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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幕後(3)

  確信“斯第爾頓夫人”的生意跑不掉了,謝爾頓夫人立刻叫鋪子裏最好的裁縫來給菲澤塔量尺寸,一得知自己可以留下這塊“用魔法製成的料子”的邊角料,更是喜出望外,附贈了一大堆廉價的恭維話,然後才恭恭敬敬地送二人出門。馬車剛啟動,菲澤塔就看到謝爾頓夫人在指揮工人把門口繪有手持玫瑰的貴婦人的招牌卸下來,似乎打算往招牌上再添點什麽圖案,以顯示她曾為英格蘭首富家的女主人做過衣服。


  羅賓也注意到了謝爾頓夫人忙碌的身影:“我就知道她會是塊很好的公告牌。”


  “羅賓,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什麽?”


  “為了給你宣傳結婚的事啊。”羅賓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小道消息的優點在於傳播速度快、傳播麵廣、成本低廉,而且很多人願意相信,最重要的是難以尋找消息來源,所以散播謠言的人不用負責,風險小。不過不用擔心,隻要‘大道消息’一出,‘小道消息’的可信度立刻會降低到零。等這出戲演完了,隻要亮出‘斯第爾頓船長是女人’的事實,‘斯第爾頓船長娶了女兒的家庭女教師’的小道消息自然會煙消雲散,不會對你以後的生活產生什麽影響。我可是選了對你最有利的傳播途徑。”


  “我不是說這個。”菲澤塔忿忿不平地拈了拈長達胸前的發梢,“我是說為什麽要有‘斯第爾頓船長娶妻’這出戲?害得我得留長發、穿女裝,約瑟也得學劍、模仿我的言行舉止,還要整個羅思麗莊園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對我們改口,弄得所有人都莫名其妙……還‘和尼古拉斯結婚’,我怎麽總覺得像是在說和我自己的父親亂倫一樣?”


  “你不是挺喜歡你父親的嗎?否則怎麽會看上範那種年紀的男人?”


  “羅賓!”


  羅賓這才勉強斂起玩笑的意思:“沒辦法,誰讓約瑟對他哥哥全部的了解就是‘像異教徒崇拜偶像一樣瘋狂地崇拜切薩雷?博爾吉亞’,而從他的故事看來,他的哥哥對他倒是極其了解。要想百戰不殆,就要知己知彼,可是現在是對方對我們了如指掌,而我們對摩西?奧利維爾的了解僅限於知道他是個可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野心家——否則他也不會崇拜切薩雷?博爾吉亞了。要想了解對方,第一步就是接近他,可是約瑟不能露臉。除了一直蒙著臉不說話的‘斯第爾頓船長’以外,他還能用什麽身份來接近奧利維爾男爵,而保證不被他認出來呢?好在約瑟本來就和你差不多高,不看長相,不看身材,他還是能魚目混珠的。”


  唯一可憐的就是“和一個女人一樣高”這個事實讓約瑟鬱悶了很久。菲澤塔想。


  “不過你才是斯第爾頓家的主心骨,你手下的旗艦船長們都知道你才是真正的‘斯第爾頓船長’,約瑟不過是狐假虎威。沒有你這隻‘老虎’陪在他身邊,你手下心高氣傲的旗艦船長們誰會聽‘狐狸’指揮?你不能隱退幕後袖手旁觀。可是‘斯第爾頓船長’的身份已經被約瑟占了,要解釋你的存在,就隻有靠‘斯第爾頓太太’的身份。而且我們也需要一個讓奧利維爾男爵登門拜訪的借口,比如祝賀斯第爾頓船長新婚之喜。我覺得我的安排還是不錯的。”


  “為什麽不叫約瑟扮女裝?讓他扮演斯第爾頓太太,我還是做我自己。憑約瑟的長相,男扮女裝絕對沒破綻。”


  “怎麽會沒有破綻?約瑟的長相是沒問題,可是一開口就露餡。而且他就算長得再像女人,依然是個男人,如果奧利維爾男爵夫人要‘斯第爾頓太太’和她一起去洗澡或去廁所什麽的,他怎麽辦?你們女人不是一直都很喜歡結伴去廁所的嗎?”


  “可是範……”


  “沒關係,你們繼續親熱好了,該怎樣還是怎樣。”


  “可我已經是‘斯第爾頓太太’了。”


  “我還不知道奧利維爾男爵是什麽樣的人。如果他在我們之間挑撥離間,你有自信你自己和我們所有的人都不會受挑撥嗎?”


