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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百年大計

  言思道這話問出,得一子依然毫不理會,謝貽香和先競月對望一眼,也都不作應答。要知道言思道之前曾多次叮囑,務必留下倭寇敗軍的性命,可見他自有安排,今日終於說到此事,只管看他意欲何為便是。


  不料言思道卻偏要從頭說起,重新裝填了一鍋旱煙,緩緩說道:「東瀛扶桑之國,不過一彈丸島國耳,可謂窮鄉僻野之地。其人若想另闢疆域,便只有西取華夏這一條路可走;其國不滅,其志不改。而所謂倭寇者,看似無主流寇,實則亦是東瀛投石問路的先頭隊伍,終有一日,兩國間定有一番血戰。對此我雖然能夠提前預見,卻是無計可施、無能為力,除非是以大軍越海破國不可。然則此番在青田縣的囚天村裡,已故的青田先生卻另闢蹊徑,替我輩指出了一條明路。」


  說到這裡,他轉頭望向先競月,笑道:「這些話我雖已說過,但競月兄卻是首次聽聞,難免要說的細些。話說本朝這位青田先生,果真不愧當世第一智者之名,居然將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拆解開來,從而把不可能之事變成可能。要知道東瀛第一代天皇建國於我春秋年間,能夠傳承至今,自有其存在之理,絕非當代乃至數代人所能破之、滅之,甚至還會與中原對持數十代乃上百代。」


  「而青田先生指出的這條明路,便是要我與得一子道長聯手破敵,將倭寇大規模犯境之勢延至一百五十年後,屆時自會有『將星下凡』,助我中原徹底結束這場倭寇之亂。如此一來,對當世諸君而言,這道難題便有了解開的可能。至於青田先生說的這位『將星』是否當真存在,一百五十年後是否真能擊潰倭寇,都說鬼谷一道能知過去未來,卻要向小道士請教一二了。」


  卻見得一子還是不接話,兀自閉目養神。言思道只得繼續往下說,笑道:「世人皆說本朝一統中原之青田,猶勝昔日三分天下之諸葛,既是他老人家的話,我等也只能選擇相信。但要將倭寇之亂延至一百五十年後,其實也是一個不小的難題,在我看來,關鍵便在於『化寇為商』四個字。」


  「須知東瀛人來我中原,說到底是為求財,然而本朝海禁嚴令『片舟不下海』,東瀛人做不了買賣,那便只能淪為倭寇。若是能讓東瀛人士以貨賺錢、以錢生錢,誰還會拼上性命做沒本錢的買賣?所以要令倭寇一百五十年間不擾中原,關鍵便是解除『海禁』,同時趁著東瀛南北二朝的內亂之際,與其北朝建交,令他們協助清剿來往海上的流寇。謝三小姐,當夜在我的軍帳里,便曾與你討論過這一問題,是也不是?」


  謝貽香冷哼一聲,不做理會。言思道又說道:「然而要想辦成『解除海禁』和『建交北朝』這兩樁大事,非得藉助朝廷之力不可。當今皇帝鼠目寸光、刻薄寡恩,自是指望不上,只能由我親手為之;說不定便是在我輔佐恆王繼承大統之後,但這至少也是數年乃至十年、二十年後的事了。所以眼下我們要做的,便是在顧雲城內這八百餘名倭寇俘虜身上做文章,如何處置這批俘虜,才能讓東瀛一國在接下來的十年、二十年內不敢入侵中原?」


  說完這一大番話,言思道終於吐出一口長氣,連吸幾口旱煙,補充說道:「還請各抒己見,不必客氣。」


  謝貽香心知他已有了對策,如此詢問,無疑是在裝模作樣,沒好氣地說道:「難不成你是想感化這些俘虜,然後放他們回東瀛大肆宣傳,勸阻其他倭寇來犯?」言思道頓時「呸」了一聲,笑道:「謝三小姐此言大謬,倘若這幫畜生能被感化,那豬狗也能聽懂人話了!卻不知競月兄有何高見?」


  先競月略一沉吟,當即說道:「東瀛一國素來欺軟怕硬,當以立威示之,令其心生懼意,不敢來犯。此間俘虜或盡數斬首,將首級送東瀛;或廢其武功,再刺字紋面送回,以儆效尤。」


  言思道緩緩搖頭,吞吐著旱煙笑道:「看來競月兄對東瀛一國還不夠了解。須知東瀛的武士和浪人最重名節,剛烈異常,凡事不成功便成仁。若是廢掉這些俘虜的武功,再刺字紋面送回東瀛,便等同於殺了他們,只怕未出牢房便會盡數切腹。至於斬首送回,更是萬萬不可,此舉幾乎是向東瀛上下送了一封戰書,定會激起舉國之恨,想著前來中原尋仇,只會適得其反。」


  先競月聽他說得在理,便也不再多言。言思道斜眼望向得一子,咬著旱煙桿問道:「不知鬼谷傳人是何高見?」


  只見得一子沉默如故,閉目不語。言思道等了許久,最後只得長嘆一聲,說道:「其實謝三小姐說的感化也好,競月兄說的立威也罷,倒也不失為辦法,卻只能奏一時之效,遠不足以影響十年乃至二十年。對此我的法子則有些異想天開,乃是將此間這八百餘名倭寇俘虜平平安安送回東瀛,然後教他們造反作亂,在南北二朝對持的戰局裡火上澆油,從而攪亂整個東瀛,讓他們無暇滋擾中原。」


