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回】悄然浮現驚影來
她站在牆角後頭,尷尬的看著竇月珊,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似地幹笑了幾聲道:“子曰啊……我.……我方才在這裏,逛逛。嗬嗬嗬,逛逛罷了。”
竇月珊盯著她,疑惑道:“嫂嫂.……方才不是在紅楓林中散步嗎?我見千珊姑娘和小翠都陪著呢?怎得現在都不見了?”
江呈佳胡亂遮掩道:“我……我命他們去準備夜宵了.……這不晚膳未食,肚子有些餓了。”
竇月珊一雙眸子沉沉的看著她,仿佛並不相信。
竇太君聽到江呈佳的聲音,眼皮猛地一跳,聽著竇月珊同她的對話,便輕輕咳了一聲,對躲在牆角後頭還不肯現身的小娘子道:“阿蘿.……莫要躲了,出來吧……”
江呈佳一愣,站在牆角始終不肯移步,磨磨蹭蹭支支吾吾。
竇月珊沉默了片刻,問道:“嫂嫂.……你是不是,聽到了方才我和太祖母的對話?”
麵前的女子略顯局促,那張潔白無暇,帶著些紅暈的小臉上堆上了一層笑意,企圖用這樣的方式遮掩她眼下的心慌,她並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溫溫吞吞從牆角走了出來,朝著不遠處坐在庭院小榻長席中央的竇太君略略行了一禮道:“太祖母慈安……”
竇太君衝著她微微點了點頭道:“過來。”
她語氣溫和。庭院裏一片黑暗,她看不出竇太君究竟是什麽神情,隻能通過聲音判斷此刻她的心情如何?
竇月珊靜靜的望著她。
江呈佳麵上有些掛不住道:“太祖母喚我呢!子曰,我先過去啦!”
她想著,眼下能逃一個是一個,總不至於讓竇月珊與竇太君都盯著她看。
既然竇太君讓她過去,想必是想要同她說些事情,那麽竇月珊也不好繼續留在這裏。
果然,當她慢吞吞朝坐在院中的竇太君移去腳步時,停留在月門的竇月珊僅僅隻是站了片刻,還沒等到她到院子裏的石榻長椅,他便轉身離開了鳳禧居。
她忐忑不安的來到竇太君麵前,借著昏暗的霞光,看清了竇太君的模樣,自然也瞧見了她此刻滿臉的冰霜。
這位和藹的老奶奶自入了紅楓莊起,幾乎沒有發過脾氣,待人極其溫和親切。難得露出這樣冷冰冰,一臉凝重的表情。
江呈佳登時在心中打起鼓來。
隻見竇太君閉目休憩著,嚴肅的表情從未鬆弛過。等到察覺麵前小娘子惶惶不安的情緒後,才睜開雙眼朝她看來。
“我希望……你將方才在月門後頭偷聽到的所有話全都藏在心裏,爛在肚裏.……莫要將此事同昭遠說起。”竇太君直切主題,話說得十分明白。
江呈佳起先一愣,隨後立即頷首答應道:“孫媳謹記太祖母教誨……絕不會對夫君透露半個字。”
竇太君定定的瞧了她幾眼,又不動聲色的閉上眼,冷聲道:“阿蘿。昭遠做得那些混賬事我也曉得。我清楚你並非自願駕入淮陰侯府,隻是被那臭小子逼迫至此……但,我今日要同你說,既然入了侯府,好好過日子,便好。莫要動旁的腦筋。”
江呈佳心下一慌,黑漆漆的眸子輕輕一轉,遂放下心中不安之感,堅定的同竇太君道:“太祖母……請您放心,自孫媳嫁入侯府後,便覺夫君的溫柔與體貼。他是個好人,不似外界言傳的那樣十惡不赦,汙濁不堪。眼下,孫媳一心想的便是如何侍候好夫君,如何將這日子過好.……別無其餘想法。方才,孫媳眼瞧著子曰匆匆忙忙從紅楓林朝莊子這邊衝了過來,便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偷偷跟了過來。實在無意聽到方才那些話……今日衝撞了太祖母……是孫媳的不對……孫媳保證,今日之事日後絕對不會再犯。”
她這一番說辭,一則是表達了自己的立場,二則是將方才偷偷跟在竇月珊來到鳳禧居中的緣由解釋清楚,好讓竇太君放下戒心。
竇太君閉眼聽著小姑娘徐徐不慌的解釋,聽她聲音洪亮,並無任何心虛,便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再睜開雙眼,便輕輕拉住了江呈佳的雙手,示意她坐下來。
江呈佳默不作聲,緩緩跽坐在竇太君身邊,乖巧的準備聽訓。
