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3

  0033 驚月夜容色勝浮蓮, 訴私心皇帝吐真情

  “你不喜歡?”


  辨不清自己是該喜歡還是該不喜歡,黛玉索性不說話,以沉默的姿態來應對。


  她不開口, 皇帝那句話就成了自言自語, 他頗感失落, 但極快速地重新打起精神, 指著剔紅圓盤說:“這盤中的瓜果, 隻要你喜歡, 都可自取。”


  皇帝很有信心。他是皇帝, 做皇帝就是這點好, 全天下的好東西都可著他敬獻。喜歡的東西,但凡她說出口,沒有他不能給的。自從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皇帝便生出一股豪氣。對待自己喜歡的姑娘就該大方, 何況是她這樣金尊玉貴的姑娘。


  他自覺大方體貼,未料到黛玉竟沒表露出半分歡喜。似是不肯再在此虛度光陰,黛玉站起身道:“紗囊已經做成, 老祖宗愛吃的茶葉也放進去了。眼下水浮蓮閉合, 正是塞入花芯的時候。皇上不妨派遣個宮女跟著瞧, 若老祖宗吃了好, 過後也好叫宮女熏來吃。”


  她過來本是因太皇太後的交代,如今閑話了沒兩句就要做正事,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板板正正地辦事不想其他,皇帝從前最喜歡這樣的人。眼下換了黛玉,卻覺得無奈且悵惘。


  蘭聞正站在帳幔邊上搖拉繩風扇, 皇帝才要招手叫她跟著黛玉去, 信念又起, 立時放了手,跟著起身:“朕隨你去。”


  黛玉瞧了他一眼,沒言語,由著他出去,落後一步跟在他身後一並出來。心道皇帝待她雖惡劣,對太皇太後卻有滿腹慈孝之心。今後他親手做這事,興許太皇太後吃了更高興些。


  養心殿銅缸裏的水浮蓮隻有五朵帶粉,其餘都是白色。聽宮人說,這也是皇帝特意吩咐的。說雪白的花看著幹淨冷肅,若姹紫嫣紅的,養心殿難免要多出柔色。


  新月高懸,流淌出滿地溫柔的月輝。缸裏的水浮蓮閉合花瓣,安安靜靜做個香甜輕柔的夢。遠遠看過去,雪白嬌柔的花苞,像是會發光似的,散出瑩瑩白芒。


  麵對著如斯美景,就連腳步都忍不住變得輕緩。黛玉立在缸前,伸手出去,露出一雙藕色的玉腕。十根指頭像是比花還青蔥嬌柔,幹幹淨淨的手指拂過花瓣,說不清是花更潔白還是手指更皎潔。


  “不費什麽工夫,也不艱難。稍稍留些神,別把花瓣碰落了。”黛玉一麵說,一麵輕輕巧巧將紗囊送進去,過後捧著花苞捂了一刻才鬆開:“就這麽送進去,像我這樣再捂一會,鬆開手見花瓣沒垂下來,就成了。”


  夜裏無風,悶熱得可怕。她的聲音又輕又柔,卻像一陣風似的,拂過頭頂和臉頰,掠入燥熱的心中。


  她認認真真打量著指腹間的花苞,側臉瑩白勝玉,皇帝隻瞧了一眼,整顆心就亂了節奏,砰砰然跳動起來。原來心亂如麻和心跳如鼓是這滋味,一顆心活像是要從嘴裏跳出來。


  皇帝咽了口唾沫,在這一瞬間,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反應過來的時候,竟已趁著夜色握住了她的手。


  他腦袋發懵,撞入她盛滿詫異和驚恐的眼中。


  “皇上,紗囊在這……”右手忽剌巴兒被抓住,黛玉又驚又羞,拚了命往後躲,想把手抽回來。


  她竟當他是想拿紗囊,錯握住了她的手?!


  挫敗和不屈同時在心底滋生,皇帝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許她往後躲。一雙眼瞧著她,令她所有的慌亂失措都無所遁形:“朕沒想拿紗囊。”


  想握住的從一開始就是她的手。


  滾燙的熱度不斷從他手心傳來,黛玉叫他握著,活像是握住了一塊燒得發白的爆炭。她怕得要命,也臊得生怒。想要抽手走開,卻抵不過他氣勢磅礴,不可掙脫。


  黛玉整張臉又紅又燙,眼裏羞臊得漾著一汪熱淚,她氣急道:“皇上這算什麽?!”


  皇帝被她問得一愣,旋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朕想握著你。”


  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莫名其妙叫他握著手。他下足了死勁不肯放,還敢說什麽,就是想握著她?


  黛玉用另一隻自由的手去推搡他,仍舊想往後縮,聲音中已經隱隱透出哽咽:“皇上拿我當什麽?您禦前的奴才宮女,還是三教九流的賤籍丫頭?您雖是皇上,卻也不能這麽折辱我!您不能這樣黑心肝!”


  皇帝叫她劈頭蓋臉罵得手足無措,她含著淚怨憎地瞧過來,就那麽一眼,讓他連心尖都發疼。


  “朕沒這意思!”時至今日,他怎麽會折辱她?全天下的姑娘立在眼前,他也隻珍惜她一個!

