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回】異常之舉現疑竇
江呈佳在一旁勸慰道:“母親今日提及,也是趁著子曰還在臨賀時。你二人本就有結拜之意.……如此一來,不是皆大歡喜?”
寧南憂卻一聲不吭的往前走,神色也愈加陰沉。
江呈佳幾乎快要跟不上他的腳步,在後麵小跑追著。
寧南憂一邊悶頭往前走,一邊想著方才曹氏那些話,心中愈發覺得奇怪。
曹氏從前有多反對他與竇月珊結拜,寧南憂記得清清楚楚。
在他十五歲時,他曾向她提及此事,卻被曹夫人嚴詞拒絕了,當時她給的理由是:竇家雖與他們一房交好,卻並未曾同淮王府其餘兩位公子交好。結拜這等需請祖宗的大事,總不能不顧及淮王府中其他兩房。
可如今,曹夫人時隔多年,突然同意此事,令他猝不及防,叫他心中生疑。
他皺著眉,一想昨日除夕夜守歲,曹氏與竇月珊先後入了前廳,臉色卻都不大好,且最後皆早早退了,像是出了什麽事一般,心中便覺得古怪。
可究竟出了什麽事?使得竇月珊反常如斯,曹氏更是莫名提及祭祖結拜一事?
寧南憂想不明白,心中更覺得不是滋味。
忽然,他驚覺有人牽住了自己的手,下意識輕輕甩開,轉身一望,卻見江呈佳一臉擔憂的盯著自己瞧。
他這才覺察自己的失神,竟完全將跟在他身後的江呈佳忘了。
此刻他的臉色略有些蒼白,上前兩步,重新牽住江呈佳的纖細小手,終於放緩了步伐。
身旁的女子很安靜,默默陪在他身邊,兩人從廊下踱步至楓園。
等關起院門後,江呈佳才開口喚了一聲道:“昭遠。”
寧南憂低低嗯了一聲,反問道:“怎麽了?”
他朝她望去,關切的目光落在她粉嫩瓷白的小臉上。
江呈佳緊緊握住寧南憂的雙手道:“還在與母親置氣嗎?”
她看著他臉上殘餘的怒意,心下忐忑起來。
此刻江呈佳心中雖然也對曹氏今日突然提及祭祖結拜一事而起了疑心,可眼下卻最關心寧南憂會如何想?
她生怕他因曹夫人的態度而產生不適與難過。
寧南憂一怔,察覺自己方才的表情或許過於嚴肅,將她嚇著了。於是緩了緩神色,勾著唇角微笑道:“怎會?我未曾同母親置氣。這本是一樁小事。我不過奇怪為何母親從前不同意,如今卻突然同意罷了……”
他從臉上好不容易擠出的笑容,實在有些勉強,瞧得江呈佳心裏微微酸澀心疼。
她知他其實在強忍情緒。
“我最疼你了。若是.……你不高興了,也不要在我麵前強裝。”江呈佳認真說道。
寧南憂雙眸一滯,心下澎湃起來。
他揚著笑容,神色略顯寂寥。
江呈佳拉著他的手,朝屋子裏走去。
“我從小便沒有母親的照拂,後來父親也走了,對我最好的便是姑姑與姑父。以前,瞧見旁人都有阿娘可喚,我心中別提有多麽羨慕了。隻是,羨慕歸羨慕,我終究沒有那個福氣。
嫁給你之後,曹夫人待我很好,因此我也將她當成親生母親。二郎,我瞧得出來,其實母親很在乎你。若非因多年的疏遠,她不知該如何同你相處,也不會這般故作冷然,不予理睬。”她輕聲勸慰道。
寧南憂聽著她說起自己,說起從小便沒有父母照拂的往事。見她卸下平日裏的偽裝,在他麵前露出了渴望又落寞的神色,便不由自主的將她摟入了懷中,溫柔道:“我曉得你是何意。隻是.……我同母親之間這麽多年,終究隔了太多。三尺冰寒並非一日可化。我也瞧見你在我們二人之間所作的調和與努力。
可.……並非我不願意同母親好好相處。隻是她怨我怪我,她恨父親入骨,更是恨我身上流淌的是父親的血脈。因由其中各種緣由,我同她便總是說不到一塊去。”
曹夫人太過清冷疏遠,寧南憂又不是一個愛說話的性子,可兩人都不願意為了對方讓出一步,於是他們之間才會越走越遠。
他們二人之間的隔閡的確如寧南憂所說,並非一日便能化解。
江呈佳暗暗下了決心,終有一日,她能慢慢將這兩人之間所阻的冰川融化。
