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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可勝(四)

  李惲告退離去,諸將也各自回營,而陸遙依舊端坐不動。軍議,大事也。大帳周邊百步之內甲士環侍,未奉號令者不得入內,無緊急軍情不得入內。此刻陸遙既無令牌頒下,大帳百步外的甲士依舊緊密守衛,並無絲毫懈怠。


  過了片刻,此起彼伏的呼喝聲和急促的馬蹄聲漸漸遠去,帳幕內再度陷入寂靜,唯有風透過簾幕的縫隙,發出嗚嗚的輕嘯。陸遙身後的屏風后,輕咳聲響,轉出一人來,赫然正是方勤之。


  陸遙並不抬頭,只嘆了口氣道:「適才還是不夠決絕,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恐怕會生出妨礙。」


  方勤之長揖至地,正色道:「以主公英明神武,行事哪有什麼妨礙。」


  「英明神武?」陸遙啞然失笑:「這從何說起?我不過是顧念同袍情誼」


  「主公過於謙遜了。我在屏風后聽主公言語,但覺適才言語寬仁大度,推赤心置人腹中,彷彿光武。此乃成大事的手段,不是英明神武,又是什麼?」方勤之雖已是平北幕府得力的幕僚,卻還改不了為商賈時的習慣,逮著機會就必要阿諛上司幾句,方才舒坦。


  「元度想多了,這真的不能說是手段。」陸遙搖了搖頭:「李惲方才有句話說的很對。幽冀兩軍,彷彿同源之水、同根之木,有些事斷難完全遮掩得住,倒不如坦然說出一些。我只擔心自己從軍多年,言辭過於直接,未必能完全消去他的疑慮。」


  「李將軍也是老行伍,主公挑明了說開,想必合乎他的習慣。若還有什麼疑慮,也只有等日後再慢慢溝通。」方勤之連忙應道。


  「果然如此,那就再好不過。關鍵在於」陸遙略抬頭看方勤之,輕聲道:「那些該我們自家處置好的事,絕不能露出半點破綻。」


  方勤之只覺得陸遙的雙眼幽深如千丈寒潭那般,不由自主地便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事我親自在辦,定不容風聲外傳。」


  陸遙點點頭,又問:「這兩日,情況如何?」


  「遵照主公的吩咐,我對東海王殿下只說,大軍四面受敵,戰局十分艱難,主公親冒矢石與賊寇鏖戰,未克蹕見,但請殿下暫避於營中,以免萬一。說辭或許粗疏了些,不過,殿下自鄄城逃出時受了驚嚇,至今還未恢復,這幾日里,哪怕聽到稍大些的聲響,都會驚恐萬狀。因此並沒有精力懷疑。」


  陸遙自然知道,所謂「受了驚嚇」云云,不過是掩飾之語,東海王殿下只是被張武打傻了而已。身為執掌天下權柄的宗王,竟然脆弱如此,實在叫人哭笑不得。


  他嘆了口氣:「已經幾日了,還沒緩過來么?」


  「屬下以其它名義請醫官來看過,據說並無大礙,再靜養些日子,總會慢慢恢復。」


  「那麼,張武動手毆打他前後經過,他可有什麼說法?」


  「迂迴打探過幾次,總算張武行事還有點分寸,並未泄露身份殿下只當是遭了強徒劫暴,幸得我軍營救,前後言辭中,對將軍多有褒獎。」


  「如此甚善!要保得東海王殿下身體康健,要維護東海王殿下與幽州的親密關係。這兩樁任務,每一樁都很不容易,每一樁不能有紕漏。幸有元度能為我分憂,否則還真不知如何是好。」陸遙如釋重負地頷首。他看了看方勤之,若有所思地道:「值此奸凶肆暴、幕府馳墜之際,東海王身邊,不能無人輔佐今後與殿下相關的種種事宜,全靠元度費心勉力了。」


  方勤之猶豫了片刻,上前一步,拱手問道:「勤之愚鈍,主公的意思是?」


  陸遙輕輕叩響案幾,淡然道:「與東海王殿下一起被帶來的,原本尚有幕府僚屬數人。可惜彼輩養尊處優太久,膚脆體柔,不堪戎馬勞苦,想必明日就會陸續暴疾而亡。東海王殿下便只能託付給元度一人,還望元度莫辭勞苦,也不要有任何顧忌,放手去做。」


  方勤之凜然躬身:「勤之明白了,主公放心!」


  「這是將軍第幾次去找陸道明詢問了?」冀州軍帥帳中,薄盛雙手抱肩,乜斜著眼,看著李惲。


  李惲往胡床上一坐:「第三次,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哦?這一次陸道明說了實話?」


  「這次起初依舊敷衍。後來我說,以幽冀兩軍的密切聯繫,終究難以隱瞞機密,又主動斥退諸將,請他坦率直言。陸道明被我迫得無奈,總算說了幾句實在話。據他所述,那陸俊其實並非東海王幕府使者,而是受石勒賊寇所命。石勒賊寇意欲與我軍言和罷戰,這才從俘虜里撿了這個陸道明的親族,遣來傳信。陸道明唯恐因此遭到清議攻詰,故而竭力隱瞞」李惲將陸遙對他的言語一一轉述了,最後道:「既如此,也算是個解釋。我看,這事就這麼罷了。」


  這些鉤心鬥角、揣摩人意的事,其實也不是李惲的擅長。說了完了這些,他雖覺得疲倦不堪,卻也放下了心事,便將身軀向後倚靠,壓得胡床嘎吱吱地響。


  卻聽身邊薄盛咬牙切齒地道:「原來陸遙怎麼說,你就怎麼信咯?哈哈,重德,你對這吳郡小兒何其厚愛!」


  李惲皺起了眉頭。倒不是計較薄盛言辭不遜他與薄盛多年至交,知道這廝有羌胡血統,素來粗野無忌慣了只是如此咄咄逼人的態度,突然間讓他想起了很不愉快的往事。


  「老薄,道明也是我們的老朋友了,何必如此迫他?若是大家鬧翻了,又要像在鄴城時那般,廝殺一場么?」


  李惲所說的,乃是兩年前乞活軍在鄴城的那場大火併。因為求索朝廷高官厚賜不得,乞活軍大將田甄率軍攻襲尚書右僕射、征北將軍何郁,結果引發了乞活各部互相殘殺。田甄、田蘭、任祉、祁濟等四名重將一夜之間戰死,乞活六帥僅餘二人,兵力十去六七,元氣大損。


  聽得李惲這般說,薄盛只是嘿嘿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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