  “您撒開手!”知道紮掙不開了,索性不費工夫。睜著一雙水洗的眼望他,眼裏全是怨恨和憎惡。她厭極了他,做夢都想遠離他。眼下叫他握著手,也生不出其他情緒,隻是氣得發抖,恨到落淚。


  皇帝被她的厭惡和哀怨刺傷,不由自主鬆了手後退一步,呆呆地望著她。手掌天下的九五之尊,朝堂上運籌帷幄的少年天子,此時此刻也不過是個不知所措的毛頭小子。他憑著滿腔衝動和孤勇握住了她,人家姑娘卻半點不能體會他的心情,這叫他怎麽能不挫敗失落。高高在上、矜貴持重的萬歲爺,竟也會露出這樣無助茫然的表情。


  他遲遲頓頓地醒悟了,原來傷心是這滋味。


  他鬆了手,黛玉簡直像是虎口逃生,連連後退了幾步,捂著左手的手腕子,抬眼瞧了他一眼,禮也不行了,轉身就往外去。


  “縣主!縣主你還沒請跪安!”剛才的事奚世樾從頭看到尾,一開始隻當沒看見,到了這時候他著急了,急急地扯著嗓子想把人喊住。


  眼下就是皇帝開口,黛玉也未必會聽,何況是奚世樾。她腳步匆匆,全然不停,徑直往大門的方向去。蘭陵捧著匣子不知所措,狠了狠心正要跟過去,忽見眼前略過一道石青的影子。定睛一看,皇帝已經疾步過去,兩三步就戳到黛玉跟前。


  她要繞過他再走,他就再斜跨兩步堵她,如此兩三回,氣得黛玉忍不住哽咽著張口問:“您究竟要做什麽?”


  皇帝運了運氣,似在醞釀情緒,一時間不知該怎麽開口。張口結舌了半天,最後也沒想出什麽驚才絕豔的話來挽回,隻能低落地實話實說:“朕沒想折辱你,在朕心裏你最尊貴。”


  黛玉麵上猶帶淚,聽見這話,不由冷嗤道:“恕我才疏學淺,沒見過世麵,不知道世上的尊重竟是這模樣。您是皇上,想怎麽就怎麽。我不過是個深閨裏的姑娘,當不起皇上這樣的‘尊重’!”


  多少年沒人敢對著他冷嘲熱諷,傳進耳朵裏,簡直像是在拿鞭子抽他。這時候他應當動怒,應當訓斥她不識好歹,藐視君威,全無尊卑。話到嘴邊,卻又盡數咽了下去。


  “是朕一時沒忍住,才唐突了你,這是朕做錯了。”皇帝也知道,原是自己太急躁了些。今日並不是好時機,她的恐懼和厭棄尚未消除。但是將才的氛圍實在太好,她溫溫柔柔地站在自己身側,他就昏了頭,全然不管不顧了。


  黛玉瞧著邊上一隻銅缸不看他,冷聲問:“既皇上也知道是自己個兒錯了,做什麽還堵著我?還請皇上放我回壽康宮去,明兒我就家去。”


  “誰許你家去?”皇帝心煩意亂地負手在後,聽到她要回家去,剛才腦袋裏想什麽,此刻都忘了。做慣了皇帝,此時此刻也不免端架子:“朕不開口,誰敢放你回去?到了順貞門也沒人敢開門!”


  “皇上把我留著做什麽?”她哭道:“什麽時候我死了,皇上才暢快了。”


  “朕沒說讓你死!”皇帝最不喜歡她動輒就說死,這個詞聽著就讓人心驚肉跳,不痛快極了。自覺將才說話太嚴厲了些,他壓低了嗓音,語氣中透著輕微的示弱:“做這些事,不過是為著一點私心。”


  存著私心?什麽私心?一個男人能存著什麽私心?

  黛玉的手輕微發抖,睜大雙眼望過去,又極快地收回目光。


  “皇上醉了。”皇帝這樣的私心,讓她驚懼交加,整個人都撐不住,昏昏沉沉地要倒下去。她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昏過去,然而她卻還好端端地站著。


  黛玉顫聲說:“今日的事,我從此不再提。皇上吃多了酒醉了,回去睡一覺,明兒就都好了。”


  “朕沒吃酒。”說到這地步了,她竟還想著掩耳盜鈴。寧可當他沒說過這話,也不願意相信。皇帝實在悔不當初,倘使當日沒待她那樣壞,今日興許能順利些?

  皇帝痛苦地蹙眉:“話朕都告訴你了,不必急著回答。回去慢慢想,等想明白了就告訴朕。好好地想,朕等得起。”


  他容她慢慢想,一日日地待她好,興許能改過從前那些不痛快。


  黛玉驚惶地瞧過去,皇帝的一雙眼像是風雨欲來的海麵,看似平靜,底下卻藏著驚濤駭浪。


  “黛玉。”他第一次這樣叫她,聲音低沉且沙啞,卻透著蓄意的引誘:“你想不想做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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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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