誰知她聽到竇太君長歎一聲道:“昭遠這孩子.……從小過得苦。他的父親母親年少時……並非你情我願結成的夫妻。因而連帶著也不喜歡昭遠。他自小便懂事。外界傳言的那些,大部分都是假話.……其實昭遠這孩子心地善良,雖性子冷一些,但若相處慣了……也是個好相與的。我看的出來,昭遠他……非常喜歡你。他從不會這樣待一個女子,如此溫柔細心。便是連我這個年紀一大把的老太婆也有些羨慕了。我最寵他啦,也最心疼他.……”
老媼的話說到這裏突然頓了一下。
江呈佳認真聆聽著。
竇太君緩了一緩,接著說道:“阿蘿,好孩子。你也是個聰慧溫婉的好孩子。你待昭遠的好,我也瞧得出來。都說,日久見人心,這麽多日我看著你,一心一意替昭遠著想,便知你是安下心,要好好和他過日子。”
那雙蒼老布滿褶皺,且有些粗糙的手,緊緊攥著身邊女子的纖細小手,有些顫抖道:“答應太祖母,你們夫妻二人將來不論遇見了任何事,都要攜手同行。”
江呈佳聽著她的話,心中甚是感懷。
她用力點點頭,向竇太君承諾道:“太祖母放心,此生.……我獨獨鍾情於夫君一人,日後也定要與他攜手共度風雨,與她白頭偕老。”
竇太君聽著,一張冷凝的臉,緩了下來,漸漸露出了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天色不早了……你若再不回去,昭遠那孩子又要擔憂了。”
江呈佳眼神滯住,見竇太君又恢複了往日待她的態度,心下便安心了許多,於是應了一聲道:“喏……孫媳這便告退了。”
竇太君衝著她微微頷首,並目送著她出了鳳禧居。眼瞧著嬌小的身影在一片暮色中逐漸消失。她再次歎了一聲,定了定神,遂朝著鳳禧居通往右側庭園的月門喚了一聲:“出來吧……躲了這麽久也不嫌累?”
拱形的月門下探出了一個身影。
原來,曹夫人與碧芸並沒有離開鳳禧居,而是在這處庭院右側月門後的牆角處躲了起來。
竇太君搖搖頭,好似無奈,滄桑的嗓音透出三分惆悵:“也不知怎得……便瞧著阿蘿同你年輕時很像。是個喜歡刨根問底的姑娘。”
曹氏麵色有些蒼白,緩緩走至竇太君麵前,朝她欠了欠身,答道:“阿蘿.……的確與晚輩年輕時很像……”
竇太君默了聲。
“竇太君……子曰他,這樣執著,會不會順著這條線索繼續查下去?”曹氏神色緊張,似乎很是不安。
竇太君卻一言不發,默默盯著鳳禧居正對麵的拱形月門上的雕花瞧著。
曹夫人低下眸子,有些失落道:“這些年.……我盼著子曰這孩子.……能時時來瞧我幾眼,實在思念。也曾想著,若有一日能將真相告訴他,或許並沒有預料中的那樣糟糕。可……方才我瞧見子曰那樣憤怒的模樣,我心裏害怕極了.……我怕他知曉了真相以後.……怨恨於我。”
竇太君憂心忡忡,仍舊默默不語。
曹夫人見她不說話,自己也閉上了嘴。
少頃,隻聽見身邊的老婦人長聲哀歎道:“如今.……我們怕是阻止不了子曰順著這樁事情查下去了。這孩子遲早會將所有事情都弄個明白。”
曹夫人攥緊了手心,臉色更蒼白了幾分,她緊緊咬著牙關,焦急道:“太君可有什麽法子.……阻止子曰這孩子繼續查下去?”
竇太君穩了穩聲音,淡淡道:“你便莫要想法子瞞他了。子曰曉得了真相,也不會怪你……”
曹夫人低著頭,心慌意亂的繞弄著手中的絲絹,滿心想著從前的那一樁樁一件件往事。一種巨大的恐慌包裹了她的整顆心。
當年的事實真相,仿佛逐漸在時間的推動下,揭開了蒙在表麵的麵紗一角。
鳳禧居中,充斥著一種淡淡的壓抑感。
隨著地平線上最後一絲餘暉也慢慢散去光芒後,天地徹底陷入了新的一輪黑暗中。高高掛起的月亮,寒冷、光潔、甚至有些刺眼。
臘月廿七,又下了一場紛飛大雪的京城,冷極了。
鄧元一案到一拖再拖,便到了今日。
魏帝已頻頻在朝堂之上提及此事,江呈軼已知幕後元凶究竟是何人,卻不能將案情原樣上呈於魏帝,隻能一邊找借口搪塞著,一邊尋找著不同尋常的蛛絲馬跡。終於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在各類案卷與證詞中尋到了一絲奇怪之處。一個僥幸從這場驚天爆炸案中存貨下來的鄧府侍衛入了東府司後,在他與景汀連夜審問下,無意間從此人口中得知,城中下起大雪之時,地牢的護衛曾特地將斜窗上的積雪清除,因此雖然外頭大雪紛飛,可侍衛輪班輪換,清掃斜窗上的積雪,所以當時地牢之中根本未曾點燃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