  這話一出,謝貽香和先競月都是微微一愣,謝貽香更是脫口問道:「就憑這八百餘人?開什麼玩笑!就算這些俘虜願意聽你吩咐,回去禍亂自己的家國,又能掀起什麼風浪?」言思道嘿嘿一笑,反問道:「若是我隨他們一同回國,親自率領這些俘虜造反作亂,又當如何?」


  謝貽香又是一愣,說道:「你……你要親自去東瀛?那你方才還說要去中秋之夜的『太湖講武』……」話說到一半,她隨即醒悟過來,立刻改口問道:「……難道你是要以『化身』前往?」言思道微微一笑,說道:「正是!」


  謝貽香頓時語塞。言思道「化身千萬」的本事看似神通廣大,但說到底只是用類似催眠的伎倆,將他的思想強行灌輸給另一個人,令此人說他所言、行他所為,從而成為言思道的一個「化身」,又或者可以理解成他的一道影子。


  然而一個「分身」能擁有言思道的多少能耐,是否真能擾亂東瀛十年二十年,謝貽香也無從判斷,不由地眉心深鎖。言思道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當即笑道:「謝三小姐不必多慮,說不定我這一去,還能一統南北二朝,成為下一任東瀛天皇,那整個中原反倒解脫了。」


  他話音剛落,便聽旁邊傳來一陣輕笑,聲音中滿是不屑,卻是得一子終於有了反應。只見得一子也不睜開雙眼,口中淡淡說道:「狗賊渾身上下便只有一張嘴好使,卻說不來也聽不懂東瀛話,居然還敢前去送死,當真可笑至極。」言思道笑道:「東瀛話可以學,最多也就十天半月工夫。」


  得一子冷笑道:「無知蠢物!你可知東瀛天皇論的是血統,歷代繼位者非皇室直系血統不可,否則便是舉國討之。就憑你這一身豬血狗血,也配覬覦東瀛天皇之位?」言思道卻不動怒,笑道:「多謝小道長提醒!看來我還得另找一個身負東瀛皇室血統之人傳我衣缽,也便是謝三小姐所謂的『化身』,倒也算不上什麼難事。」


  這話一出,得一子倒是坐不住了,當即睜開雙眼,灰白色瞳孔直視言思道,狠狠說道:「狗賊,你給我聽仔細了!你的對手是我,眼下這場遊戲也還未結束,休想三心二意,更別想著遁走東瀛!」


  言思道吐出一口濃煙,長嘆道:「比起中原的花花世界,我也不想遠走東瀛那窮鄉僻壤之地。只是我這人天生守信重諾,既已答應了青田先生,便要說到做到。若非如此,難道你還有其它辦法能讓倭寇消停十年二十年?」


  得一子明知他在用激將之策,但自己既已開口,說與不說結果都是一樣。他當即冷哼一聲,緩緩說道:「傳聞在波斯以西的沙漠邊陲,有一國名為『工鄂』,其民信奉當地古神,為了獲取強健的體魄與無窮的力量,終日生食巨猿、猩猩和馬猴等獸類,甚至以身親熱,行出雲雨之事,終於在三十年前生出了一場怪病,乃是令人逐漸喪失抵禦各種病痛的能力,甚至一場普通的風寒便足以致死;縱然悉心保養、諸病不犯,患此怪病者不出數年,也會身體衰竭而亡,至今亦是無術可醫、無藥可救。」


  耳聽得一子忽然說起遠在萬里之外的異國怪病,謝貽香和先競月都是大惑不解。只聽得一子繼續說道:「要說這種怪病的厲害之處,除了患者必死之外,更可怕的卻在於人與人之間的相互感染。總而言之共有兩類感染,其一是血液感染,讓患病之人的血流入正常人體內的血液里;其二則是內液感染,患病之人通過房中之事、床間之舉,感染正常之人。」


  說到這裡,他望向在場的言思道,意味深長地說道:「而今顧雲城內共有八百餘名倭寇俘虜,其中有九成是男子。若是這些男子盡染此病,再派船將其送回東瀛,並以金銀相贈,他們定會前往煙花之地尋歡作樂。不出數月,這一怪病便會在東瀛大肆蔓延,感染數萬乃至數十萬人。待到病勢一起,自然舉國皆亂,自顧尚且不暇。莫說十年二十年間,只怕三五十年內東瀛一國都無力滋擾中原。」


  他這番話說得異常平淡,但謝貽香聽在耳中,卻如同陣陣驚雷炸響,嚇得她背心裡全是冷汗。就連旁邊的先競月也是臉色發白,一時竟無言以對。過了半晌,還是言思道打破沉默,搖頭嘆道:「道長好毒辣的手段,直聽得我心驚肉跳!只是你說的這一怪病遠在天邊,又如何才能讓此間的俘虜染上?」


  卻見得一子灰白色的瞳孔直視言思道雙眼,冷冷說道:「你那點鬼蜮伎倆,我一早便已看得清楚明白,少在這裡裝傻充愣。試問神火教高手如雲,此番清剿倭寇,你卻偏偏只帶了一個精通醫術藥理的落木尊者同行,難道不正是為了今日之事?」


  言思道避開他的目光,笑道:「只怕是小道長多心了,落木尊者乃神火教『五行護法』之一,與我這個『流金尊者』本是同級,又怎會隨我來受這番軍旅之苦?不過你若是需要他老人家相助,我倒是可以修書一封,讓公孫教主親自請他過來。」


  得一子見他還在狡辯,頓時勃然大怒,厲聲說道:「你這狗賊,當真不知世間羞恥為何物!當日顧雲城兵敗,我等逃往北面群山時,你教人在林間布下藥物,以此阻止倭寇追殺。試問那『衰葉飛毒、病樹傳疾』的手段,當今世上除了神火教的落木尊者,還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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