吃著清香。”黛玉喟歎:“可算是回來了。”


  “是自家莊子裏的茶。”林玦摩挲著她發間的珍珠蝴蝶簪子,整顆心都融成了一汪水。他是異鄉來客,親眼瞧著黛玉一日日長成。當日他遠赴永城,她還是七八歲的小姑娘,五年後再回來,她已經長成了。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真是又驕傲又害怕。


  林玦到底從清甜茶水裏品出了些苦澀滋味:“再過兩日,我就要回永城去了。若在京裏多待,風言風語隻怕要把林家淹了。”


  “哥哥才回來。”黛玉心中湧出萬般不舍,轉身拉著他的衣袖不肯放:“明歲就是我及笄的時候了,哥哥一走又是五年,再回來,可知我還在不在京裏?”


  “明年就十五了,也是大姑娘了,還這樣嬌滴滴地愛粘著哥哥。”林玦心中歎息,低聲告訴她:“母親有意為你和寶玉定親,你心裏是什麽章程?”


  黛玉麵上飛紅,饒是和林玦再親近,談起這事,也多出幾分羞澀:“這些事自然都有父母為我做主,我能有什麽想法。”


  既這麽說了,自然是願意的。其中利害,賈敏一早都告訴她了。


  黛玉見林玦皺眉,忙說:“這事母親一早和我說過了。”


  真論起來,作為哥哥,林玦對寶玉當妹夫是一千萬個不願意。但他是能夠窺破天機的人,原本紅樓一書中,黛玉與寶玉兩個就是天定姻緣。若外力加以阻撓,兩人別娶他嫁,實在令林玦擔心。黛玉最終是否會像高鶚續書中那樣,落得個淚盡而亡的下場。


  “寶玉貪玩愛胡鬧,雖聰慧卻不求上進,日後隻怕難有大成就。幸而賈家還有些體麵,你若過去了,爭榮誇耀斷不能夠,清閑度日倒還使得。父親是母親是想著,你慣愛使小性子,外頭那些人明麵上瞧著好,內裏未必不是草莽,倒不如寶玉知根知底的好。他跟著父親讀過兩年書,雖不成氣候,對著你卻有一片柔腸軟肚。萬般不好,隻消他能包容你,就足以補足旁的。”


  黛玉本不喜名利,隻求平順度日。想著這些,寶玉真是再合適不過。何況賈母和鳳姐都愛惜她,等她過去了,王夫人雖為婆母,有賈母壓在上頭,想來也不至過分苛責。


  這樣想了一回,竟也覺得很好。若他們兩情相悅,就是世上最好的事,別人覺得美滿,於他們未必是圓滿。


  “妹妹可曾想過,將來想做些什麽?你如今是姑娘,被困在閨閣之中。來日成了一家主母,寶玉又寬縱你,能做的事比眼下更寬泛。一成不變的日子有什麽趣味,總要做些事,才不枉此生。”


  黛玉聞言,兩頰微紅,眼中不免透出向往:“天下之大,地域廣闊。來日,我想多瞧瞧。也想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等年紀大了,就回蘇州去,守著咱們家的滄浪亭終老。”


  她是有想法的人,林玦聽了,備感滿意。


  “等你出閣的時候,我一定告訴父親,讓他把滄浪亭的地契給你做壓箱陪嫁。”


  興許這是好事,寶玉雖做什麽都不成,有一樣卻做得很好。哄黛玉高興,除了他,哪個郎君也做不到那樣低聲下氣。


  “我的事還遠著。”黛玉深吸一口氣,這都是早已經說定了的事,說多了就成了一件尋常事。“哥哥預備什麽時候走?”


  “等過了立夏就走。我們想帶走吟吟,過程子天熱了再上路,孩子也難受。”


  小郡主如今封號漾漪,也正經有了大名慕容輕纓,林玦和合睿王卻仍喜歡喚她乳名吟吟。


  黛玉正經帶過輕纓幾日,還想著等她會喊人了再哄她叫姑姑。未料到林玦和王爺竟要將她帶走。外放的官員和駐守邊關的將領無召不得入京,這一去,更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相見。


  她雖不舍,卻也為輕纓高興:“京城規矩多,內廷更像個囚籠。你們帶走她,讓她能自由自在地活幾年,是件好事。”


  立夏這日,賈敏領著兄妹四個往榮國府來辭賈母。


  賈母年紀愈發大上去,前兩年失了元春,賈政又丟了官職,連遭重擊之下,精神頭每況愈下。今日見賈敏來了,歡喜之下,也能強打起精神走動。


  “聽說黛玉前兩日叫宮裏留下了?”雖見黛玉好端端坐在眼前,賈母也不免感到後怕:“在宮裏病了一場,如今都大好了?”


