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獅子與狐狸(8)
自從摩西放下“薄禮”,三雙貪得無厭的眼睛就盯著桌子上閃閃發光的搭扣不放,摩西一離開,三雙手就一起伸向那個不斷發出誘人光澤的小東西。
貝蒂的動作最快,抓過搭扣放進嘴裏咬了咬:“純金的,他真的是個有錢的老爺。澤爾塔,趕緊嫁了吧,你嫁給他,我們家就有錢了。”貝蒂太興奮,甚至都忘了摩西是替他的父親找新娘,不是為他自己。
看到搭扣上沾著貝蒂亮晶晶的唾液,艾文立刻不想碰它了,於是抄起手:“我總覺得有點不太對。他來找我們,其實是另有所圖。”
“艾文,我覺得你的擔心是多餘的。”澤爾塔也動心了,“你覺得奧利維爾男爵老爺能圖什麽?我們家又沒有錢,又沒有地位,也沒有什麽年輕漂亮的閨女值得別人惦記。他為什麽要騙我們?”
艾文想了想:“他是想知道我們和菲茲的關係,他圖的是菲茲的錢。”
“那有什麽關係?”貝蒂拿著鑲寶石的純金搭愛不釋手,已經忘了這是給澤爾塔的禮物,“他惦記就惦記唄,把那個異教徒小婊子弄得傾家蕩產最好。我們已經被她連累得夠多的了,連累她一次不算過分吧?艾文,親愛的,為什麽不讓我說出來?那個小魔鬼害死了我們所有的孩子,我們現在隻是借她的名望給澤爾塔騙個有錢的丈夫,這點小報複連她對我們做過的一切的萬分之一都抵不上。”
“你別忘了,現在菲澤塔可以想讓我們活就活,想讓我們死就死。你忘了格洛麗亞和伊莎貝拉的下場了嗎?”
燈光照不亮的地方突然響起掌聲,嚇了三個人一跳。不知什麽時候,一個一身黑衣、戴黑麵紗的貴婦人和一個小個子東方男人出現在他們家裏。
“姑父,還是你聰明。親戚中有個聰明人,可真是一件讓人欣慰的事。”黑衣貴婦人掀起麵紗。
雖然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麵了,艾文、澤爾塔和貝蒂還是立刻就認出了菲澤塔。
“澤爾塔姑姑,”菲澤塔看了看因為被侄女看到自己發情出醜而異常窘迫的澤爾塔,“我可以體諒你急於出嫁的心情,不過據我所知,奧利維爾男爵的父親很早以前就去世了,他的母親倒是還健在。”
看到是菲澤塔,艾文連忙站起來:“菲茲,我們什麽都沒有對他說。”
“我全都聽到了。”菲澤塔點了點頭,“對此我非常感激。”
艾文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你要是真的感激,就該告訴奧利維爾男爵我們是親戚,然後給澤爾塔一筆體麵的嫁妝。”貝蒂以為菲澤塔還是以前可以任由她欺負的小孤女,“我們把你養到這麽大,你要是還有點良心,也該回報我們了。”
“貝蒂!”艾文拉了貝蒂一把,“你沒聽菲茲說嗎?那個奧利維爾男爵是個騙子,幸好我們沒有上當。”
“我報答得還少嗎?”菲澤塔沒理睬艾文,“叔叔一直在暗中接濟你們,難道你以為我到今天才發現?雖然我並不知道我是不是你們的哥哥的孩子,畢竟我叫了他五年‘父親’,他在世時,也一直讓我過得很快樂,不論他是不是我的生父,我都隻有他一個父親,也一直把你們當親戚。”
“對啊,菲茲,我們是親戚。”艾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姑姑和姑父不會害你的。”
“所以你們會替我保密的,對嗎?”菲澤塔無奈地攤開手,“不過請原諒,人都是自私的。如果是以前,我隻有一個人的時候,倒也不在乎孤注一擲冒點險,可是我現在有了孩子。”菲澤塔的雙手不由自主地覆蓋在腹部。
“你懷孕了!真是恭喜……”艾文感覺到氣氛不對,想轉移話題。
可惜菲澤塔不想讓他如願:“雖然你們帶給我的盡是些讓我不願回想起來的事,看在父親和叔叔的麵子上,其實我們的關係也沒有到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不過為了孩子的安全,我隻敢相信最能保守秘密的——死人。”
菲澤塔身邊的小個子異教徒緩緩地抽出一對小太刀遞給菲澤塔,雪亮的刀刃映出三張嚇得麵無人色的臉。
看到菲澤塔動了殺心,三個人想逃,卻都被滾滾殺氣嚇得動彈不得。兩個女人隻能把艾文推在最前麵,自己躲在他的身後。
“菲茲,我們是親戚啊!雖然以前有過一點誤會。”艾文也想找個障礙物,好讓他躲起來,可是他被澤爾塔和貝蒂死死地抓著,想躲也躲不開,隻能喋喋不休地編些有的沒的美好回憶來哄菲澤塔,祈禱他的嘴皮子能幫他保住性命,“菲茲,還記得嗎?小時候姑姑和表姐欺負你,都是姑父保護你、替你出頭。小時候姑父帶你出去玩,你還纏著我給你買零食。你的姑姑們確實對你不好,可是姑父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看……”既然澤爾塔和貝蒂要艾文當出頭鳥,就不能怪艾文隻顧著保住他自己的性命,不顧他的妻子和大姨子的死活了。
“哦,是嗎?有這麽回事?我怎麽不記得?”菲澤塔垂眼看了看鋒利的小太刀,“不過看在父親的麵子上,我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們被殺的。”
三個人還來不及鬆一口氣,就聽見菲澤塔後麵的話是……
“我會閉上眼睛的。”菲澤塔把小太刀還給真介,“一個活口都別留。”
“嗨!”