  菲澤塔想了想:“沒有。”


  “那就對了。這就像治洪水一樣,一味地堵解決不了問題,隻有把水流引到危害不太大的地方,才能保證重要地區的安全。與其讓奧利維爾男爵發現我們之間經不起挑撥的地方,不如我們自己製造一個假的間隙,讓他去挑撥。”


  菲澤塔對羅賓的安排表示理解:“不過這幾天約瑟被你*著學用劍、學左撇子的生活習慣,我就不用學什麽嗎?那些家庭女教師應該會的東西……”說到這裏,菲澤塔突然頓了頓,“不過我絕對不學彈琴,決不!”


  很多認識菲澤塔的人都驚訝於她的膽量,大到打雷打仗,小到老鼠蟑螂,什麽都嚇不住她。她敢隻身潛入梵蒂岡、把教皇身邊鬧得天翻地覆,敢把“尼可”那樣的怪物當寵物養,敢和“海上霸主”西班牙開戰,敢徒手抓毒蛇還說“烤熟了會很好吃”……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能嚇住菲澤塔的其實是一件一點也不嚇人的東西——克拉維卡琴。


  這次菲澤塔要扮演“家庭女教師出身的斯第爾頓太太”。為了讓她顯得與家庭女教師的身份更加吻合一些,在一旁亂出主意的人也做了不少嚐試。讀書寫字?沒問題。以菲澤塔在書呆子叔叔身邊積累的學識和跑遍了半個地球積累的見識,她已經博學得大大超過家庭女教師應該知道的範圍了。刺繡女紅?沒問題。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家務之類的東西從來都難不住菲澤塔。演奏樂器?這個……很有問題。約瑟提出過從最簡單的克拉維卡琴開始學,菲澤塔卻一看到這件優雅的樂器,就如臨大敵,甚至差點被嚇瘋。馬修聽說後,以空前嚴厲的態度把約瑟狠狠地說了一頓,嚴肅地警告眾人絕對不能讓菲澤塔碰克拉維卡琴,甚至連聽到琴聲都不可以,不然的話,要是世上少了個英格蘭女船王,多了個瘋子,誰都擔待不起。


  很多人都被菲澤塔的過激反應弄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克拉維卡琴究竟有什麽可怕的,對著馬修和索菲再三追問,才明白其中的緣由——克拉維卡琴是一件很受女士青睞的樂器,許多名門淑媛和附庸風雅的小家碧玉都喜歡通過演奏這件簡單易學的樂器來彰顯自己的藝術修養,其中包括菲澤塔的表姐們。在菲澤塔的記憶中,外形優美的克拉維卡琴是與表姐們的暴戾聯係在一起的,克拉維卡琴就向她漂亮的表姐們,一麵用美麗的外表來迷惑別人,一麵用醜惡的內心來折磨菲澤塔,讓她受盡了欺負,還無法求援。克拉維卡琴象征著菲澤塔的童年中最黑暗最可怕的一切,雖然當年欺負她的四個表姐都要麽死於七年前的瘟疫,要麽被菲澤塔親手送上了刑場,童年的陰影依然讓深受淑女們喜愛的克拉維卡琴成了菲澤塔最可怕的噩夢。


  “別擔心,什麽都不用學,做你自己就可以了。”羅賓托起菲澤塔的下巴,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你對野心家有多大的吸引力嗎?做你自己。如果摩西?奧利維爾真的像約瑟說的一樣,是個野心家,他一定會愛上你。你可是我的誘餌。”


  菲澤塔隻覺得一股惡寒,遠遠地貼在車廂的另一邊,隻恨車裏的空間不夠大,她再躲也躲不到哪兒去。


  “還有……”羅賓扔給菲澤塔一疊紙,“好好看看。我相信以你的記憶力,應該不難背下來。”


  “這是什麽?”


  “我寫的小說。”


  “你還有這天賦?”菲澤塔大概翻了翻,發現上麵寫的內容有些眼熟,“這是……”


  “你的身世。鑒於你不是個特別擅長說謊的人,這是根據你自己真正的身世改編的,和實情基本相符。一定要背得滾瓜爛熟。”


  菲澤塔越看到後麵,越覺得寒毛倒豎:“你……你連這都……”


  “我隻是充分利用手頭的一切資源罷了。作為你的軍師,世上隻有我想到而你沒想到的問題,不會有你想到而我沒想到的問題。不過不用太緊張,把這次機會當成一個遊戲好了,難得放縱一下自己。”