  “我不過是吹了冷風,叫太醫開了兩劑藥,吃了就好了。”黛玉依在賈母身側,嬌嬌地哄她:“在宮裏頭,傳出來難免變重了些。老祖宗不必信他們,我的身子很好。”


  賈母上下打量她一回,雖聽她說很好,卻還是心存擔憂:“我瞧你比往裏日更瘦了些。”


  賈敏在側笑道:“天熱了,她懶懶地吃不下東西。她是來討債的,母親不必過分疼她。今日我領他們過來,是玦兒又要往邊關去了,怕母親擔心,故來辭別。”


  “邊關風霜侵人,玦兒才回來沒兩天,又要過去,真叫人擔心。”


  林玦擎著茶道:“邊關雖清苦了些,倒也很自在。老祖宗仔細將養身子,那裏的人參好,等我過去了,再尋好的來供老祖宗吃。”


  林玦極孝順,他感念當年賈母與賈政待他好,也照顧過他一些時日,故而時時刻刻記在心裏。就是往永城去了,逢年過節也常送東西過來。永城有座永山,常有樵夫挖了人參出來賣,他見長得好,就常常買下,送回來奉與賈母入藥。


  賈母一向疼他們兄妹,聽了這話,哪有不高興的道理。正要開口,鴛鴦進來回話:“政老爺請林大爺過去說話。”


  她忙道:“既叫你,你就去罷。”


  林玦與眾長輩見了禮,這才往外院去。他才去了,那廂丫頭和婆子擁著探春和惜春進來。先見了禮,就把黛玉拉到一邊去說話。


  賈母見寶玉這樣久不過來,便催鴛鴦:“怎麽不見寶玉?”


  鴛鴦笑道:“將才還在這裏,一會子就不知道哪裏去了,已經遣人去催了。”


  “不必催,知道了妹妹在這裏,在天邊他也要跑回來。”鳳姐起身踱到賈母身邊,奉了盞參湯與她吃:“老祖宗,這兩個孩子的心思,旁人不知道,您難道也不知道?”


  話音剛落,果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丫頭打起簾子迎人進來,還沒繞過屏風,就聽寶玉在外問:“林妹妹來了?”


  “瞧瞧,我說什麽來著。”鳳姐笑著迎出來,拉著他往裏去:“林家兩個妹妹都來了,你問哪個?”


  眾人皆掩唇而笑,寶玉也跟著一並笑起來。他喃喃道:“我見了兩個妹妹,心裏都高興。”


  鳳姐壓著他與賈母等人見了禮,便朝西套間方向指:“姊妹幾個往那裏去了,你去罷,去了我們幾個也好說說話。”


  寶玉應聲去了,鳳姐這才說:“兩個孩子也不小了,眼見著就長成了。”


  “他們自小一處長大,有青梅竹馬之誼。寶玉見了他妹妹就高興,我見他們在一處你好我好的,心裏也真心實意地歡喜。”賈母吃了參湯,這才正正經經地說起正事來。“眼見著黛玉過了年就要及笄了,寶玉今歲行了冠禮,也是談婚論嫁的時候。我初次見黛玉的時候就有這念頭,想將她聘給寶玉。”


  王夫人雖不喜黛玉過分柔弱,奈何寶釵已嫁入恭儀伯府,湘雲也早與衛若蘭定親。賈府今時不同往日,黛玉於寶玉而言,竟已成了上上之選。心裏有句話,誰都不想承認,卻又個個都清楚。按著林海眼下的官位,他嫡出的長女嫁給寶玉,竟也算是下嫁了。


  故而她壓下不喜,強撐出一臉高興:“他們打小就在一處,縱外頭有更好的,也不及知根知底的可靠。姑太太是賈府出去的,老太太一貫疼你,如今養了姑娘再嫁回來,老太太肯定加倍疼她。黛玉是個招人疼的孩子,我見了也喜歡。若姑太太肯鬆口,咱們今日就交換信物,等黛玉及笄後就定親。”


  賈敏雖有此意,若依此言,也未免太快了些。故另尋了個由頭暫且止住話茬:“我們老爺近些時候都在宮裏,並不曾回家來。我養了五個孩子,立住的五個裏,黛玉是他最疼的一個。這事我暫不能做主,須得等老爺回來了問過他的意思,才能決斷。何況及笄是明歲的事,咱們徐徐圖之,豈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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