兩分鍾後,菲澤塔和真介麵前就已經沒有人了,隻有一屋子的鮮血和三顆整整齊齊地放在桌子上的頭顱。
真介拉了拉還在對著頭顱發呆的菲澤塔的衣角:“小姐,燒了房子以後我們就走吧。你現在是兩個人了,一定要保重身體。待在這種地方,要是萬一遇上‘火車’(1),總是不吉利的事。”
“這裏是歐洲,不是日本,沒有那麽多的妖怪的。”盡管如此,菲澤塔還是用北鬥的鬼眼看了看,除了自己身上的惡靈以外確實沒有看到什麽妖魔鬼怪,才放下心。“不過有時候我也忍不住猜想,要是我早點死了,或者從來就沒有出生,或許這個世界會好很多。”看到三顆死不瞑目的頭顱,菲澤塔勾起苦澀的微笑,“爸爸要是在天有靈,一定後悔當初沒有任由我母親溺死我,讓我活到現在……”
“小姐!”真介語氣嚴厲地打斷菲澤塔。
“怎麽了?”菲澤塔回過頭,就被真介狠狠地一巴掌抽在臉上。
“小姐,你怎麽可以說出這種話呢?”真介第一次在菲澤塔麵前用長輩訓小孩的口氣說話,“想死是有罪的,自殺的人不能上天堂,南蠻教的教義不是這麽說的嗎?想活可不是罪過!小姐隻是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了許多身不由己的事而已,就算是佛祖,也不能因此而怪罪小姐。更何況小姐也救了許多的人,沒有小姐就活不下去的,可不止是小姐的旦那様(2)一個人……”
“旦那”,她的“旦那”……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男人能讓英格蘭女船王放下驕傲,成為幸福的小女人,甘願以如此謙卑的姿態來稱呼他——他是她的愛人,她的孩子的父親,她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菲澤塔的胸口湧起一絲甜蜜,稍稍衝淡了殺戮帶來的負罪感。雖然範沒有和菲澤塔正式結婚,自從二人在一起開始做有實無名的夫婦,真介口中的“舵手小哥”就成了“旦那様”,盡管除了在日本住過半年、和真介一樣精通日語的菲澤塔以外,幾乎沒有人聽出真介在微妙的稱呼改變上顯現出來的天差地別的態度——受中國的儒家思想影響,日本人也很講究論資排輩,雖然真介比範年長不了多少,依然仗著自己年紀大、服侍菲澤塔的時間長,一直以前輩的姿態把他也當做晚輩來看。如果範知道自己是因為菲澤塔,才在真介心目中從後生晚輩成了男主人,不知會作何感想。大概會覺得自尊心挺受傷的吧?男人傻得可愛的自尊心。所以菲澤塔打死也不告訴範“旦那”在日語中是什麽意思,也不許真介說。
“……小姐難道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對大家有多重要嗎?”真介實在是被菲澤塔自暴自棄的話嚇到了,滿口日語,還說得又快又急,甚至讓菲澤塔都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對不起。”
“我也太衝動了。”真介看到菲澤塔臉上緋紅的手掌印,怒其不爭立刻成了愧疚,“很痛嗎?”
“不,清醒了很多。”真介先前說“火車”可能會來,就是暗示姑姑一家是罪有應得,想減輕菲澤塔的負罪感,菲澤塔卻隻顧著自己愧疚,都沒有發現真介的一片苦心。誰說血濃於水?雖然可能是血親,姑姑一家從來沒有善待過菲澤塔,真介和菲澤塔的出生地位於地球的兩頭,沒有一星半點的血緣關係,卻總是處處為她著想。人總是對陌生人太仁慈,對自己人太殘忍,要是反一反,世上的很多悲劇就都可以避免了。可是人就是這麽賤,生怕得罪陌生人,於是隻能通過傷害親人來發泄對世界的不滿。
“小姐,你先回去吧,這裏我來收拾好了。”
“別放火,會蔓延成火災連累到鄰居的。”家裏有個異教徒,總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所以除了叔叔以外,隻有姑姑一家知道菲澤塔有異教徒血統。小時候寄居在姑姑家時,鄰居最多隻是覺得菲澤塔長得有些與眾不同,並沒有覺得她在其他地方有什麽不對,甚至還有不少大媽大嬸會同情啞巴小孤女,盡管她們的同情往往隻停留在嘴上。不過菲澤塔向來知恩圖報,十多年前鄰居家婆媽們口頭上的仁慈已經足夠讓她不願因為自己的家事而連累他們一起遭殃。
注釋:(1)這裏說的“火車”是日本傳說中的一種妖怪,負責將罪人送到地獄。也有人說“火車”是在在葬禮運送屍體的過程中刮起大風雨、打開棺蓋把死者屍體奪走的妖怪。
(2)“旦那”在日語中是雇用者對男主人、妻妾對丈夫、或者一般人對地位比自己高的男性的稱呼。“様”是日語中表敬稱的詞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