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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偏南秋日暖,長安早已落深寒

  葉家的吵吵鬧鬧能間接影響雲州的安寧與否,而雲州的安寧卻能直接影響北齊京都長安的風雲變幻。至雲州太守的奏折進入宣政殿起,這長安本就暗流湧動的局勢一下就翻江倒海了,各股勢力爭奪越演越烈,朝堂就沒消停過,而這一切最讓人頭疼的無疑於是北齊剛繼任沒幾年的年輕帝王——赫連睿。


  紫宸殿不大,但勝在環境清幽,離每日上朝的太極殿又近,久而久之就成了北齊曆代皇帝的處理日常政務的便殿,而紫宸殿後就是一大片宮殿群,若皇帝批閱奏章累了,也可回後宮各處遊玩解乏。


  不過,即使皇宮景致不輸天闕仙境,後宮紅顏勝若瑤池神女,可北齊這位年輕卻孱弱多病的帝王無福享受。燈火通明對紫宸殿來說已是通常之態,從入夜亮至天明,隻是苦了各個宮殿外翹首等待的紅顏,縱風華絕代、顏色正好,怎奈帝王無心。


  辛平正端著剛熬好的藥,小心翼翼地跨進紫宸殿的門欄,一進入殿中,或狂咳或壓抑的咳嗽聲斷斷續續響起,雖然他入宮不長,但作為陛下的貼身太監之一,這一幕早已習慣,縱然心裏有千百種想法,但臉早已僵硬不會動。


  “義父,陛下的藥熬好了。”


  辛平雙手把藥舉過頭頂,身體卑躬麵朝著地,他幾乎能看見光滑的大理石上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臉,能看見辛總管慢慢靠近取走了自己手中的藥,然後像打發狗一樣讓自己離開。辛平自是溫順遵從,唯唯諾諾弓著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往後退。出了紫宸殿的大門,他才終於站直了身子,然後跟宮中其他太監一樣,麵若木色地低垂著頭站在殿外候著,等著裏麵可能有的傳喚。


  辛平有點不適應這種長時間的站立,不僅無聊還無所事事,不禁想起他還未進宮時的日子,雖然每日飽一頓餓一頓,運氣再差還有可能跟街上的流浪狗搶食,那種日子說不上好壞,但他也真的不想再過了,他過怕了。所以他千方百計地混進了宮,又費盡心機地混到了紫宸殿做事,還認了辛總管做義父,卑躬屈膝活得像一條狗,但跟之前宮外的日子相比,好得多,至少不會再挨凍受餓,運氣好若碰上主子心情好,說不定還會把吃剩的美酒佳肴賞給他們。


  算著時間,裏麵準時傳來了辛總管的傳喚聲,“辛平,把碗端下去!”


  雖然被一個老太監呼來喝去,但辛平卻是十分高興的,要知道這可是他們這群奴才踩破腦門都搶著想做的好差事,隻要被裏麵全天下最有權勢的人聽見他們的名字,哪怕是隨便瞥了一眼,都有可能改變他們的命運,一步就可登天。可惜,辛平的運氣不好,北齊這位年輕的帝王被朝政纏身,連喝藥的功夫都得讓人提醒,哪還有心思去看什麽閑雜人等,沒法,辛平收拾好藥碗,隻好慢慢退出了紫宸殿。


  殿中,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赫連睿捂著嘴轉頭就把剛喝進去的藥吐了出來,手中的奏折似泄憤般被扔了出去,然後無力地落在地上。


  辛山算是看著這位年輕帝王長大的,從在東宮開始便一直隨身伺候,所以這位主子的脾氣性子全天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剛才這一動作,看似無心,像是咳急心亂所致,但其實卻是這位帝王發怒的征兆。


  藥吐的差不多,赫連睿接過辛山遞來的錦帕,隨意擦了下嘴角殘餘的藥汁,麵色不明。辛山如往常一樣上前準備接過,沒想到卻見陛下把手中的錦帕發狠扔了出去,剛好落在躺在地上的奏折旁邊,“一群狼子野心!!”


  “陛下息怒!”


  辛山“砰”地一聲雙腿跪地,俯身麵貼地,跪求著陛下息怒,雖然他並沒有犯什麽錯,但養了幾十年的規矩早已經成了他身體本能的反應,無論他有沒有錯,反正下跪不會錯。


  “真當朕不知曉他們的險惡用心嗎?什麽定國公案,不過是他們打壓蕭崢的借口,還不是想推自己的人上去,好抓住雲州這個天下錢袋!”赫連睿剛說完,猛然喉嚨一陣刺癢,他連忙握手成拳堵住嘴,又是一陣悶咳,好一會兒才停住。


  這時,辛山已經把奏折重新放回禦案上,位置、形狀都跟未扔前一模一樣,赫連睿再次看了一遍奏折上的內容,怒火卷著雷霆再來,又一把扔了出去,“這些人都當朕死了嗎?見朕一天不罷免蕭錚,就天天上朝辭官逼朕;見朕遲遲不妥協,就弄出個蕭錚奪妻滅門的罪名,非逼迫朕不得不按著他們的意願行事!下一步呢,是逼朕退位還是舉兵造反,還是一刀殺了朕?”


  赫連睿越說越激動,好不容易停下的咳嗽再次卷土重來,越演越烈,竟然硬生生咳出了幾絲殷紅的血絲。


  “陛下!”辛山大驚失色,連忙扶著赫連睿回到龍床上躺下,還一邊喊著太醫,但被赫連睿製止。


  這副破敗不堪的身子,赫連睿早已熟悉,伴隨了他十幾年,恐怕在不久的將來隨之要了他的命。死,他早已準備了十幾年,無懼,可這北齊天下、祖宗基業、萬裏江山,絕不能毀在他赫連睿的手裏,絕不能。


  帝王為主,話既聖旨,辛山站在龍床一旁不敢打擾,但龍體為上,他還是硬著頭皮小聲試探說著,“陛下,太醫到了,是否宣他們進來?”