“今日元旦,若是在洛陽,你我此刻怕是不能似此刻這般悠閑的在院中踱步。趁著這樣好的時機,我們且去後頭的莊子裏向佃戶們拜個年?”寧南憂提及此事,轉移了話題。他不願江呈佳因自己的事而愁眉不展。
江呈佳笑道:“好啊.……正好我們也有許久未曾前往後莊佃戶家中探望了,也該瞧瞧那些莊頭管事有沒有偷懶懈怠。不過.……既然是前去拜年,可不能空手前往。季叔半月前,不是命人鑄了許多厭勝錢?拿著那些穿個紅線,給佃戶的孩子們做個新年壓祟的小玩意,也是極好的。”
她曉得,寧南憂實在不願再提梨月閣的人或事,便也順著他的話茬,轉移了話題。
元旦之日,臨賀經曆了兩場戰亂風波後,郡城中的人倒是比往年更加多了一些。許是身處遠方的家人乍聞臨賀戰亂一事,此刻平息,心有餘悸,匆忙歸鄉同家人團聚,因而今年的臨賀要熱鬧許多。
然而,即便臨賀再怎樣熱鬧,也還是比不過遠在中原北境的洛城。
昨日除夕,司隸校尉府奉天子之命在少府以及樂府司的協助下,於集市大街之上,舉辦了大儺戲,以求驅除疫病。一百二十名穿著皂服的少年們,手持大鞀(撥浪鼓),有戴麵具披熊皮的方相,同遊街巷與十二獸做舞的熱鬧場麵,最後再由皇宮禁內的騎兵驅趕著代表著疫病的造像至洛水便燒掉,便是祈禱來年祛病去災,國泰民安。這樣的大儺戲是每年洛陽必有的隆重景象。這日頭便在皂服少年們相互切磋做舞驅邪中熱鬧起來,因是除夕元旦,戌時末便閉門的集市在這幾日皆允開放,熱鬧的花街集市便在這幾日中成為城中百姓最是流連之地。
元旦,京城之內,在昨日官府籌備的遊街大儺戲的餘熱稍稍冷卻了以後,洛陽宮禁內一年一度的正旦大會也按照年前九卿同上、三公以及東府司所商榷並定下的迎新拜禮儀程在南宮德陽殿內有序的進行起來。
公卿百官與魏境屬國的使節們依次上殿向皇帝拜賀,緊接著便是地方郡國的傅、相各上殿拜賀,並呈上過去一年地方上的收支文書請天子過目,獻上各地珍寶以作拜賀之禮。
此刻入京拜禮的王侯公士中,被貶為常山侯的寧南昆也出現在其中。他本是流放於北境,並無資格返回洛陽再向天子拜賀。
隻是常山侯寧南昆的母親出生於高門顯貴,雖是續弦,卻也處處得體,深受淮王寧錚的喜愛。
寧錚共有兩任王妃,長子寧南清的母親崔氏雖並非什麽士族大戶,卻也是極具風雅的書香門第出生,隻是不幸的是,崔氏在生育寧南清時難產血崩而亡,沒能享受如今這般的榮華。
第二任王妃,是世代手握重兵、且世家士族之力遍布大魏各郡縣的琅邪王氏之嫡女——王月仙。
琅邪王氏雖並沒有多少子弟入朝為官,卻是百年聲譽。曾在王莽掌權時期,忠心維護寧姓皇室血脈,若非王氏一族相護並給予大力支持,當年的世祖或許並沒有機會帶領寧氏一族再開大魏疆土,坐擁九州。
王氏隻需在寧錚耳邊吹吹枕邊風,多叨擾幾句。寧南昆即便有天大的過錯,有一位身為攝政王臣、又是大魏唯一一位代王的父親維護,也能從北境的苦寒之地返回洛陽,歸京城與母親團聚,向天子拜賀。
因常山侯入京,身為常山國太傅的沈攸之也自然隨同主家一同入了京。
正旦大典上,常玉瞧見了跟隨在寧南昆身側的沈攸之,心中很是驚訝。年前他才聽說沈攸之與寧南昆在北境流放的苦寒之地起了齟齬,君臣二人大吵了一架,差一點分道揚鑣,卻未想,今日他還肯陪著常山侯入京拜賀。
正坐於寧南昆斜對麵的江呈軼瞧見此景,亦有些驚訝,同陪侍一旁的薛青對望一眼,各自沉默著想心思去了。
文武百官皆朝賀過後,天子方悉坐就賜,重開酒宴,並引樂府戲班歌姬舞姬以及伶人於大殿之上,作九賓徹樂,舍利獸從西方來,戲於庭極,乃畢入殿前,激水化為比目魚,跳嗽水,作霧翳日。畢,化成黃龍,長八丈,出水遨戲於庭,炫日光於長極兩柱,方戲畢。
眾百戲與宴飲結束後,謁者方才引公卿及羣臣以位次高低拜別天子,諸王侯公卿這才微行出宮。
然,一眾禮節依照次序輪下,本就負了傷的江呈軼更是麵色頹白。出宮時,渾身癱軟,靠在前來攙扶的小黃門身上,始終無法站直身軀。
沐雲作為東府司主司女眷,自是應赴後宮皇後所舉之宴。