  遊戲?關乎一個人的身家性命的遊戲?雖然在這場遊戲中,菲澤塔自己的財產和性命都安全無虞,她還是為羅賓的冷血感到膽寒。


  “再說了,一直女扮男裝,你不累嗎?”羅賓抓過菲澤塔的長發玩,“累死累活賺了那麽多錢,卻連一件衣服首飾都舍不得給自己買。伊凡蒂僅僅是扮演你,就在你家過得窮奢極侈,你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現在的家業,卻一點也不享受。平時一直在海上,穿女裝不便於工作,隻能穿男裝。現在難得有機會讓你也體會體會姑娘家穿衣打扮的樂趣……”


  “我當然享受。隻是比起穿漂亮衣服的享受,我更喜歡滿足口腹之欲的享受。”菲澤塔把頭發從羅賓的手指間抽回來,“再好看的女裝穿在身上都很難受,簡直是一種酷刑,而且好看難看我自己又看不見,怎麽能叫享受呢?應該是我花錢我受罪別人享受才對。再說了,就我這樣子,就算穿上再漂亮的女裝,對‘別人’而言,也未必是一種‘享受’……”話說到後麵,菲澤塔不再看羅賓,而是把頭轉向車窗外,似乎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斯第爾頓小姐,別自欺欺人了。你不是不喜歡漂亮衣服,而是因為以前從來沒有人說你穿女裝漂亮。”


  菲澤塔沒有否認:“僅僅是‘以前’嗎?”


  “恭維話非要說出來才算嗎?”羅賓湊到菲澤塔耳邊,“第一次看到你穿裙裝,範雖然嘴上不說,可是盯著你看得撞牆,這就不算數了?還是說你喜新厭舊到男人隻要被你弄到手,就不要了?”


  “哪有……”一想起愛人,菲澤塔的臉上就泛起罕見的紅暈。


  羅賓卻是費了很大的勁,才掛住平常漫不經心的微笑,沒有讓歎息從線條優美的嘴唇間溜出來。


  當初為了讓菲澤塔穿女裝,羅賓著實費了一番功夫,讓麗貝卡把她最漂亮的衣服都拿出來讓菲澤塔試,然後給她上妝,希望能讓她恢複穿女裝的自信。兩個人好不容易把菲澤塔收拾得空前漂亮,——當然,僅僅是針對女裝扮相而言,——好說歹說,才讓她有勇氣以這樣的打扮出去見人,就看見在外麵等著大開眼界的眾人個個都是一臉的驚豔。


  “太漂亮了……”當時馬諾羅失神地喃喃自語。羅賓還來不及慶幸,就聽到他後麵的一句話居然是:“約瑟,為什麽你不是女人?”


  菲澤塔回過頭,才發現約瑟也被奧尼恩惡作劇地打扮成女人的樣子,不施粉黛,就已經美得傾國傾城。讓大家驚豔的是男扮女裝的約瑟,而不是已經在穿著打扮上花了空前的耐心的菲澤塔。當時菲澤塔也嘻嘻哈哈地取笑了一番約瑟的女裝扮相,但任誰都聽得出來,她其實都快哭了。


  眼看著好不容易勸菲澤塔穿上女裝的一番心血就要付諸東流,羅賓正恨不得活活掐死馬諾羅,恰巧從他們身邊經過的範卻盯著菲澤塔看得出神,甚至一頭撞上了走廊的柱子——撞得還不輕,絕對不是故意裝出來的。菲澤塔這才破涕為笑,表示以後願意穿女裝見人,然後就把範拖進房裏,名義上是要看看他有沒有撞傷,實際上麽……一看到他們關房門,眾人就很有默契地先把奧尼恩拖走。


  其實平心而論,即使化過妝,羅賓也沒覺得菲澤塔美到哪裏去,僅僅是從“不難看”變成“大眾臉”而已。範居然會被她驚豔得撞牆,羅賓也有些納悶,一問之下,才知道他也不是覺得菲澤塔穿女裝有多好看,僅僅是因為第一次看到她化妝,覺得奇怪而已。當然,羅賓已經三令五申,絕對不許範再對第二個人說起這件事。菲澤塔永遠都隻會以為自己在愛人眼裏是挑起特洛伊戰爭的美女海倫,永遠也別想知道讓範撞牆的真正原因。


  似乎是覺得繼續剛才的話題有些尷尬,菲澤塔換了個話題:“羅賓,為什麽約瑟要複仇,你比他還起勁?”關於複仇的事,菲澤塔千推萬推,最後還是被約瑟威脅得實在推脫不了,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而羅賓一得知約瑟要複仇,就自告奮勇要給他做軍師。