  怒氣發泄過半,又在龍床上靜躺了一會兒,赫連睿感覺好了很多,雖然胸腔還有輕微撕裂般的疼痛未消,但還是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辛山無奈,隻能微弓著身站在床尾,即使焦急擔憂久久不下,但他也不敢再次忤逆聖意,無意間,竟然發出了一聲歎息,驚得他立馬捂住嘴巴,顫抖的眼角偷瞟著陛下的反應,生怕入了聖耳,擾了陛下的清靜。


  可惜事與願違,這紫宸殿雖比起皇宮其它殿宇來說雖然不上宏偉壯闊,但其實也不小,尤其是當這殿宇中隻剩兩個人的時候,一根頭發絲落地都能激得起半分回聲回蕩,更別說辛山這一聲歎息。


  赫連睿醒了,其實他根本就沒有睡著,隻不過閉目養神而已,心事重重如山,居於高塌之上的他又怎能睡得著。聽見辛山若有若無的歎息,他突然覺得紫宸殿太過安靜,突然想找個人說說話,給自己找一點人活著的熱鬧。


  “辛山,你說,朕要不要遂了他們的心意,把蕭錚罷免了?”朝堂風雲,暗流不息,要想止住這股從雲州刮來的暴風,他隻能斬風。


  “”,辛山沒有說話,很茫然,但陛下問話他又不得不說,隻好實話實說,“這個,奴才不懂。”


  躺在龍床上的赫連睿麵色蒼白,看不出喜怒哀樂,眼角隨意瞥了低頭站在床尾的辛山,目光有數又平淡移開,喃喃自語,“父皇識人惜才,善用才,蕭錚任雲州太守十年來,與南朝各國交好,兩方相安,平雲州各方勢力不亂;免徭役、輕賦稅,保雲州百姓安居樂業;水路通商,稅收年年增加,充盈國庫。這樣能鎮住雲州的能臣,若真被罷免,這天下不就亂了嗎?”


  赫連睿側頭隱忍咳嗽幾聲,辛山上前,痛哭跪求道:“陛下,還是召太醫進來診治吧!隻要您龍體安康,其它再大的事不都是小事嗎?”


  話雖如此,可赫連睿心裏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子,死對他來說不過是早晚的事,若他真身體強健,朝堂那群人還會敢如此欺辱他嗎,吳王越王還會如此肆無忌憚地爭權奪勢嗎?不過都是知道,他命不久矣罷了。


  想到悲傷處,北齊這位年輕的帝王不由萬分感歎,“天下之大,朕竟找不到一可以安心托付之人!祖宗幸苦打下的江山,若真毀在朕的手裏,朕有何顏麵去見列祖列宗,又有何顏麵去見父皇咳”


  悲痛上心,氣血逆流,赫連睿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身體又重新狂咳不止,聲音之大連守在殿外的侍衛太監都聽得清清楚楚。辛平離殿門最近,聽得最清楚,不由心中暗歎著,都是命呀,誰又能扭得過命!


  “陛下,讓奴才叫太醫進來吧!”


  這偌大的皇宮,從來不缺人,辛山在這座宮城生活了幾十年認識的人也不少,但要說真熟悉真上心的還是這位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帝王。很多時候他弄不清楚自己與赫連睿的關係,他是主,自己是伺候他的奴才,他是北齊至高無上的帝王,自己還是伺候他的奴才,即使他躺在龍床上命不久矣,自己依舊是伺候他的奴才。若有一天他真走了,辛山也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赫連睿捂著起伏不斷的胸口喘息,每一次劇烈咳嗽就無疑於是一場與死神的生死拉鋸,即使每次都能險勝,但他知道他在逐漸變弱,而奪命的那一方卻在慢慢變強,就像現在駐守在雲州關口外的吳越兩王,正在慢慢蠶食瓜分著他的江山。


  “辛山,雲州的密探可有回信?”


  良久,赫連睿才突然開口,虛弱過渡的身體還是那麽無力,連說的話都是輕飄如風,好似都沒說一樣,但辛山還是聽見了,還是聽得十分清楚,連忙回話,“回陛下,今日早晨便到了,奴才放在了禦案上。”但哪知陛下突然發怒,這密信也就被忘在了腦後,現在才想起。


  “去給朕拿來。”


  “是!”


  辛山快步拿來,赫連睿看著密信上的一字一句,無力放下,黯然閉眼,“流言已遍天下,看來,蕭錚,朕是保不住了。”


  現在問題來了,他得選誰為新一任雲州太守。朝堂上早已站派,不是吳王的爪牙就是越王的暗鷹,剩下的全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官員,才能不足,德性不正,根本就抗不住吳越兩王的權勢,更震不住雲州那一龍潭虎穴。


  所以,新上任的雲州太守必須是德才兼備之人,而且能讓吳越兩王心服口服,對雲州複雜的局勢也了如指掌,最重要的是此人能讓他可信可托付。


  如此之人,世上可有?

  如此之人,可為他所用?

  如此之人,可願真心效忠於他?

  猛然,赫連睿睜眼,雙目熠熠有光,心中已有人選,他怎麽把太傅給忘了?


  “辛山,傳太醫。”


  煩惱一消,赫連睿連帶著說話都氣語有力,朕的江山豈可讓一群狼子野心奪去。辛山自是高興,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喚殿外太醫進來。紫宸殿的風雨停下了一步,朝堂的風雲也該停下來了,可雲州的暗湧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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