  “複仇是天神的盛宴,無數的美味佳肴能讓每一個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想分一杯羹。但是自己舉行宴會是一件麻煩的事,擬定客人的名單、購買食材、找廚子和幫工、請樂隊、準備宴會場地……又費錢又費力。而參加別人舉行的宴會就輕鬆多了,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後去開開心心地大吃大喝,吃完了拍拍屁股走人就行。”就像為別人複仇的時候不用顧忌朋友手足之情,不用因為仇人的妻子是自己的愛人而投鼠忌器,隻需要盡情享受複仇的快感,以此來滿足自己無法複仇的欲望。“既然你不允許我為自己複仇,我就隻能拿奧利維爾男爵過癮了。聽約瑟的描述,奧利維爾男爵應該是個不錯的對手,想來我能從中獲得很多樂趣。”


  羅賓的語氣輕描淡寫,菲澤塔卻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羅賓也是個可憐人,受到英格蘭王室迫害,從出生之日起,就是必須亡命天涯的政治犯,從小就要學會機關算盡,才能勉強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不是個天生的惡人,所有的心狠手辣都是被逃亡生涯*出來的,可是沒有人會因此而站在他的一邊,而其中的原因僅僅是伊麗莎白女王對其他人而言,都是個值得尊敬的明君,她對除了羅賓以外的絕大多數人都很好。如果羅賓要為自己從出生起就受到的政治迫害向英格蘭王室“報仇”,絕大多數人都會很樂意幫著女王對付羅賓,免得女王被他鬥垮以後,英國換了一個統治者,他們在伊麗莎白女王統治的太平盛世下的美好生活也會受到影響。


  “現在準備工作才剛開始,”羅賓看著菲澤塔,清亮的眼神中看不到半絲悲哀,“你可別讓我太早失去‘複仇’的樂趣啊,‘夫人’。”


  摩西也是個可憐人。約瑟的遭遇固然值得同情,但是菲澤塔從他的描述中也沒覺得摩西是個多可恨的人。相反,摩西的所作所為也不過是一個幼年喪父、從小寄人籬下的無依無靠的可憐孩子的自保手段而已,根本無可厚非,甚至還有些可憐。如今僅僅因為約瑟認識羅賓,摩西現在就要成為與他無冤無仇的羅賓發泄複仇欲的對象,僅僅因為摩西為了自己的信仰,要恢複天主教在英國的國教地位,就要成為與他素不相識的菲澤塔的打擊對象,一下子招惹了兩個他一輩子都招惹不起的人。人啊,就是這樣,沒有絕對的善人,也沒有絕對的惡人,隻有一群天使與魔鬼的混血兒,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僅僅因為立場不同,就去傷害其他人,根本不管自己傷害的對象是否無辜。


  當馬車駛到鬧市區,羅賓示意車夫停車,隨後打開車門:“你先回去吧,我還要去找黑斯廷斯男爵‘串供’。告訴麗貝卡不用等我回家吃飯了。”


  菲澤塔目送羅賓搭上一輛出租馬車,深吸了一口氣,命令車夫回羅思麗莊園。羅賓說得對,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公道,平等是隻存在於烏托邦的白日夢。活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要想不做魚肉,就隻有做刀俎。玫瑰人魚旗上的紅白玫瑰象征著鮮血和白骨,斯第爾頓家的無上尊榮地位是用無數敵人的性命堆砌起來的。菲澤塔不想再過被別人踩在腳下的日子,就隻有把別人踩在腳下,不論對方是誰。摩西和菲澤塔無冤無仇,僅僅因為雙方所處的立場不同,就要成為她腳下無數的犧牲品中的一個。要保住範的性命,菲澤塔就得隨時和伊麗莎白女王站在同一邊,也就意味著她要害死無數僅僅因為立場不同,就不得不與她拚得你死我活的人。摩西?奧利維爾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菲澤塔失神地透過車窗看外麵灰蒙蒙的天空。在痛苦和折磨中度過的童年帶走了菲澤塔的性格中所有的溫柔和恭順,但是範帶給她的美好回憶依然保留了她的一部分良知,而這部分良知正在警告她,她的行為是自私的,她是在做傷天害理的事。不過早年的經曆卻用更大的聲音對著她的靈魂咆哮道:“要想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你就應該以有良知為恥。”多可笑啊,要想保住心上人的性命,就必須拋棄心上人幫她保留住的美德。菲澤塔對這窗外苦笑。現在“斯第爾頓船長娶家庭女教師”的謠言已經蓄勢待發,憑街坊婆媽們的舌頭,很快就會傳遍整個倫敦。讓摩西登門拜訪的理由已經準備好了。接下來的工作就是設法接近最能給摩西捅婁子的人——他的妻子羅芙緹,以弄清他身邊有哪些可以攻擊的破綻。最後就是要把肯定不需要出現在羅賓的劇本中的人物都提前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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